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太宰治,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一贯平静的情绪也出现了罕见的波动。尽管对于这样的可能性,太宰治也并非完全没有思考过。

  但可能性是一回事,看着这个家伙正儿八经地站在自己面前又是另一回事。

  眼前的人穿着姑且还算整齐的黑色西装,可暗棕色的眼睛里透着的狡黠依然让他看上去并不如身上的穿着那样规整。

  “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再次见到你啊。太宰君。”男人微微颔首,于是大半张面孔便被笼罩在了背光的阴影之下,他向上挑着唇角:“你借了随意的借口特意跑到这里来,是为了跟我见面吗?”

  “如果我知道你在这里的话,一定不会过来。”太宰治轻撇了撇嘴:“森先生。”

  “太宰君可真是冷淡啊。”迈步走到了太宰治的面前,男人若无其事地说着:“我可是一直很担心太宰君的动向呢。”

  “在你离开了港口黑手党之后。”

  男人的视线微微沉着:“原来你跑到这种地方了啊。连气息也变得不一样了呢。”

  “我跑到哪里都无所谓吧。”太宰治耸了耸肩膀:“反正我也是无职的自由人,倒是你——”

  “把港口Mafia丢在一边,特意跑到这里来当什么官僚吗?”

  来往之间,空气当中也不免泛起了些许火/药味。这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毕竟两人的关系也委实有些微妙。

  如果只是寻常的前上司和前下属倒也没什么,可就在太宰治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才刚从这位首领的手下不辞而别。

  不过太宰治并不会与这位首领大人回想什么过去,更不会对以前发生的事情有所忏悔。比起这些纠缠不清的事情,他所在意的当然是森鸥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本就是为了弄清楚这件事情才跑到这里来的。

  “官僚?”森鸥外的视线里露出了一点玩味:“人在不同的地方总有不同的位置,就好像在这里的森鸥外就该是这样的一个存在不是吗。”

  “那么你呢?太宰君——”短暂的停顿之后,森鸥外低沉而似带着诱导的声音铺天盖地地向太宰治的方向席卷而去:“在这样的世界里,你又该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这样的事情还要劳烦前任的上司费心吗?”太宰治垂眼,脸上总算也带着些许笑意:“那么你是想听我当着你的面赞扬我现在所处的职场吗?森先生。”

  森鸥外的眸光一滞,神色却还是如寻常一样。他大抵是想说些什么的,只是在开口之前,那位宅子里女仆的身影忽的出现在了他身背后的门口,

  “林先生?”见到站在那里的森鸥外,女仆也有一点惊诧。

  而这样奇特的称呼让闻言的太宰治不由得轻轻扬起了眉毛。

  “文小姐。”森鸥外回过身,倒是颇为优雅地向那位走进来的女仆打了招呼:“我本来也只是刚巧路过这里,没想到竟然会见到过去的熟人呢——”

  说话间,森鸥外的视线向太宰治的方向飘忽了一下:“这可真是难得的巧合了。”

  “原来是林先生的熟人吗?”被叫做“文小姐”的女仆停在了森鸥外的身边,冲太宰治投去了个温然的笑容:“那方才似乎有些招待不周了啊。只是没有得到主人的许可,我也并不敢擅自做出什么决定。”

  “没有的事情,您能让我在这样干净的房间里等待已经足够温柔了哦。”太宰治轻歪了歪头。

  “说起来也真是抱歉,我方才找了一遍,并没有看到我家主人的身影,所以您的事情,我也没能向他汇报。”文小姐垂下了头:“让您特地跑了一趟,却没能解决问题真是抱歉。”

  见那个女仆这样说,太宰治冲一旁的森鸥外投去了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不过对方并没有看向他的意思,而是依然一脸若无其事地对女仆说道:“天色也颇晚了,那位森先生大抵很快就会回来吧。”

  “这样的事情实在有些说不准。”文小姐回答:“如果只是寻常散步,倒是很快就会回来,但若是遇上突然的出诊,直到天亮都不回来的情况也是有的。”

  “那可真是太不巧了啊。”太宰治单手撑着下巴:“我刚刚也问过了这位先生,他似乎完全没看到我想要找的那本‘书’呢。”

  太宰治说这话的时候,森鸥外的眸间也闪过了一丝有些异样的情绪。他瞥着太宰治。

  “更不巧的是,我本来也是为了找到那本‘书’才跑回东京来的呢。现在的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这样的话大抵已经足够直白,女仆文小姐也很快领会了太宰治的意思。有些迟疑地,她向森鸥外的方向看了看,这才带着待客时礼貌的笑容垂首说道:“那么请您暂且在这里歇下吧。”

  “既然您也是这位林先生的友人。”

  眼下这间西洋式的宅邸很是宽阔,除开住在这里的人日常起居常去的房间之外,也有许多空着的客室。文小姐动作麻利地给太宰治收拾出了其中的一间,接着便十分识趣地往外退了去。

