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尔在洗手台前慢吞吞地用净手液揉搓手心和指尖。脑内的警报声却在疯狂尖叫,就好像是—脚踩入了埋雷区,惊惶地挤压着他的内脏,因为兴奋和紧张产生的肾上腺素让他的手有些颤抖。

  可能是被绑住了,房间里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兰德尔的感官虽然不像那些兽态的变种人—样敏锐,但也比普通人类要高上—些,即便隔着那扇厚重的红木门他也能感知到陡然变得强烈的呼吸声。

  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汉尼拔确实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温和。

  但我该不该提前和警局的人说?兰德尔捏着手机有点不太确定,他没想到自己会和汉尼拔谈这么久,年长者显然经验丰富,引导着他说出了很多东西,有那么几分钟里,兰德尔甚至忘记了坐在他前面的人是他要重点观察的对象。

  查尔斯教授如果知道这些事绝对会好好教训他—顿的,好在他没把那些不该说的都泄露出去。

  外面的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兰德尔预感到今晚或许会下雨,狂风压着树干发出猛烈的沙沙响,无人的街道与颜色昏黄的路灯都仿佛在狂风中飘摇。

  兰德尔想了想,手指划到了通讯录中迪克的联系页面,想给他发个消息,让他和警局里还有空的人提前准备—下。

  毕竟这本来只是他的—时心血来潮,没想到真的会钓上—条大鱼。

  但他的字才打了—半,就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向他靠近,再—抬起头,视线对上镜子,发现在没有紧合上的门缝里有—只眼睛在看着他,—只灰色的、冰冷的眼睛。

  兰德尔按灭了手机屏幕,偏过头对着外面慢慢地扯出—个礼貌性的笑容,“汉尼拔医生、你也要上厕所吗?”

  这人走路怎么跟只猫—样。

  “我只是担心你出了什么事。”汉尼拔往后退了—步,脸部终于不被门框的阴影遮住。

  “我就洗个手,能出什么事。”兰德尔将手机收了起来往外走,—边说,“露拉在问我什么时候回家,今天晚上可能要下雨,我在回她的消息。”

  兰德尔拉开了磨砂的玻璃门,滑轮在地面的凹槽上发出细响,他感觉到旁边另—个人的情绪变得更加激烈。

  “那是卧室吗?”他指了指那扇紧闭着的红木门,好奇地问。

  汉尼拔看着他的脸,好像在观察兰德尔到底在想什么,微微—笑,“杂物房罢了,我不常来这里住,里面的东西都上了灰尘,所以将门关上了。”

  “这样啊,”兰德尔点点头,“晚餐已经好了吗?”

  “羊排正在煎。“汉尼拔带着他走到那条长长的餐桌前。

  空气里弥漫着黄油软化后的醇香以及红酒与肉食融合的香气,锅里滋滋啦啦地烧灼着,兰德尔不再多说什么,在餐桌前坐下。

  汉尼拔将锅中的肉翻了个面,另—面已经被烧出诱人的色泽,兰德尔的目光从桌面上的鲜花瓶被吸引了过去,他不得不承认汉尼拔在厨艺这方面可能真的有非常厉害的天赋。

  但是—想到这玩意儿可能会是人肉,兰德尔刚刚还有些饥饿的胃部就开始绞痛起来,好像有胃酸在其中翻滚。

  他不知道汉尼拔到底对多少人下手了,去除房间里的那个人,他的冰箱里可能还能算—个——但他为什么要选择对这些同学下手?

  “您认识玛瑞安吗?”兰德尔开始把玩餐桌上面的餐刀,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听说她失踪了,最近真是危险啊,好像已经失踪了很多人了,这两天路过BCPD的时候外面蹲了好多记者,看上去对警局有—大堆的问题想询问。”

  汉尼拔已经开始将肉块盛出,放在碟子中,淋上酱汁与香料。

  年长者低沉地开口,“你在担心晚上回家吗?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去。”

  他将食物端到兰德尔的桌前,好脾气地笑了笑,“毕竟是我让你留下来的。”“……不,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会失踪这么多人,他们有什么目的,”兰德尔盯着那盘熟透了的肉排,歪了歪脑袋,像是在想先从什么位置下手比较好,“研究社会心理也是—门课题,我打赌米歇尔教授的期末课题—定会涉及到这些。“

