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

  列车正好驶过一片松叶林,正在看书的米迦勒也抬起头看向窗外,这时正好下了大雪,松树上堆满了积雪,让他想起圣诞节上被装饰得满满的圣诞树。这几年都一直同加百列还有贝利尔一起过圣诞节,不知为何一到这个节日就会想起一个人,不,或者应该说是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人应该晨光之星,他的名字叫路西法。

  “外面的风景还真好看,雪下得真大,在马德里有一个美丽的湖泊,下雪天去湖边散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我曾经去过一次,那还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穿着短袖呢,大雪天里穿得这么薄,第二天就感冒了。”男人一只手搓着另一只手。

  米迦勒什么也没有说。

  “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很熟悉,我就寻思,没准我能和你搭上话,这么远的路程如果没有一个说话的人该是多么无聊啊。”



  米迦勒猛地站起来,他说:“我不看书了,我去瞭望车厢待一会儿。”

  男人惊讶地看着他,米迦勒脸上没有现出笑容,男人看出了他的决心,脸上扭曲了一下。米迦勒直直地走向瞭望车厢,把男人甩在身后。

  瞭望车厢在列车最后一节,站在那里能够获得开阔的视野,雪顺着风飘进车厢里,只穿了两间单薄的衣服,米迦勒马上感到一丝寒冷。但这时候回去加件衣服已经不可能了,米迦勒只好站在角落挡风处,虽然挡住了风雪,但也挡住了视野。米迦勒脑中闪过一丝的懊悔,不过再过一会儿那个人就要蹭到他身上了,这样想的话,在这里待着又没那么冷了。

  除他之外,在瞭望车厢坐着的只有三个人。两位年纪较大的女士坐在一起,正聊得欢快,她们对面坐的是一个男人,他手上拿着一本书。当米迦勒看到四只白鹭飞过一条结冰的小河时,他忘记了寒冷,白鹭在空中转了一圈,又落回河面。火车经过时,并没有惊扰这几只白鹭,它们挺着胸,伸长脖子,做出优雅的姿势,悠闲地站在河面上。

  加百列曾打电话过来,当时列车正停靠在一个站里,米迦勒下了车,两边都是铁路,站台上只看得见四道铁轨,还有铺路的小石子。米迦勒在站台中央的小推车里买了一个面包,旅程已经过了一半了,只要再坚持十几个小时就能到马德里了。

  催人上车的声音响起了,米迦勒又回到了座位上,这次那个男人不在座位上。米迦勒坐在车窗前,火车慢慢动了起来,米迦勒拿起书继续看,这时猛地一个刹车,列车整个都颤抖了一下,车厢摇晃了几下,火车停住了。

  人们小声地谈论着,每个人都在等待火车重新启动,第十五节车厢有些骚动,就在米迦勒待的这节车厢的前面,两节车厢交接的地方站了两个穿制服的人,把其他人挡在外面。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有人在大声叫唤,引得大家都惊慌不已。在公务车厢里响起了一个很权威的声音,但车厢里的交谈声把它盖了下去,无法听清它在说什么。

  米迦勒站起来走到车厢前端,他看见血从车厢的厕所里流了出来,厕所的门半掩着,里面露出一只手,衣袖是灰色的羊绒面料。米迦勒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看着那只手总觉得很熟悉。

  穿制服的人拦在列车厢的两个入口处,让他们赶紧回到座位上。他回到自己的座位,这时从车厢入口处上来四个穿着警服的家伙,他们直直走到米迦勒面前,掏出自己的警官证,然后向他询问。不妙的预感又来了,米迦勒回答了一些简单的问题,他想他们在绕弯子,是想放松他的警惕,那个掏出警官证的警察告诉他,这只是例行询问。

  “出什么事了?”米迦勒问他们。

  四个警官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对他说:“没什么事,要问的都问完了。麻烦你了,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们还会来找你的。”

  车厢交接处的厕所门被打开了,里面抬出一个担架,上面铺着白布。警察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和担架一同出去了。坐在米迦勒对面的那对母子去了餐车那一节,她回来时孩子已经在她的怀里睡着了。她对米迦勒说:“什么也看不到,他们把他盖得严严实实的。”

  “发生了什么事?”米迦勒问她,他知道她一定知道一些小道消息,她脸上看起来就是有秘密要分享的样子。

  “有人自杀了。”她说,“你绝对猜不到是谁。”

  “是谁?”

