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刚要踏上二楼, 就被船体整个传来的震动打乱了步子,梦鸠蹙起眉头,总觉得冥冥中好像有股力量在阻止自己去找津岛修治。

  这一连串爆炸产生的动荡明显也吓到了侍者。

  侍者露出惊恐的小表情, 看得梦鸠直皱眉。

  “这不是你们做的吗?”

  侍者委屈:“被您抓住之后,我就没有再和同伴联络过了, 原来的计划中是没有炸船的安排的!”

  也就是说,这可能是某个意外?

  想到这里, 梦鸠顿时不再朝二楼的方向走去,转身回头,在侍者目瞪口呆的视线中加快脚步迅速下楼。

  侍者:“等、等等我!”

  梦鸠回看他一眼。

  “你已经自由了,为什么不逃?”

  侍者闻言苦笑着挠挠脑袋,这似乎是他紧张时经常做的小动作, 所以如今做起来一点儿也不生疏。

  “虽然您打了我两拳, 但是并没有对我做更多过分的事,而且这艘船上发生的事情我有些看不懂了,所以我选择跟着您。”

  梦鸠:“不去找你的同伴们吗?”

  “他们可没说过要炸船!这太激进了!”提起这个侍者就有些不在状态, 整个人越发惶恐, “这可是在大海上,万一损伤到动力室, 那么这里的所有人都逃不掉!”

  “你说的没错,所以我现在要去见几个人, 到时候希望你能帮忙介绍一下。”梦鸠平静的说完,人已经来到赌场门口, 混在混乱的人群中, 他急忙离去的表现一点儿也不显眼。

  紧跟上去的侍者闻言怔忪,下意识开口。

  “将您介绍给谁?”

  “你那些炸船的同伴。”梦鸠慢慢说道:“如你所见,这艘轮船在大海上就是一个封闭的环境, 所以引发骚动,制造混乱,目的应该都是为了逼出某个人。”

  “对于那个人的身份我大致有了想法,但还需要进一步确认。”梦鸠一边说,一边顺手把侍者拉到自己身边,帮他避过一个匆忙疾跑又被人群推倒在地的男人。

  “谢谢!”侍者下意识道谢,然后迅速反应过来,脸色逐渐发青,“这、这不可能!这和原本的说法完全不一样!我们不是要当□□,而是想把这条船上的罪恶暴露给公众,揭穿那些大人物虚伪的公正,为那些受害的女孩子报仇!他们怎么可能擅自去把所有人卷进来,这里可是也有许多无辜的人啊!!”

  梦鸠静静看了他一阵,然后仿佛从他愤怒的脸上看出了什么,无声转开视线。

  侍者听见他说:“或许是遇到了某个给他们带来希望的……恶魔吧?”

  在吐出恶魔两个字时,梦鸠下意识加重了语气,流露出的情感也比其他内容多了许多的复杂。

  侍者没有听出来,他快要被同伴们的乱来气得失去理智,他难以置信的质问:“恶魔怎么可能会带来希望!”

  “是啊,然而对于一群聚集起来的弱者,一个强者的指引就是难能可贵的机会。”梦鸠望着他,声线平淡无波,两人拉扯着来到甲板上,远处就是不断上升的黑烟和尖叫的人群。

  海风吹拂过这一切,隐隐能听见海洋广阔包容的声音。

  梦鸠在风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者短暂的迟疑后,报出自己的真名。

  “小林逸都。”

  梦鸠没有异议的叫道:“那么小林桑,你会不会觉得现在的情况很荒谬?”

  “当然了!”小林逸都不假思索的喊道,“不应该是这样的!”

  梦鸠:“但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抱怨解决不了问题。”

  小林逸都哽噎,怒火就这么被憋到了喉咙口,烧得心口发疼。

  忍耐了好一阵,小林逸都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首先,寻找同伴是重要的事情,弄清同伴们现在想做什么是你接下来行动的关键,以及最重要的……判断自己应不应该加入进去。”

  梦鸠此时耐心的样子像是一名循循善诱的老师,深色的眼眸在眼镜的衬托下,冷静的不同寻常。

  小林逸都变得火热的脑袋不由的在这样的注视中平复下来,他茫然询问:“我应该怎么做?”

  “去找他们,去确认他们的想法,然后……”

  然后?

  小林逸都再次出现在自己的同伴面前,心情是迷茫的。

  脑海中的那个人的影子给自己发出种种指示,他全都乖乖照做。

  甚至因为他消失过一段时间,很多情报他都没有交流到,为此他被带到这次行动的主指挥,一名穿着妖艳红裙的女子身前。

  与裙摆同色的荷叶帽挡住那张娇艳欲滴的面庞,引发冲动与热情,似乎带有奇异的魔力的眸子从帽檐的边缘半露出一点儿,小林逸都站在她面前,听着其他人唤她三木小姐,无意识的也跟着这样叫了起来。

  “三木小姐,这、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对于同伴,三木青似乎怀有非同一般的信任,尤其是小林逸都被带过来也不是因为怀疑什么,而仅仅是怕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会误事。

  “我们找到一位临时盟友,那是一位有着出色能力的男士,他能帮我们找到那名隐藏在幕后的真正罪人,所以我们暂时转变了原本的想法,改为和他互相配合。”

  三木青边说,边露出的表情可能非常恐怖,小林逸都一时间仿佛变成了哑巴,混乱了好一阵子才艰难的发出声音。

  “就因为这个?”

