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 织田。”
国木田独步从签署的文件中抽空瞥了他一眼,“委托还顺利吗?”
“嗯,没什么问题。”织田作之助应完声, 看到侦探社内围着的一圈人,有点奇怪, “这是怎么了?”
国木田独步闻言动作一顿, 眉头轻微地皱了一瞬, “前两天我们不是说打算找乱步先生询问一下芥川妹妹的事情,今天乱步先生出差回来,谷崎他们在第一时间将芥川带了过去, 只不过……”
他看向坐在桌子上穿一身侦探服装的青年, 面色有些复杂:“结果不是很好。”
织田作之助一愣:“芥川的妹妹,已经不在了吗?”
“嗯?”国木田独步连忙否认:“不是,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说……乱步先生那里, 状况不太好。”
织田作之助更惊讶了。
“乱步先生, 难道连您也不知道芥川妹妹的踪迹吗?”谷崎润一郎有些着急。
[提出这个建议的是我们兄妹,如果得不到理想的答案,岂不是让芥川先生空欢喜一场?芥川先生现在应该比我还着急吧……]
江户川乱步面上的神色不太好看, 他手中破天荒地没有拿着什么零食,眼睛也全部睁开了,看起来情况确实不乐观。
在谷崎润一郎话音落下后许久, 他才接上了话,但神色也没有好转几分。
“名侦探是能够推测出你的妹妹目前身在何处的,”他对着芥川龙之介说道,“但名侦探不会说。”
“这是为什么?在下不明白!”芥川龙之介心情不快,出口的声音都比平日里大了许多。
但江户川乱步对此却毫不在意。
他剥开糖纸, 将棒棒糖塞到嘴里,又恢复了懒散的模样:“因为你要是知道了那个地点,一定会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地闯进去。”
他嘴里含着糖,声音不太清楚,但芥川龙之介还是听懂了他后面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要社长同意你去才行。”
“好,”他果断应声,“那我去找他。”
话音一落,他便无视了在场的所有人,瞬间转身向社长办公室走去。
没有人阻拦,谷崎兄妹泄气地回了自己的办公桌旁,织田作之助也要走过去的时候,却见江户川乱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将眼睛睁开了,一双澄澈的绿眼睛直直地看向芥川龙之介离开的方向,神情严肃。
织田作之助的动作就那么停住了,而对方也在同一时间转过视线来与他对视。
“织田,你的直觉一向很敏锐,”他手中拿着棒棒糖,来回转动纸棒,看似悠闲得很,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成熟与认真,“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啊。”
“……奇怪?”
“世界第一的名侦探是不可能猜不到芥川妹妹的位置的,但是,”他长眉下压,声音低了下去,“我却无法报以十分的肯定——因为逻辑链是断的。”
这下连国木田独步也没办法再安心审批文件了,他拿着笔的手停在空中,“这是什么意思,乱步先生?”
“意思是,”江户川乱步说道,“这个事件里一部分必须存在的人或物被凭空删除了,甚至于这个世界可能也是这样。”
江户川乱步将棒棒糖扔回嘴里:“我认为,这个世界丢失了一些东西。”
[丢失了一些东西……]
——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的心里颤了一下,他开口问道:“你们有没有听谁称呼过我……「织田作」?”
江户川乱步仰头看着天花板:“没有。”
“那是什么称呼?”国木田独步有些不能理解,“你的名字还能这么断句吗?”
织田作之助垂眸,“我不知道……”
[只是我好像真的听到有人这么叫过我。]
用着各种不同的语气与情绪,真真切切地这样叫过我。
“不,也不能说没有,或许有。”江户川乱步又将视线放到他身上,“只是你忘了,我们都忘了。”
织田作之助突然感觉毛骨悚然。
什么样的能力,才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这样的能力,可以让世界上的所有人忘记同一件事情,或者是一个人,那岂不是说,这个世界,都是被这种能力所掌控与支配的?
那他们又怎么能确定,自己的所作所为,当真是出自自我的意识,而非……被人操纵的呢?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个被所有人忘记的人,那个被他忘记的人……
该有多么难过啊。
可他却连这是不是自己的臆想,连对方是否真正存在过这件事都无法肯定……
在思考这些的时候,织田作之助已经从侦探社下班,在路上采购一些食材后回到了员工宿舍。
门口不远处有个盒子放得位置当不当正不正,他原本并不想在意,但下一刻又猜想或许是隔壁某个同事的包裹,以防丢失,还是随手拿了起来。
他打开门走进去。
也许是受到了江户川乱步那些话的启发,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忽视这些天感受到奇怪之处,他开始深入地思考,甚至由此发散到了古希腊的哲学问题——如果森林中的树倒下时无人听到,那么这棵树倒下了吗?