  “就是刚刚和你说话的那个人,坐在你旁边的那个人。他在厕所里用小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血流了一地,那场面还真是吓人。我刚刚要去接热水,从门缝里看到血流出来,吓了我一跳。他看起来不像是要自杀的人啊,真是奇怪。”

  十五到二十分钟后,火车开始移动了。米迦勒看不进去书,他走到车厢前端,那里厕所门虚掩着,地上已经没有血迹,但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米迦勒回到座位时,有一个穿制服的人正踩着座椅在上面放行李的地方翻着什么,他把一个大的黑色的皮箱从上面拿下来。

  “这个就是他的行李,我看见他放上去的。”坐在米迦勒对面的母亲说。

  他们把他的箱子提走了,米迦勒看着他们把箱子抬到另一节车厢。车厢里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那个男人出现过的证据都被清除了,他到底为什么要来和米迦勒搭话,又是为什么要在厕所里自杀,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米迦勒想看看窗子外面,这时风景已经变了,雪没有了,松树也换成了白桦树,黑沉沉的云下面是光秃的树干,使得整个气氛都显得很阴沉。小孩子突然醒过来了,他一醒来就开始哭闹,他母亲问了他半天都没有回答,然后才发现他尿裤子了。她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了他的裤子,再翻行李箱给他换上新的。旧的裤子被她拿到厕所里洗了,她拜托米迦勒暂时帮她照看一下小孩。

  她拎着湿裤子回来了,把它放在桌子上,米迦勒把小孩交还给她。米迦勒拿着书又回到了瞭望车厢,他就坐在那里看书,一直看到火车到站。

  米迦勒站在马德里的阿多恰火车站门口,他一只手提着行李箱,另一只手里捏着一张白色的便签纸,上面写着一个地址。车站门口有很多私家车,停在那里等候客人,司机下车问他要去哪里,米迦勒把纸条给他。司机提着他的行李箱打开后备箱的门,把行李放进去,又帮他把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米迦勒就坐着他的车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栋白色的平房,旁边是一个小教堂。之所以称它是小教堂,是因为它只有一间小屋那么大,没有院子,屋顶是一个大大的十字架,看起来随时都会从上面倒下来。米迦勒敲了敲平房的门,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像是在说:“等一下。”

  开门的是一个黑皮肤的女佣人,她的身体硕大笨拙,呼吸沉重。

  她问他找谁,米迦勒说:“这里有一位叫拉斐尔的先生吗?”

  女佣穿着拖鞋往里面走,一边走一边喊拉斐尔的名字:“先生——先生——外面有个人找你,他说他是你的朋友。”

  拉斐尔从楼上下来,面带微笑地把米迦勒迎进来,他让女佣把米迦勒的行李搬到楼上空着的那个房间去。那个房间原本是书房,但里面放着一张一人宽的铁床,也可以做招待客人用的客房。米迦勒被拉斐尔带到客厅。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但现在是晚餐时间。等吃完饭了,你要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拉斐尔帮米迦勒拉开餐桌旁的椅子。

  他们一起用了餐,拉斐尔让女佣收拾桌子,他和米迦勒到二楼的房间里谈事情。拉斐尔的房间非常干净,床单是白色的,书柜也是白漆的,只有一张旧木桌是浅棕色的。

  “在你提问之前,我有一个东西给你。”拉斐尔拉开衣柜的门,从一件衣服的衣兜里掏出一个木盒子,他打开木盒子,里面是一个光球。拉斐尔示意米迦勒把光球拿起来,“这是你的记忆光球,里面封存着你的记忆。我找到了两个,另外两个你应该自己找到了。”

  米迦勒拿起光球,它就一点点融进他的指尖,房间里响起天使的吟唱,隐约间米迦勒看见了一个有着洁白六翼的天使,那天使有着美丽的金发,一双如大海一样蓝的眼睛,高挑的鼻梁,薄薄的淡红色双唇,他的面孔美得无法形容。那无与伦比的美貌,米迦勒找不到任何词语去修饰,消瘦的线条,像一件完美的雕塑那么优美。他是大天使长米迦勒。

  他出现在半空中,身体是半透明的虚影,仅仅是看着他模糊的侧影,都为之无法呼吸。他朝米迦勒笑着,就像天上的圆月,满室都是他的光华,米迦勒在那一瞬间被他的光芒震得呆住了。他就在那里,也不说话,却把米迦勒带入到一个久远的梦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