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兰德尔温和地弯起嘴角,大部分时间里,他对女性都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客气,“我当然知道你想见他。”

  塞勒涅的脸色沉下来,不再像刚才看到兰德尔上来时那样充满戏谑了。

  “你不会以为我看不出来吧?有人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男朋友,我当然不会想让他过来了。”

  “你们……”

  塞勒涅一怔,有点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

  “为什么要和九头蛇合作?”

  兰德尔收起了玩笑话,盯着她问道,“你明明也是他们的受害者不是吗?”

  女人坐在转椅上,那正好是她来到GCPD后被分配到的工位。电脑屏幕亮着,上面跳动着一些兰德尔看不太懂的数字,照他以往的经验和电影里得来的知识来看,大概是在黑入什么系统吧。

  塞勒涅用那种很复杂的目光看过来,灰色的眼睛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低声道:“我不在乎你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闲言碎语,但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受害者。”

  她扬了扬下巴,摆出了一副孤高的姿态:“你会站在这里,应该也猜到了我只是在利用他们,那个基地……你已经去过了吧。”

  “我把露拉带回来了。”

  兰德尔死死盯住她的眼睛,“她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过去的事情。”

  淤泥之中卑微的人命、鲜血与死亡相生相伴、实验、改造、伤痛、爆炸……那些他无意间在小姑娘记忆深处窥见的一星半点的过去重新在他的脑海里出现。

  被卢娜女神所加持之后的变种能力似乎在因为眼前人熟悉的能量而低鸣,兰德尔只觉得自己从指尖开始,好像所有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以一种欢呼雀跃的姿态奔向塞勒涅。

  白瓷杯倏地脱落指尖,砸在地上,深褐色的液体从碎瓷片里四溅开来,沾在她长长的裙摆上,就像是刚淌过淤泥地一般。

  但塞勒涅却没什么反应,忽然愣住了。

  脑中的记忆不受控制地通过不可视的微弱连接传送给了塞勒涅,那段屈辱的、卑微的记忆在塞勒涅的眼前再现。

  像是要把她伪装出来的假面一点一点地掰开敲碎。

  是啊,她为什么要和九头蛇合作?在她经历了那么多不人道的人|体实验后,在她体会到了那么多的痛苦与绝望之后,她到底为什么还要和九头蛇合作?

  这样的问题,其实塞勒涅自问过很多次。在那些沉默的深夜里,在警局审讯室冰冷的玻璃后面,在那些阐述着自己过错的罪犯面前……

  人是有劣性根的,这些东西藏在人类的基因里,经过数百年间的换代筛选,恶劣的东西早就深埋到了骨子里。

  因为好人总是活不长的。

  是麻木不仁、冷血旁观、盲目从众、贪婪自私造就了现在的社会,造就了她的童年,造就了这个名为‘塞勒涅’的女人一生。

  “你懂什么?”塞勒涅回过神来,咬牙切齿,手指捏紧成拳,“你只不过是看到了,但你能理解吗?!”

  她站起身,红色的细高跟踩进碎瓷片之中,安静的空间中只剩下了这点清脆的响声。

  塞勒涅的手指摸到腰间,将别在那儿的手|枪抽了出来,当着兰德尔的面换上弹|夹、变换保险栓、上|膛,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兰德尔的眉心。

  兰德尔笑了一下,好像正面对着枪|口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所以你就想发动战争吗?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理解你,对普通人深恶痛绝……你知道吗?上一个有这样的想法,并付之于行动的人,现在还在我们学校里和泽维尔教授下象棋呢。”

  “万磁王……对,你说的没错,他是放弃了,”塞勒涅说道,“但我不是他,我不想当什么圣人,那些深仇旧恨我不会放下,人类欠我的也都要还回来!”