只是他的思绪又经常会跑偏——
在将超市购物袋放到厨房,从里面往外拿东西的时候,织田作之助想:树为什么会倒下呢?被虫蛀了吗?
由此周而复始,即使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他看到手中拿着的东西。
那是他刚从购物袋中拿出来的,一盒蟹肉罐头。
“……”
织田作之助的心脏突然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感觉自己莫名地有些呼吸不上来。
缺氧导致大脑出现短暂地晕眩,他猛地将罐头放在桌子上,转过身看向这间还算宽敞的宿舍。
叠敷覆盖了宿舍内全部的地面,墙角立着的衣柜、矮桌甚至早晨起来之后叠好的被子都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可是……
织田作之助离开厨房,向衣柜所在的位置走去。
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安静的房间内连他每一步的脚步声都能听得清晰。
他在柜子前站定,抬手拉开柜门。
接近一米宽的衣柜里,上部分是挂衣架,下部是用来收纳可折叠衣物的格子,明明空间宽敞到可以随意地摆放任何东西,但偏偏他所有的衣服,无论是挂着的,还是叠着的——全部挤在了衣柜左侧。
而另一侧,留出了大片的空余,就好像那里……原本有着另外的衣服似的。
织田作之助后退两步,旋即动作迅速地走到了被子不远处的收纳柜前,拽开柜门——
那里常年存放着的备用被褥是……干净的,而且被子的一角有着破损却又被谁缝合过的痕迹。
——这些都不曾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可却足以让织田作之助确定。
那个人存在过。
[他存在过……]
织田作之助跌坐在地,头痛欲裂。
[他是谁?]
「织田作~」
[……你是谁?]
“嗡——”
电话在口袋中响起,织田作之助咬了咬牙,将手机拿了出来,按下接听。
可疼痛愈演愈烈,耳边一阵嗡鸣。
“……啊,是织田先生吗?我这里是……”
电话里的声音和他如同隔着一片云雾,朦朦胧胧,他猛地咬下舌尖,在尝到血腥味的瞬间,终于听清了对方的话。
“……您的书落在我们这里了,和侦探社的国木田先生联系后,已经将书邮寄到您的家里了,请注意查收哦!”
[什么书……]
在冒出这个疑问的时候,织田作之助突然看到了那个被他带进来却只扔在门边的包裹。
他放下手机,撑起身子走到门口,拆开纸盒。
里面是一本……或许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候的书。
那是他刚刚写好大纲、却还没有动笔写下的故事——可现在,他却已经拿到了印着自己署名的出版书。
大脑嗡嗡作响,织田作之助扶住额头,翻开了第一页。
有人在他名字的印刷体下,用钢笔写下了那个昵称——织田作。
这字迹清隽,一笔一划写得认真,竟让人无端感到对方落笔时的虔诚。
[是谁……]
大脑的晕眩愈发严重,他感觉周遭的一切好像都在扭曲旋转,他的手轻微颤抖,书从手心滑落下去。
而与此同时,一张便签纸从里面掉了出来。
与那称呼一模一样的字迹,清隽又令他觉得十分熟悉。
只是内容要多得多。
织田作之助拿起便签纸。
在这一刻,周遭突然静默下来。
所有旋转的事物都停了下来,就连大脑传来的噪音,也趋于安静。
以至于织田作之助能够专心地、全神贯注地去看这张便签纸上的字。
那是一首诗。
「我内心的所有愿望都与你相关
我头脑里所有的疯狂皆因你而起
无论我如何思忖我所预见的
我的现在与未来
都是你」
织田作之助缓缓、缓缓地抬起手,捂住自己颤抖的唇。
猩红色的血液从他喉间涌出,又淌过指缝,滴滴答答地砸落在叠敷上。
但是幸好,没有染脏这张便签纸。
[想起来了。]
织田作之助紧紧地抓着这张纸,用力到指尖发白。
[我爱的人,他叫太宰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内心的所有愿望都与你相关,我头脑里所有的疯狂皆因你而起,无论我如何思忖我所预见的,我的现在与未来都是你。”——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