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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十点,下了一天的雨依然没有停,甚至雨丝越发密集起来。

  高楼楼顶上一片漆黑,放在中空水球里的小灯飘在半空中,照亮小小的一方天地。

  被太宰遥护着滴水未沾的太宰治站在灯旁,浅黄色的灯光带着稍许水波映在他白皙秀丽的脸上,透出点旖旎的味道来。

  这名漂亮的美少年腿跨的比肩还宽的站着,叉着腰,为了防止声音被风吹走,大声的说,“那么,遥再来重复一遍我们今天的任务!”

  太宰遥跪坐在他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看起来乖巧的要命,“把织田作拐回侦探社。”

  “错了错了。”太宰治摇摇头,“再给遥一次机会!”

  太宰遥顿了顿,还是顺着他的意道,“……把织田作打到生活不能自理。”

  “答对了!”太宰治愉快的竖起食指,“奖励一个治猫猫的亲亲。”

  他弯下腰,在太宰遥脸颊上响亮的啵了一下。

  可爱的太宰遥心里发颤。

  “我可爱吗?”太宰治眨巴着眼问。

  太宰遥点点头,放在腿上的手都被可爱的缩起来,诚实道,“哥哥超级可爱!”

  “那有没有给治猫猫的奖励?”太宰治又凑近了点。

  太宰遥想了想,仰起脸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眼睛,就退开来。

  “……就这样吗?”太宰治等了又等没等到后续,噘着嘴问。

  太宰遥抿着唇笑,被染上昏黄光芒的浅色眼瞳带着点狡黠的意味,“嗯。”

  “好小气!”太宰治哼哼唧唧的,“至少也要像我一样亲那么大声嘛!”

  太宰遥耳垂有点泛上粉色,“什么、要发出声音吗?”

  “当然啦。”太宰治理直气壮的微微侧过脸,示意他往这里亲,“礼尚往来!”

  太宰遥犹豫一秒,还是凑上去,在他脸颊大大的“嗯嘛”一声。

  亲完就猛地捂住脸,深深吸了口气,想把心里涌上的羞涩尽快散去。

  不是,硬要发出声音什么的、也太羞耻了点吧!

  虽然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可是……

  太宰治有些强硬的握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拿下来,鸢色的眼睛里有些暗沉的光,微微笑着道,“遥脸红的样子更可爱。”

  不枉费他长长铺垫了那么一串。

  真可爱,真想一口吃掉。

  太宰治微凉的手指揉捏着太宰遥的耳垂,“想再多看一点。”

  想看他只因为自己而产生的各种情感。

  可惜,太宰遥很快就缓过来,鼓了鼓脸,“哥哥原来是故意的。”

  “……不可以吗?”太宰治立刻可怜兮兮的说,手指还戳在了太宰遥鼓起来的脸颊上,把那口气戳散,“我这么可爱耶!”

  太宰遥、太宰遥实在是完全拿他没办法。

  只能握住太宰治的指尖,眼角眉梢都带着无奈又温柔的笑意,“哥哥做什么都可以。”

  …

  即使是下着雨的夜晚,作为底层人员的织田作之助依旧得出来搜寻尸体。

  今天下午,高濑会的人马直接入侵港口Mafia在港区附近的武器库,与港口负责守卫的武斗部队发生冲突,在原地交火之后,又互相追击了好一段路,双方都死了不少人,也毁了几条街道。