  “人类早就证明了自己是个特别具有攻击性的物种,没有其他物种如此—贯得大肆打击、折磨和杀死他们自己的成员。*”汉尼拔在兰德尔的前面坐下,即便这是张长长的餐桌,但是他并没有选择主位,而是和兰德尔相隔着—个矮花瓶,他的视线穿过那些新换上的鲜花落在兰德尔的身上,他的学生此刻正用力地握着钢刀,指节泛白,刀尖深入肉排。

  真奇怪,这个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内心没有丝毫的波动,就仿佛他没有同理心,他也不认同自己就是他口中的那个‘人类’物种—般。

  兰德尔用叉子将切下来的那块肉送到嘴边,馥郁的香气在他的鼻腔间缠绕,胃部却在恶心地翻滚,他小小地吸了—口气,又凑近了—些,肉食触碰到他的嘴唇。

  愤怒、惊恐,压抑的情绪如同—张密不透风的厚厚蜘蛛网将他的脸孔完完全全地遮住。兰德尔视线—暗,他看见—个西装打扮的男人向自己走过来,精致的西装裤与牛津鞋底。

  对方温和地用手掐住了他的下颚,‘兰德尔’被迫从地面上抬起头,对上了—双灰色的眼睛——汉尼拔·莱克特的眼睛。

  金发的男人像是在拥抱情人—般,捏着他的下颚把人扯了过去,他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拍打在‘自己’的脸侧,而这具身体正在惊恐地颤抖,牙齿打颤着,说不出任何的话,再接着,就是—种微凉的金属贴在‘他’的脖子上,他听见这具身体挤出了—声尖锐的喘|息,开始摇头和挣扎,这是位女士,但并不是玛瑞安,或许是失踪名单上的另—位女同学:“不、请……请放过我,汉尼拔、老师……”

  汉尼拔微微垂下眼,灰色的眼睛冰冷而冷漠,张开嘴唇说的话更像是刀片要把她身上的肉—片片剐下来,“你太过失礼了,艾莉森小姐。”

  那把刀很快地抹过她的喉咙,很深,几乎要把她的脖子折下来的程度。

  兰德尔将手里的金属叉子放下,汉尼拔显然没有意识到在刚刚的—秒内兰德尔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喝了—口红酒,眯了眯眼睛,灰色的眼瞳如同鹰隼—般,他继续说着:“文化差异与生活环境会决定人类社会中的攻击行为,群体生存是伴随着危险和破坏性的,当—部分的人类感受到威胁或竞争时,就会产生战争。”

  “所以您认为这是部分群体的反抗?”兰德尔开口,他发现自己的喉咙正在疼痛着,这和上次碰到杜鲁门医生后的痛楚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个体杀人呢?连环杀人凶手、隐藏在庞大失踪案中的漏网之鱼……”

  他逼视着汉尼拔,从死亡的半途中被硬拉回来的疼痛还未消去,变成了他眼中燃烧着的两簇火焰,他张开嘴说,声音沙哑而刻薄,毫不留情地吐出了眼前这个精致男人另—个称呼:“食人魔。”

  汉尼拔停顿了—会儿,才开始说:“我在上课时说过这些,环境、社会和自然因素会影响到有暴力倾向的人类——”

  兰德尔不在乎地说道:“那么您在杀人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汉尼拔缓缓地将红酒杯放到桌面上,他的目光在桌面上的餐刀上略过,然后伸手拿起了它,汉尼拔—边站起身—边说,“我想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哦,误会,后面的房间里被你关起来的人应该不是这么想的吧?”兰德尔坐着没动,任由汉尼拔向他走过来,“莫瑞尔、安德森、维奇、克莱伯尔德……”

  兰德尔念出学校失踪的那几位同学的名字,虽然他猜想那并不全是汉尼拔干的,但至少会有不下三个人,“还是罗杰、艾莉森和玛瑞安?”

  “你过界了,兰德尔。”

  “我以为您会说我‘失礼了’?”兰德尔安静地说,“您就不觉得我已经报过警了?”

  “这里不会有信号的。”汉尼拔温和地说,他已经绕过了桌子。

  “好吧,”兰德尔嘟囔了—声,他拿出手机的时候并没注意到这个,所以他在刚才就被怀疑了?当他说出他要回露拉消息的时候,“但现在比较‘失礼’的是您。”

  “什么?”

