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距离禅院数十公里外, 远离市区的一个偏远之地,大约还是在五月的缘故,四周仍能看到不少枯枝烂草,零星接壤的田地间倒是冒着几分绿意, 偶尔掠过几只飞鸟, 鸣叫于蔚蓝的天空, 倒是莫名添了些闲逸意味。

  然而, 本该是如此祥和恬静的郊区之地, 在原本应有一小片村子坐落的地方, 眼下, 只却徒留一片漆黑且刺鼻的焦土,数公里内,再没有半点人烟气息。

  仿若地狱从地底深处的窥探中露出一角, 从中迸发的烈火焚尽了所有的目击者及其所拥有的一切,留给后来人们的, 只有一片近乎一眼望不到头的焦土, 以及斑驳不清的咒力残秽, 即便想知道其中前因后果, 也不知要从何入手。

  更别提这焦土之上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气味,刺鼻的很。

  “我们得到的消息,这个村子是在前天夜里骤然消失的,中间没有接受到任何求救信息, 也因为地势偏远, 也没有第一时间的目击者,若非第二日周边巡查的人汇报说出现异样, 恐怕至今不能知晓这里的情况, 因此, 眼下也只能依据现场留下的痕迹进行简单判断。”

  一身着躯俱留队服饰的男子,垂首恭敬地向甚尔和直哉汇报着目前的所有已知情况。

  不过甚尔作为躯俱留队的队长,却对此反应平平,无所谓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嘴也不张地懒懒应了一声,没有将视线分去一星半点给一旁的下属。

  即便对方身为躯俱留队的副队长,同样享有一定指挥权力,乃至年岁还比甚尔大上不少。

  一番辛苦整理消息回禀,只得到这样敷衍的答复,副队长虽说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握在腰侧刀柄上,以便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那只手,却隐隐骤然一紧,悄悄地冒起了几根略有些狰狞的青筋。

  这并不算显眼的变化,被一旁的直哉看在了眼里,神色不变,抬眼重新看向副队长恭顺的脸庞,心里有了计较,于是笑着说道,“知道了,辛苦你了,先带部分人员去四周查看一下吧。”

  大约是得到过什么嘱托,又或许是担心别的什么,副队长听闻直哉的话后,脸上神色一时间有些犹豫,“可直哉少爷你......”

  “没事,这不是还有甚尔跟着我吗。”直哉当即挥手打断了副队长的顾虑,接着道,“真有什么事的话我会立刻通知你的。”

  “......是,我明白了,我会带领三分之一的部队在周边查看,一旦发现什么,便会拉响信号弹知会直哉少爷的。”

  说完,副队长便垂首退下,召集了部分躯俱留队的队员离开了。

  待人走远后,直哉才感叹似的说了一句,“看来你的这位副队长,对你很不服气啊。”

  “是吗,”甚尔看了一眼副队长离开的方向,满不在乎,“不过是个小喽啰而已。”

  “看样子,他还觉得自己藏得挺好。”

  显然,直哉也是非常清楚这一点,因此并不在意这位副队长的内外不一,只是一回想到刚才这位副队长那极力隐忍,仿佛遭受天大屈辱也不得不咬牙忍耐的模样,他就难免觉得好笑。

  说到底,为什么这个副队长会觉得,他的那些小伎俩能瞒得过拥有天与咒缚的甚尔?

  其余的剩下的队员仍在小心查看着脚下的焦土,试图找出更多咒灵的痕迹,并没有过多在意他们的队长同直哉少爷在说些什么。

  其实,自从晓得直哉少爷会参与这次行动之后,他们心中就难免轻视了许多,毕竟三年来,整个禅院已经将这位不起眼的废物嫡子给传了遍,所有人都十分清楚,这位嫡子早已经是徒有其表,虽然还担着嫡子的称呼,但那也不过只是现今的家主大人仍未有所出,暂时的幸运罢了。

  也不知家主大人心中到底是作何想,居然会答允直哉少爷参与本次调查,某些队员心中有些忿忿地想到,借着查看的空档瞟了一眼不远处干站着,同甚尔嘻嘻哈哈个没完的直哉,暗里更加唾弃,只觉得这不分五谷还咒力全无的小少爷来了就会碍事。

  况且,若是中途伤到哪儿磕着碰着,他们该怎么办?

  虽说如今直哉少爷的地位大不如前,几乎无人在乎,可他终究是家主的嫡子,要真是出了事,最先被拖出来顶罪的,只会是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下属。

  早知道,刚才就该同副队长一起离开,这些人不由在心中恨道。

  这些龌龊阴暗的心声,直哉自然不清楚,不过观察了许久,他还是明白了一件事,甚尔这个所谓躯俱留队的队长,除开不容置疑的指挥权,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威望,更别提属下的信任,显然拉拢人心这方面,已经离开的副队长要更胜一筹。

  没见好几个队员即便没有停下手里的事务,也按捺不住,不时朝着副队长离开的方向看去。

  “你这个队长当的不行啊。”见状,直哉不由调侃了一句,神色间还带上了几分揶揄,“这些人跟他们副队长倒是上下一条心,甚尔,有没有觉得你好像横插一脚的渣男。”

  “嘁,”甚尔倒也不生气直哉玩笑式的说法,只敲了一下对方的脑袋,不屑道,“无所谓,反正也只是一群拖后腿的家伙。”