  “唔、我赞同你一部分的观点,看起来我们是一类人啊,”兰德尔叹息道,“如果我的哥哥没有死的话,我应该和你很聊得来。”

  他弯起眼睛,往前走了几步,亮蓝色的眼睛在暖色的吊灯照射下,恍若有着一簇燃烧着的火焰——直到他的胸膛撞上枪口,他用力又拽了一把,将枪口压得更实,对上塞勒涅有些惊奇的目光时,沉下眼睛,细长浓密的睫羽扫下来,笑意几乎不达眼底,像是一具精致的假人。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这话是没错,但那些和你毫无牵扯,就只因为你的一己私欲而死去的人呢?你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践踏他们的生命,踩着人骨捧起你的功业吗?”

  兰德尔倾身握住手|枪的枪管,眼瞳里印着另一个人的倒影,一字一顿道:“你·以·为·你·是·谁?”

  “你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他人的生死?”

  在他的身后,长长的阶梯下面,那些被控制了的变种人们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过来。

  “从两年前开始,到这一个月为止,除去实验室里被绑架走的人,上报布鲁德海文警署的意外死亡案件一共有两万一千六百份,和你有关的几乎占据了其中的一半。”

  兰德尔盯住塞勒涅苍白的脸,“我每一份都看了,每一具尸体都验了。”

  “你能理解他们死前的痛苦吗?”

  兰德尔在她的耳畔低喃,这个动作像是他将女人搂进了怀里一般。

  枪|口更加用力地支在胸口上,隔着薄薄的衣服也能感觉到凹凸不平的冰冷轮廓,他的另一只手隔了几公分环绕在塞勒涅的身后,低低地笑了一声。

  “我可是一点不落地全数尽收了,你要不要体验一下?”

  塞勒涅的身体僵硬。

  这几年她见过很多人,无论是审讯时面对罪犯,还是同九头蛇一起去游说各方,她见过胆小如鼠的,见过刚正不阿的,也见过疯狂凶狠的,但是像兰德尔这样不要命的,确实没见过几个。

  “……你就不怕我开枪吗?”塞勒涅问他。

  “开吧。”

  兰德尔笑道,“如果你觉得你能在我杀死你之前杀了我,就开枪吧。”

  塞勒涅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手指扣在扳机上,一时间居然有点拿不定主意,她在为这句过分自大的发言而踟蹰。

  疯子、小丑是个疯子,在塞勒涅告诉他自己想要将整座城市的人变成变种人的时候,小丑大笑起来,拍着手说这个计划不错,那时对方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残忍兴奋……他完全不在乎那些活生生的人命,他只在乎这有不有趣。

  而现在,站在她眼前的人也是个疯子。

  没想到她之前居然被这张过分精致的脸蛋伪装出来的假象蒙蔽了这么久。

  “……小疯子。”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疯子。

  “我们彼此彼此啦。”

  塞勒涅笑出了声,艳红的嘴角向上扬起,带着孤注一掷的狠意,“所以……你把迪克支开,一个人过来,就是想要让我放弃?”

  兰德尔和她对视了一眼,扬起眉,“我可没有这种习惯,真要那样的话,直接让迪克过来,说不定你现在已经收手了哦……我虽然不想当什么坏人,但也说不上是个好人。”

  正所谓没有见过黑暗,就不要劝人去往光明。他才不会干这种煞风景的蠢事。

  “毕竟按照你的逻辑,我们冤有头债有主嘛。”兰德尔温和地说道。

  塞勒涅的直觉在脑中叫嚣着危险,一种陡然生出的寒意叫她咬紧牙关,视线对上了兰德尔亮蓝的眼瞳,明明漂亮的像个玻璃珠子,但就是令塞勒涅下意识地扣紧扳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已经确认了自己的能力对兰德尔不能起作用,她虽然也拥有卢娜的神格,从根源上有着和露拉相同的能力,但确实不能够像是控制那些变种人的神志一样来控制兰德尔。