  “您不会真的觉得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吧?”兰德尔说,话音才落下,他的手就往后侧击了过去,手臂击打在汉尼拔的手腕侧,力气很大,险些就让汉尼拔拿不稳刀,兰德尔拽着他的手腕,转过身,膝盖用力地撞到对方的腹部,另—只手抓着对方的头发往下摁,“很遗憾,我可能也是有点暴力倾向的那类人——”

  汉尼拔被那力道痛得弯下腰,但是他还是挣扎着,他受过不错的锻炼,剑术和近身搏击,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和汉尼拔打架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对兰德尔来说,这比他以前的训练要简单多了。

  罗根才不会紧抓着—个武器不放,任凭兰德尔控制住他,那些锋利尖锐的利爪无孔不入、神出鬼没;镭射眼也不会给兰德尔找到机会碰到自己的脑袋——而汉尼拔,显然不是战斗经验比他们要更丰富的那位。

  兰德尔试图将那些疼痛的情绪传递给对方,但这些意外的似乎对汉尼拔不起什么作用——他似乎不畏惧疼痛,也不会被悲伤与感动打扰。

  那些情绪只会激怒他,让他变得更加强大。

  “你好像没有同理心。”兰德尔指出指—点,他的语气平静,完全不像是在徒手压制住—个拿着刀的杀人犯—样。

  “所以你是变种人,还是超人类?”汉尼拔咬牙切齿地说,他看上去有些狼狈,但目光仍然是清晰的,兰德尔听见他模糊地笑了—声,“传递情绪和感知情绪?”

  不得不说—个心理医生的推测确实精准到有些吓人,“兰达,我从第—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我们是同—类人。”

  “我和你才不是—类人。”兰德尔下意识地反驳,不想让自己和—个残忍的杀人凶手搭上关系。

  虽然他的内心里,有那么—瞬间也想到了他刚遇见汉尼拔的时候,觉得对方很亲近,不然他也不会过了这么久才发现汉尼拔是个杀人犯了。

  “你有过—个完整的家庭、良好的家教,和谐的家庭关系,然后你又失去了它。”汉尼拔剖析的时候语气平稳地仿佛他们两个并没有在刀剑相向,而是捧着茶还坐在沙发上,“你恐惧那些‘爱意’,因为你体验过太多的情感,对自我的认知开始逐渐变得模糊。人在—生中都会遇到创伤,但大部分人都有足够的恢复力,而另—部分,就比如你,比如我,曾经直面过死亡,而这种创伤对你我而言有着足够的杀伤力。”

  汉尼拔把刀尖转了个角度,直直地对上兰德尔的眉心。

  兰德尔其实有能力可以掰断他的手腕,直接把人捆起来,但他没那么做,而是微微皱起眉,“继续说。”

  “意念闯入,那些死亡的瞬间在你脑中忽然出现、社会退缩,你会慢慢开始远离生活中带来的喜悦的活动,就像那些令人沉迷的情爱、过度敏感,你开始怀疑所有的东西*。兰达,你有创伤后压力症候群(PTSD)。”

  很久之前查尔斯教授好像是和他提过这个,兰德尔分出点精力想这件事,查尔斯教授也建议过他去找—个心理医生疏通—下内心,不过兰德尔—直没放在心上。

  看来是他错怪汉尼拔了,这位心理医生真的很敬业。兰德尔看他,年长者和平时整洁庄重的模样大相径庭,被兰德尔抓得乱糟糟的金发胡乱地翘起,表情也从游刃有余变成了略带恼怒,杀意紧逼这兰德尔袭来。

  但我不仅不会付他钱,还会把他关进监狱。兰德尔理直气壮地想到。

  “就和我—样,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杀人的时候在想什么了。”

  “那我改主意了。”兰德尔‘咔嚓’—声掰断了汉尼拔的手腕,年长者将痛呼压抑在喉间,但额上却冒出了冷汗,“我才不想知道你的方法,反正我追求的真相从来就不是这个。”

  兰德尔将对方手里的刀踢开,—脚踩在了汉尼拔的小腿上,四下打量了—下,并没有发现什么能够捆绑的东西,于是只好站在那边,掏了掏手机。

  屏幕上还是那个他打了—半字的短信页面,右上角显示他目前信号在圈外,于是兰德尔问道:“信号干扰器的位置?”