  老实好欺负又不会抱怨的织田作之助,总是做着即使是底层人员也没人想做的脏活累活。

  比如充当清洁人员打扫厕所清垃圾,也比如在湿答答的雨夜里捡尸体。

  他已经把重灾区武器库附近的尸体收拾完毕,正在沿路清理剩下的地方。

  暗巷里黑压压的,路灯照不进来,旁边大楼的窗户也没有一丝灯光,只有织田作之助手里的白炽手电筒照亮前方的路。

  照亮细细的、连绵不绝的雨水。

  鼻腔里全是火药味、汽油味、即使是雨水也冲不掉的血液铁锈味,以及在闷热的夏夜里迅速腐烂的尸臭味。

  即使味道难闻的很,织田作之助依然像是什么都没闻到一样,面色不改的蹲下来,先将散乱一地、不知主人的肢体收到一边清出条路来,才慢慢搜索起有没有掉落的私人物品。

  眼镜、手表、手帕,甚至是香烟盒都得仔细收起来。

  私人物品差不多收拾好了,才开始捡尸体。

  这是一件枯燥无趣又累人的事情。

  织田作之助依旧面无表情的维持高效率动作着,思绪却已经飞到在洋食馆二楼的两个孩子身上。

  他白天没有接到上面给的工作,中午就带了昨晚捡的玩具和书籍过去陪他们。

  不知道幸介和克己说了什么,不过半天没见,克己像是已经接受了现状,不哭了,也会和人说话了。

  甚至问了织田作之助的名字。

  不过还是没什么精神。

  就连小男孩可能会喜欢的机器人、小汽车都没办法让他投去目光,不说话的时候就呆呆地看着墙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幸介只是摸摸克己的头,对织田作之助道,“织田先生不用担心的,很快就会好了。”

  横滨的孩子从小就被教导着何为死亡。

  他们本来就生活在和其他人不一样的环境里,接受消化这些事情的速度也会比一般人来得快。

  入夜不久,织田作之助接到工作离开之前,克己还学着幸介说了句“注意安全”,乖巧懂事的让人心疼。

  ……不知道孩子们睡了没,晚上睡不睡的好。

  织田作之助思考着,将最后一只连接着半边肩膀的断手放进黑色塑料袋,准备开始清理地上的内脏。

  他刚拿起半条破碎的肠子,就感受到背后有其他人的气息。

  没有任何脚步声,也没有杀气。

  能预知自己接下来五秒之内可能发生的死亡的异能力【天衣无缝】也没有被动发动。

  他慢吞吞的回过头,手电筒照射过去。

  就看见绑着侧边低马尾、容色端丽无双的少年站在他面前。

  依然是记忆中能令人为之屏息难忘的出色容颜。

  是好久不见的太宰遥。

  在雨夜里,少年没有穿雨衣,雨水像是被隔绝在什么不知名的东西之外,完全无法在他身上留下半点湿痕。

  就连他背上的太宰治也是,没有防雨用具,身上依然一点水珠都没有。

  太宰治手里还拿着一个手电筒,随意的往织田作之助的方向扫过去。

  面无表情的男人穿着黑雨衣,手里握着人类的脏器,身边是装满碎尸、还垂着半个脚掌的黑色垃圾袋,旁边是血糊糊臭烘烘的环境。

  “——咿,织田作,你是什么杀人魔吗?!”太宰治嫌恶的捂住鼻子,“呜哇,好臭!”

  非常嫌弃的太宰治不想碰到任何脏污,在太宰遥背上努力往上挪,接着就被太宰遥向上颠了颠。

  ……是一如既往的太宰治。

  “夜安,织田作。”太宰遥倒也不在乎环境,面色不改的微笑着打招呼。

  “晚上好。”织田作之助说着,把肠子放进塑料袋里,又稍微将袋子提了提,把有点满的内容物往下匀出点空间。

  几个动作之后,他才又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没有离开横滨?”

  太宰治还捂着鼻子,声音闷闷的回答,“当然没有啊。我们这一个月都在横滨救人哦!从白天救到晚上才休息,比安吾还劳模。”

  织田作之助一愣,“啊。最近我遇到安吾的时候,他说他平均一天只睡两小时,你们也是?”

  太宰治满脸震惊,“当然不是!安吾竟然还没猝死吗?!”

  “还没。”织田作之助道,“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你们在加班?”

  “没有,社长很人道。”太宰治道,“今天是夜班啊,毕竟晚上也可能有需要救助的人嘛。”

  织田作之助忽然想起最近在横滨街头巷尾听见的一些传闻。

  比如说,若是受伤濒死了,幸运的话,就能被乘着黑色机车的天使救助。

  还有一个是,如果在街上遇见火拼,也可能得到武装侦探社的帮助,安全无伤的离开原地。

  据说那是横滨唯一合法的民间异能力组织。

  ……侦探社?

  织田作之助这么想着,就这么问了,“你们工作的侦探社,不会就是武装侦探社吧?”

  太宰治没有回答,只是有些得意的对太宰遥道,“就说宣传有用了,连织田作都知道了耶!”

  织田作之助一顿。

  他只是比较常在外面跑,气质又不像Mafia,有时候会被普通人当作需要互帮互助的对象带去避难,才会知道这些小道消息。

  原本还没怎么当真,毕竟人在痛苦无助的时候,总是需要一点安慰和寄托。

  结果,原来是真的吗。

  还是自己认识的友人工作的地方。

  不过这样一来……

  “我记得武装侦探社会杀极道势力的成员,”织田作之助冷静的说,“你们是来杀我的?”