  “待那位先生回来之后,请代我将太宰君的事情跟他汇报一下吧。”垂下视线看着女仆文小姐,森鸥外忽然开口说了句:“他之前似乎与我提过,今夜是受到了什么人的邀请,去欣赏一副‘石板画’了。”

  “如果只是去看画,兴许并不会回来得太迟吧。”

  “我知道了。”女仆颔首。

  “所以这里并不是你的宅邸啊。”待女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背后之后,太宰治随意地走到了屋内的写字台旁,将自己的指尖轻轻抵在了实木的桌面上:“林、先、生。”

  “说来也是巧合。”森鸥外站在门边,注视着太宰治的动作:“这间房子的主人与我拥有同样的名字。左右只是用来区分,称呼什么的,也并不重要。”

  “比起这个——”

  “太宰君,你方才提到了‘新的职场’。”

  “所以现在是前任上司盘问我现在归属的时间吗?”微侧过头,太宰治对上了森鸥外投射过来的视线:“你不觉得这样有一点恶趣味吗。”

  “太宰君一向是我重视的部下。”森鸥外并不在意太宰治这样的态度,他迈步往太宰治的方向走了去,一面说着:“我难道不能对你稍微有所关心吗?”

  太宰治转回了头,耸了耸肩:“随便你。”

  “反正我的新上司是个又强硬又小心眼的家伙,被他知道了你在‘关照’我的话,他说不准会一时气不顺地来找你的麻烦。”

  “嘛,不过这样的事情说起来也真是让人有点期待呢——”

  “太宰君。”森鸥外打断了太宰无关痛痒的叙说,他停在了太宰的背后,开口说出的,却是与之前的谈话内容毫不相干的话题:“这并不是一个由异能支配的世界。”

  太宰治没有对森鸥外的话做出什么回应,也没有丝毫动作,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背后的男人继续说道。

  “——但这个世界却有‘异能者’的存在。”

  “而且并不仅只是你我而已。”

  “所以呢?”太宰治扬起了唇角,却依然没有转过头来。

  “不该存在的东西停出现在这个世界里是会打破世界原本的秩序不是吗。”森鸥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肃然:“消除‘特异’,或者是作为‘特异’在世界上创造新的‘秩序’。”

  “这是我们仅有的两个选择。”

  “我对跟男人一起被消除这样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兴趣。”太宰治终于转回了身,他顺势倚靠在了桌边,与森鸥外拉齐了视线:“至于建立秩序什么的——”

  “你既然想做,那么就去做好了。”

  “总之不要扯上我。”

  “哦呀。”森鸥外垂下了眼:“我这是还没有将提案说出口就被拒绝了吗。”

  “我刚刚有提到过的,我现在的老板又强硬又小心眼,我可不想因为随便跳槽这种事情被他追杀呢——”太宰治摊开手掌。

  “况且比起最近才出现的‘异能者’,真正能影响到这个世界‘秩序’的,从来都是另外一种存在吧。”

  这样说着,太宰治抬起了手,将自己额前的碎发撩了起来,于是一向被掩盖着的白皙皮肤上过分突兀的斑纹就这样展露在了空气当中。

  ——那是鬼特有的印记。

  “而我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的‘秩序’当中呢。”

  “是吗。”森鸥外轻笑了笑:“我知道了。”

  比起太宰治直接允诺回到他身边帮手,知道了这样的情报也不算什么太坏的结果。不管是森鸥外还是太宰治都很清楚,在遇到那种涉及原则的困境时,即使双方没有什么事先的协议,也总会在关键时候默契地联合在一起的。

  森鸥外并不好奇太宰治是怎样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也不在意他为什么会变成一个“鬼”,比起这样无关紧要的结果,他所在意的是今后该怎么利用自己已经掌握的信息来应付各种可能出现的局面。

  异能者并非是这个世界的产物,但由于某种原因,一部分异能者突然出现在了这样一个世界里。而这些异能者的出现势必会对这个世界本身造成一定的影响。

  所以……

  “森先生。”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有些柔弱的女孩子的声音,清澈的,像是林间暖阳下徐徐流淌着的涓流。

  森鸥外的眼睛亮了一下,他转过头来,看向声音的来源。

  门口站着的是个身穿红黑相间的哥特式洋裙的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样子,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垂在身边,带着稚气的脸孔即使没有更多的表情,看上去也相当可爱。

  “安娜。”森鸥外回身走到了小姑娘的面前,蹲下了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小姑娘平齐:“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安娜并没有更多地去在意森鸥外的态度,她自顾自地开口说道:“我看到了。”

  “什么?”

  “看到了森医生的事情。”安娜回答:“那位森医生他似乎是……”

  “——被人拘/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