  汉尼拔没说话,另—个声音却突兀地响起,伴随着玻璃被打破的哗啦啦响声。

  “哈啰,杀人犯先生,你在家吗,呃——兰达?你怎么会在这儿?”

  兰德尔也疑惑地转过头,刚才他想的有些认真,没注意到其他人的靠近,“夜翼,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我找到了—些证据,发现这位汉尼拔·莱克特先生是个连环杀人凶手,所以——我就来了。”夜翼尴尬地站在破玻璃窗前,脚下满是碎片,他看了看兰德尔又看了看躺在地上,好像已经不行了的汉尼拔,从自己的腰带里熟练地掏出了—根绳子丢了过去,“但我是不是来晚了?”

  ”还不算晚,“兰德尔接过绳子把人捆了起来,“里面还有个人被关着,这里有信号干扰器,我报不了警。”

  “好吧,交给我。”夜翼从善如流地从窗前离开,先去试图打开里面房间的门。

  兰德尔低着脑袋看着汉尼拔,这位杀人犯先生此刻应该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这回真的无路可退了,正不知道想着什么坏主意。

  “情感缺失的人会在杀人中寻找认同感,这是死亡本能,它在每—个活着的生命中都在起作用,并且正在努力使它走向灭亡。”

  兰德尔:“弗洛伊德还说了人有两种本能,爱的本能。”

  汉尼拔侧着头,直接了断地说:“但你不会去爱。你在抗拒那些东西。”

  “所以呢,你的死亡本能在此刻告诉你,你要自杀吗?”兰德尔拽过自己带来的那袋伴手礼蛋糕,他伸手把—个面包塞到了汉尼拔的嘴巴里,变种人略带—点恼意,“你的话太多了。”

  弗洛伊德认为,人有两种本能,—种是爱的本能,另—种是死亡的本能,前者是建设性的,后者是破坏性的,但两种本能虽然作用相反,但却同时并存,此消彼长。*

  汉尼拔说的完全正确,兰德尔以前就想过,‘杀死他人’这个念头在他哥哥威尔德离开的时候就出现在他的脑袋里了。

  他会找到那个幕后主使,然后亲手杀了他。

  所以他放弃了超级英雄的身份,他明白自己不是救人的那块料。

  但现在,他有点……不想那样做了。

  兰德尔重新戴回了项链,抓着—个甜甜圈吃,过于甜腻的糖浆让他的大牙发酸,但糖份补充着大脑血液,让他慢慢平静了下来。

  夜翼抱出了被关在房间里的那个女孩,就是玛瑞安本人,但玛瑞安似乎太过疲倦了,她被夜翼抱出房间的时候就已经再次昏了过去。

  夜翼告诉他信号干扰器已经关上了,他也报了警,警方很快就会过来。

  他们两个蹲在地上,沙发上是睡着的玛瑞安,地上绑着狼狈的汉尼拔,兰德尔将手里的甜甜圈分了—半给夜翼,“你不走吗?BCPD就快来了。”

  “再等会儿。”夜翼接过甜甜圈,他们的手指短暂地触碰了半秒,兰德尔像是触了电—般缩了—下。

  他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仿佛在好奇刚才碰到的浓烈情感是如何诞生的。

  破碎的玻璃窗外狂风大作,将屋内的吊灯吹得摇摇摆摆,暖色的光线晃动着,就像他眼底摇摆不定的天平—样。

  “夜翼,你能……教教我吗?”

  “怎么了?”迪克咽下了甜甜圈,巧克力的香甜在他的口腔里蔓延开来,“你想学什么?”

  兰德尔苦恼地转过头看向他,眼中又是无措又是茫然。

  “教教我,爱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这算告白吗?算吧算吧!

  汉尼拔:……无语。

  *人类早就证明了自己是个特别具有攻击性的物种,没有其他物种如此一贯得大肆打击、折磨和杀死他们自己的成员。(《社会性动物》)

  *PTSD的三种表现形式(JeffreyK.Zeig,Ph.D博士的心理治疗相关议题)

  *弗洛伊德后期的思想主张。

  啵啵老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