  没想到织田作之助会这样说,太宰遥愣了一下。

  太宰治则是哈哈笑起来,笑到一半戛然而止,眼底凝出危险的暗色,“织田作,想好怎么死了吗?”

  织田作之助霎时因为令人胆寒的杀气而反射性戒备起来,但异能力还是没有预警,他停顿两秒,“……啊?”

  “死一次啦!”太宰治的杀气很快散去,却还残余着点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现在可是死一次的最佳时机哦?”

  织田作之助终于反应过来,“然后退出港口,加入你们?”

  “嗯哼。”太宰治把下巴放在太宰遥头顶上,语气甜蜜的说,“你现在可是两个孩子的监护人了,继续待在港口Mafia,哪天遭到记恨,孩子们成为报复对象可怎么办才好?他们还那么小,怎么反抗的了?”

  “……祸不及家人。”织田作之助道。

  “哎呦,平民百姓都杀了,谁还管祸不及家人这套?”太宰治残忍的说,“你应该很清楚吧,横滨最不缺的,就是疯子和亡命之徒。”

  太宰治说的没错。

  织田作之助看向旁边装满尸块的垃圾袋,又看向自己带着手套、被雨水冲刷着的手。

  他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他好像已经背负起另外两个小小的、脆弱无比的生命了。

  甚至就连洋食馆老板,都被他牵连其中。

  啊啊,他都做了什么啊?

  自私的救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自私的把孩子放到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普通人那里。

  他是Mafia啊。

  即使是不会上阵火拼的底层成员,他也是属于港口的一份子。

  有谁存心要报复的话——

  他竟然就这么毫无深思熟虑的把三个无辜的人……放到危险的位置上了吗?

  如果不死一次。

  不死一次的话,好像没办法弥补他的错误决定。

  织田作之助抬起头来,定定注视着自己意外在酒吧认识的酒友,“我该怎么做?”

  太宰治微微笑道,“早这样不就好了嘛。”

  不过,或许这场战争,确实是织田作之助退出Mafia的最佳时机也不一定。

  十分钟后。

  织田作之助倒在暗巷里,身边就是半颗没来得及捡起来的肾脏。

  好臭。

  这是太宰治的报复吧。

  报复自己让他和太宰遥待在臭烘烘的巷子里这么久。

  好幼稚。

  织田作之助的思绪混乱的胡乱飘荡着。

  遥动起手来果然毫不犹豫,异能力是控水吗?体术也不错,体态非常轻盈……

  ……所以说,上头什么时候才要派人来?

  再不来,他真的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在织田作之助完全失去意识前,总算听见同事的声音,“织田!”

  …

  织田作之助迷迷糊糊间听见医生的声音。

  “医院满床位了,明天就得出院。”医生语气有些冷漠。

  接着安静了几秒,才听见上司葛见的声音,“知道了。”

  织田作之助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

  双脚没有知觉,左手也非常无力,试着抓握了一下,手指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葛见在织田作之助床前站了一会,见他醒过来,抱胸道,“织田,你醒了?”

  “嗯。”织田作之助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我……站不起来了?”

  “差点就要截肢了,给你留双腿,至少还有能站起来的机会。左手……医生的意思是永久性损伤,未来努力复健,还能拿点轻的东西。”

  葛见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能保住命就很好了。今天我会帮你向上面申请抚恤金,明天送你出院,顺便拿给你。”

  “那我的工作……”

  葛见摇摇头,委婉的说,“港口不养闲人。抚恤金一拿,就不用再来工作了。”

  织田作之助也很清楚。

  他虽然是底层人员,但工作也并不是丝毫没有危险,同事之中也有在工作中失去行动能力,拿了一笔抚恤金就被请出港口的。

  就像他现在一样。

  看在织田作之助一直以来都很听话的份上,葛见还愿意在这种局势里送他出院,已经仁至义尽了。

  “你家在哪?”葛见离开前随口一问。

  织田作之助老实回答,“擂钵街旁边。”

  葛见:……

  也就是说,如果要送他回家,就得在随时会受到攻击的横滨街道上推着轮椅走到人工岛,在那个更混乱的地方找到织田作之助不知道还存不存在的家?

  呵呵,恐怕后天就该换他拿抚恤金了!

  “织田,你有亲朋好友吗?今天努力联系一下,暂时住他们那里吧。”葛见道,“你的手机在床头,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