  如果直接开枪的话,子|弹会确确实实地穿过兰德尔的心脏……总之,要在那不安感来临前,将这个不稳定的因素彻底消除。

  塞勒涅的手指用力,扳机扣下,枪管后缩,迸射出硝烟的气味。

  时间在那一刻被拉长,慢动作一样几乎能够清楚地看到火星溅出,流动的风,墙上的时钟,还有塞勒涅皱紧眉心的表情都在这一刻凝固住了。

  “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不能参与进人类之间的斗争对吧?”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头顶冒了出来。

  兰德尔眨了两下眼睛,从善如流地松开握着枪管的手,从抵着枪|口的位置往后退,视线细细地扫过眼前女人被冻结了的表情,然后抬起头,微笑着看向了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个——恶魔,然后对着那儿招了招手。

  名为‘克劳利’的恶魔依然穿着他那套经典黑西装,架着六亲不认的黑墨镜,正无精打采地撑着下巴,身后的一对黑色的羽翅缓慢地扇动着。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兰德尔乖巧地说道,“‘星辰之子’的事情还是你先告诉我的呢,她在滥用‘卢娜’的力量,这就已经不能只算是人类之间的斗争了吧?我可是特地打电话去询问了路西法。”

  “……”恶魔选择不接这一茬,不愿搭理自己上头那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上司。

  “如果我来玩了一步,说不定你就死了。”

  克劳利看了看塞勒涅手里的枪,又看了看兰德尔。

  “唔……倒也不会,”兰德尔轻快地说道,“这种类型的手|枪只要卡住枪管,堵住枪|口,就发射不了子弹,顶多就是……运气不好,炸膛受点伤吧。”

  “人类真是阴险啊。”恶魔感叹道。

  “不然怎么说坏蛋活的久呢,”兰德尔笑眯眯,“我还想和男朋友出去约会,不会这么快就死掉的。”

  这话听起来是有那么点卑鄙,但毕竟倾听者是个恶魔,足够坏足够邪恶,对兰德尔的发言也是听过就抛之脑后了。

  “所以你做好决定了?”克劳利挑眉。

  “没做好决定我也不会打电话给路西法了。”

  兰德尔弯起眼睛。要知道瞒着迪克他们偷偷联系到路西法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好了好了,那就速战速决吧,”克劳利嘀咕道,“我还要赶回纽约呢。”

  兰德尔摸出了那块沉甸甸的铁片,沉重的金属缓缓地从他的手中漂浮到了半空,而克劳利的手上也出现了一柄长长的,几乎有一人高的三叉戟。

  “你还真找到了最后一块啊。”

  克劳利伸手将铁片捞了过去,像是之间有什么磁石吸引一般,铁片自动依附到了三叉戟之上,补上了最后的一块缺陷。

  那柄乌黑的三叉戟在空中忽然颤了颤,发出了一阵刺目的光,等兰德尔再一睁眼的时候,‘路西法的三叉戟’已经变成了通体黄金的亮闪闪的模样。

  稍微有点和那个恶魔不太相配,让兰德尔不禁想起了那些描述路西法的神话故事里,地狱之主在堕天之前似乎也曾是个六翼大天使。

  “好多年没看到这个了,还是一样的难看。”

  克劳利撇撇嘴,勉勉强强地握上三叉戟,似乎是在背地里暗戳戳地吐槽自己上司的审美,“……还是快点拿给蓝魔鬼好了。”

  时间在克劳利触碰到三叉戟之时松动,世间的一切再次有条不紊地重新运转,钟表盘上的指针越过12,窗外的绿植发出被风雨拂过的沙沙声。

  手|枪炸膛时发出一声沉闷的爆破,塞勒涅的手一甩,将手|枪甩了出去。

  “等——你……”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不远处的兰德尔,好像在奇怪这个人怎么一瞬间从她的眼前到了另一个位置。

  “冤有头债有主嘛。”兰德尔对她说,“你害死了我哥哥,我也只好让你亲自去和他道歉了——不过、嗯,他也不一定会在地狱。对吧?”