  甚尔这话倒也不错,毕竟若不是他凭借一己之力,多次执行于其余躯俱留队成员而言非常危险任务,躯俱留队眼下有无资格来此地勘察,还尚未可知。

  说到底,如果真要探查些什么的话,只委派甚尔一个人就完全足够了,只是那副队长,连带着这些队员,却都似乎有意忽略了这一点。

  “有时候我还真是搞不懂躯俱留队的这些人,明知道这里如果真有特级咒灵的话,他们来了也不过是送死铺路,却还一个个都表现得这么热衷,生怕你抢了他们的功劳一样。”

  直哉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四下查勘的人,神色间带着几许洞悉所有的冷漠。

  嘴上这么说,但他却并非真的不懂。

  这些人无非是想借此机会证明自己,好在禅院中出人头地,最好的,就是不用再留于毫无前景可言的躯俱留队,一跃成为炳组织的成员——即便只是在那儿打打下手,能得到的资源也远远不是区区躯俱留队所能比拟的。

  曾作为炳组织首席的直哉,对此自然再清楚不过。

  这些人早被禅院的污浊染瞎了眼,只留下能嗅到利益的鼻子,不顾生死,只为地位钱财、权势名声。

  “所以才说,都是垃圾。”甚尔倒是无所谓,真要论起来,谁利用谁还不一定呢。

  直哉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他看着脚下的焦土,蹲下用手指略刮蹭了两下地面,放到鼻翼下嗅了嗅,粗闻的确是硫磺的气味没错,只是凑近了才发现,其中似乎还夹带着别的臭气,却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这场面既像是爆炸,又有点像火山喷发的架势。”直哉拍了拍沾染上焦灰的双手,皱眉说出自己的推断,转而问道,“不是说还有个深坑,你知道在哪儿吗?”

  甚尔没有说话,只是稍微抬了一下下巴,但所指的方向,正是刚才副队长带领部分队员前往的地方。

  “原来这副队长倒还不是漫无目的地乱找。”

  顿时觉得有点意思的直哉,眺望了一下副队长离开的方向,也不知是不是这副队长脚程太快,还有因为地势存在些坡度的缘故,他已然看不到副队长一众人身影,放眼望去,引入眼帘的只是一片漆黑,映衬得今日的天空格外蔚蓝。

  “说起来,你有没有发觉,这片焦土的地形很像一处低矮的火山口?”被略微起伏的地形阻隔了视线,又知晓了深坑的位置之后,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直哉,有些惊奇地说道,“如果把深坑比作火山口,那我们现在应该就是在火山脚下。”

  只是焦土的范围太广,一开始直哉并不清楚其深坑的位置,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却见甚尔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瞟了他一样,之后乃至还煞有介事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直哉:“......是,我知道我反应慢了半拍,你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也不想想,他可是在禅院大宅里足不出户地憋了三年,三年!人都快被憋傻了!

  “记住,那个地方你绝对不能靠近。”

  甚尔却不应他的话,指向深坑方向,语气中没有一贯的玩笑意味,大约是到了某种时机,他没有多言,只是低声吩咐,“待会儿我会让所有人都去到深坑里,十分钟左右,你会听到爆炸声,以此为信号,你立即动身去西南方向,你的那个侍女就在那儿等着。”

  “爆炸,什么爆炸?”直哉听后眉头紧皱,连忙抓过甚尔的手问道,“你给我说清楚,不然我是不会听你的。”

  早料到直哉会有这种反应,甚尔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挠了挠头并试图甩开对方的小手,但直哉哪能让他如愿,干脆用双手死死缠住甚尔的整条胳膊,双脚离地,固执地要一个满意的答复。

  “松手,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甚尔低声骂道,神色不耐。

  “不放,除非你告诉我,不然我绝对不松手!”

  这招虽然幼稚,但是管用,可谓是充分利用了自己的年纪与体型优势。

  终于,敌不过直哉的死缠烂打,也并不想真的将人就这样甩出去的甚尔,到底还是松了口,咬牙道,“小少爷,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可以靠一只尚且不清楚在哪儿的咒灵,就能完全吸引住这群人的注意,然后轻松离开吧?”

  直哉一懵,手上一时间泄了力气,“所以,爆炸的意思是......”

  估计真是心烦过了头,甚尔挠头挠个没完,也没有抽出被抱着的另一只手,静默半晌,才终于再次开口道,“原本不想跟你说这么多,不是都说了,你乖乖听话不就行了。“

  闻言,直哉立马下意识地再次抱紧了甚尔的胳膊,一脸警惕。

  这点小动作倒是逗乐了甚尔,发出一声嗤笑。

  不过直哉并不在意,只要能达到目的,这点小事对他来说无伤大雅,反正他心理年龄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又是面对甚尔,还怕什么丢不丢人的,越想越有道理,还不忘一边催促道,“别笑了,快说!”

  “啧......原本我是想,将他们全杀了,再伪装成咒灵所为,一把火解决个干净。”甚尔收敛了嘴角的上扬,淡淡道,完全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骇之语,“毕竟这么大片焦土,就算再多几块黑炭,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不过你的侍女却不知道从哪儿晓得了我的想法,背着你找上了我,”说着,甚尔看向一脸呆怔的直哉,眉头一挑,“给我提供了一个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