  “不然呢?”三木青疑惑的反问道:“小林你难道不清楚这艘船上都有什么吗?我们所有同伴都是这条船的‘受害者’!这里的所有人都在这条船上失去了所有能失去的,那么破坏它……不好吗?”

  好?

  不好?

  小林逸都总觉得有个至关重要的条件被扭曲了,他们原本不是这样的!

  “我们……我们是为了救人,不让受害者出现,同时也是为那些死去的同伴复仇而来的……”

  可是现在……想到自己找到那些同伴时,那些无一例外变得狂热进而显得疯癫的同伴。

  “你们疯了……”他喃喃自语,试图用自己的理解说服他们,“这只是单纯的泄愤,我们不应该这样做,这样只是……只是……”

  从受害者变成新的加害者!

  “……”三木小姐静静看着他,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你太善良了。”

  小林逸都呼吸一滞,只感到周围的氛围整个都变了。

  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在她看来居然是“善良”吗?

  三木小姐不知从什么,从哪里受到了蛊惑,并且将这可以称之为“疾病”的想法传递给了船上的所有同伴,他们现在全都狂热且信赖着三木小姐,并为此不断的破坏!破坏!破坏!

  混乱的邪神在这一刻降临,一无所觉被邪恶附身的人类却还在低声细语。

  她看着小林逸都就像是在看不乖巧的孩子,所幸她有充足的耐心。

  指挥者只需要呆在安全的后方,行动由前线的人们来决定,所以她很闲,闲到能将那些匪夷所思的残暴理念灌输给并未接受到同化的小林逸都。

  “我们确实引发了会造成伤亡的骚动,但是那全都是为了彻底的消灭这条船上的罪人。”

  “目睹了这里发生的一切的你,会觉得他们无辜吗?”

  “不会的吧,那些家伙甚至从来没有把我们看做过同类!”

  三木小姐动情的扶上自己的胸口,神情悲哀。

  “多么可悲,让这样的人回到人类社会是正确的吗?让这群披着人皮的奴隶主,继续得以享受那肆意的人生是对的吗?”

  “没有他们的支持和默许,这条船上岂会出现那庞大的阴影?”

  “人口拍卖会,这在人类历史上足以被送上绞刑架,刻上耻辱的丰碑,结果呢?”

  “小林桑,我们是一群一无所有的人,一直以来,我们为了揭穿这条船上发生的罪恶不知付出了多少。这一次行动更是不知在暗中准备了多少次,但是你也好,我也好,同伴们心里都清楚,那太难了。”

  “就算把真相暴露在公众面前,那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也有的是办法压下去,就像是处理过去的一次次丑闻,洒下大笔的金钱,就有的是人重新为他们披上光鲜亮丽的外衣。”

  “以我们的力量能扯下那衣裳一次就已经竭尽全力,完全没办法撼动那必然的结果,改变那些人的想法。”

  整件屋子里都是三木小姐的声音,冷汗从小林逸都头上缓缓滚落,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畏惧,明明三木小姐的声音是那么好听,容貌是那般貌美,但他就是恐惧,为这一刻三木小组身上表现出来的特质惊恐不已。

  “小林桑,你觉得在无望之后人们会做些什么呢?简单说,一群绝望的人会去做什么呢?”

  三木小姐仿佛没有发现自己说服的对象已经对自己抱有深深的畏惧之心,自顾自的摘下花瓶里的一只玫瑰,将它放到小林逸都面前。

  “会疯狂。”她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娇美的面容已经在疯狂的气质下模糊成了一团凌乱的黑色线条。

  小林逸都颤抖着道:“不、我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

  “我们可以!”三木青放声大笑,手指挥舞两下矜持的收回,“只要这条船不存在了,这船上的所有罪人都会下地狱!”

  小林逸都尖叫:“你不能!”

  “这是弱者的反击,小林,”三木小姐悲悯的看着他,“除此以外,一无所有的我们什么都做不到,在你不在的时候,我们有幸被提点了。”

  “原先的设想太理想化,真正的复仇就该如此盛大,决绝!小打小闹不会带来改变,不会实现我们的希冀!应该被拯救的生命只会在自保中不断消逝,为了那些离去的人,为了消除这罪恶,我们应该如殉道者一般,不顾一切!”

  三木青一边说,一边昂然的如同战士般从小林身旁离开,而被留下的小林逸都终于坚持不住,脱力的跪倒在地。

  几分钟后。

  小林逸都止不住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窃听器,嘶哑着嗓子道:“您……都听见了吗?请阻止他们,无论如何,请阻止他们!”

  怒吼结束,小林逸都就开始崩溃大哭,刚才经历的这一切对他而言太恐怖了……

  窃听器对面的人忧愁的从怀里掏出盒烟,用手指捏捏硬质的外壳,想了许久也没有掏出一根来点燃。

  梦鸠望向海面的眼神十分复杂,他仿佛看见了某人不顾一切的浪,期待着就这么翻船把自己淹死却每每失望的画面。

  实在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屡教不改,喜闻乐见。

  过了好久,这处角落传来一声充满了忧郁的叹息。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