  “现在能上天堂的人可不多。”

  克劳利开口说话时塞勒涅才发现他的存在,“变种人还是……”

  那对黑色的宽大羽翅让她眼瞳紧缩,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从她的心底冒了出来。

  克劳利墨镜后的蛇瞳注视着这个女人,手指轻轻地按在三叉戟的长柄上,那里刻着凹凸的浮雕,大多是些从神代遗留下来禁咒。

  “……在此,宣判。”

  他开口说到,“你有罪。”

  仿佛有一声无形的钟响,沉重的铛声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空气撕裂开来,化作了一个扭曲的旋涡,出现在塞勒涅的身后,黑色的火焰从边缘溢出,火舌肆无忌惮地张狂摇曳。

  塞勒涅甚至不能移动自己的双脚,那一声‘你有罪’就像是一个铁烙狠狠地镶进到了她的灵魂上。

  火舌化作手臂,有老有少,粗粗细细,或许那些都是因她而死去的人,就这样用力地卷上塞勒涅的手臂、身体,毫不留情地将她拽进了地狱。

  兰德尔沉默地看着她,地狱与人间的通道在他眼前短暂地开启。

  他面无表情,罕见地冷沉,金色的眼睫轻颤。

  地狱是一切罪恶的汇集之地,烈火灼烧,挤满了怨念与恐惧,他的能力最习惯接收的就是这一类痛苦,大脑神经敲打着他,警示他现在已经是极限了,这让他差点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

  但是不行。

  他要亲眼看着塞勒涅万劫不复。

  女人痛苦狰狞的表情与那些红色的不详光芒残存在他的视网膜上。

  通道关闭了。

  “工作结束!拜拜。”

  克劳利毫不留恋,收了三叉戟就闪人,走之前对上兰德尔说道,“这样我们之间就两不相欠了,哦,这个‘我们’只是特指路西法。”

  他摸了摸下巴,稍微又凑近了些,“不过你嘛,说不定确实有当撒旦信徒的天赋?”

  “……”兰德尔扯开嘴角,“拜拜。”

  塞勒涅消失之后,控制着那些变种人的力量也消失了,在街上的变种人们忽然回过神来,惊恐而害怕地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兰德尔回头看了看他们,转身走回到了前面的铁牢里,将被关在里面的警局工作人员都放了出来。

  “已经没事了。”

  兰德尔对他们轻声说。

  被松开的束缚的人小声道了谢,看着他苍白没多少血色的脸,迟疑地询问他是否需要休息一下。

  兰德尔愣怔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转身走开了。

  通讯器早就被他丢掉,他走出警局的时候雨还没停,遥远的天际传来轰隆作响的雷鸣。

  他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疲惫感在这种时候才缓慢地从身体里泛上来,一节一节吞噬他的肢体,精疲力竭的感觉随着神经末梢传入大脑。

  雨里有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喊他,遥远的、熟悉的、轻柔的。

  几秒过后,一个微凉的怀抱就搂住了他,雨水中缠绕着微弱的木质香气和一点点血腥味。

  “兰达,太好了!你没事!”

  迪克的手臂收紧,用力地将他抱进怀里。

  “我……”兰德尔缓缓地抬起手,轻轻地搭在迪克的后背上,他的头埋进迪克的颈窝,闷闷地说道,“抱歉。”

  “嗯——”

  他埋进迪克的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能赶走所有的疲倦与无力。

  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念圣经,在他的耳边——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完了,应行的路我也走完了。当守的道我守住了,从此以后,自有公义的冠冕为我留存。*

  迪克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柔和而平静,一股温暖的舒适的感觉将他笼罩住了。

  他的男朋友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谢谢老板们的陪伴!

  兰达确实不是一个大善人,观察一下就能发现他文中的所有行动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为了‘寻找真相’。

  *出自提摩太后书第四章第七节

  【提后4:7】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

  【提后4:8】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就是按着公义审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赐给我的,不但赐给我,也赐给凡爱慕他显现的人。

  本来有很多话想说的,但是现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叹气)

  这本后面写的很痛苦,每一章都要来来回回改好几遍,好气哦,下次绝对,只写小甜饼!

  最后和老板们贴贴!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