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宣布开始的时候, 太宰治便仰头一口气干了杯子中的酒,速度之快令中原中也极为诧异,瞪大的双眼中彰显了他对此的不可置信。
实话说,中原中也原本是不相信太宰治会认真和他拼酒的, 他以为对方定然要耍什么手段, 毕竟这人平日里就没个正形,他也并不指望对方能够好好对待这种无意义的“战斗”。
但今日的这种情况, 是他当真没料到的。
不, 或者说, 与太宰治相识的任何一个人坐在这里, 恐怕都无法预料吧。
事已至此,中原中也作为拼酒的另一方,自然不可能继续干看着, 在对方将杯子倒过来示意一滴不剩的时候, 他笑了一声,也干了杯子中的酒。
太宰治不说话, 只拿起酒瓶给两人倒酒, 他面上的笑容和平常一样,至少在中原中也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中也, ”太宰治在倒酒的间隙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 救我这件事——其实原本是没有必要的?”
“我当然无时无刻不在这么想。”中原中也冷笑一声,“要不是Boss命令我帮助武装侦探社,你以为我会被你随叫随到还能保持着良好的脾气不去揍死你?”
金黄色的酒液从瓶口“哗哗”流出,撞击杯壁,又弹冲到杯子底端, 像卷起了一场金色的浪潮。
将两杯酒倒满,太宰治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我是指,你有没有想过,森先生这个命令,本就是没有必要的?”
中原中也看向对方。
太宰治的双手都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抵在下巴处,他垂着眼,视线落在盛满酒液的杯子口,无声地笑。
有那么一瞬间,中原中也感觉对方的表情是空白的,没有什么笑容,也并不悲伤,像是疲于展示任何表情一样,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但那种感觉只是一晃眼便消失无踪,回过神来的时候,太宰治已经喝光了第二杯酒。
但中原中也知道,今日的太宰治,果然是与平日不太一样的。
即使他并不明白那种变化是什么,但他能感觉得到,这种变化并不是什么好事。
……该死,他为什么要为一条青花鱼考虑这么多!
他都开始头疼了!中原中也按了按眉心,不满道:“但威胁黑手党这件事,明明是你先做的,即使Boss有所怀疑,也不可能不为港口黑手党的安危做打算。”
“是啊。”太宰治敲了下杯子,笑着道,“即使他知道我一直以来追求的都是‘不给别人添麻烦’的自杀法,也要怀疑我会不会真的把港口黑手党的秘密公之于众呢。”
“……”中原中也拿起酒杯,瞥了对方一眼,“谁知道你这人说的是真是假,你之前还说想要活下去呢……”
他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光。
太宰治摊了下手:“我就没指望过蛞蝓能了解我的话——我只是说,或许可以试着找找能够让我感兴趣的东西罢了。”
中原中也翻了个白眼,看样子是懒得反驳他。
他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太宰治看着他的模样,笑容莫名其妙变大了些。
“不过也许你说得对。”他这么说道,“我说的,都是假的。”
中原中也按了下太阳穴,没来得及火大,眼前一黑,他直接摔在了酒桌上。
太宰治轻言轻语:“中也,你又输了。”
晕过去的人自然没办法回答。
一旁的夜斗啧啧感叹:“没看出来,这位酒量这么差啊,我以为你们能喝到今晚酒馆关门。”
“虽然这是事实,但为了让他快点睡过去,我在酒杯口抹了些东西。”太宰治道。
夜斗面色复杂:“认识你真是件可怕的事。”
太宰治笑了一声:“可惜的是,他们往往在认识我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夜斗挑了下眉,想吐槽一下他这句话,但目光落在他明显比之前苍白不少的脸色上时,又将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你想委托我做什么?”
太宰治将手放在胃部,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半晌,他缓缓地、平静地开口:
“今晚,来杀我吧。”
——
太宰治捂着胃从酒馆溜达回总部的时候,总觉得一路上的场景似乎有了些变化。
但仔细看去,又会觉得并没有异样,或许是酒精带来的错觉。
他就这样一路心神不定地走回了府邸,这时才发现不死川实弥竟然坐在他府邸的缘侧上没有离开。
也许是他面上困惑的神色实在太过明显,不死川实弥没等他开口,就先说道:“我本来走了,将日轮刀送到锻刀村后,又遇上了蝴蝶香奈惠,她让我将饭给你送过来,所以我又回来了。”
太宰治在他说着的时候就看到了他旁边托盘上放着的米粥,粥的表面起了一层粥皮,看样子放了有一段时间了。
太宰治实在没什么胃口,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在不死川实弥旁边坐下来,抬眸看向天边的月。
夜还不算深,月亮的位置并没有那么高,处于一抬眼就能轻松看到的地方,是观赏的好时候。
不死川实弥问他:“你那个朋友呢?”
“前搭档而已。”太宰治淡淡地道,“因为喝多了直接睡在酒馆了,我这么弱,也没办法把他搬回来。”
不死川实弥:“……”
倒不如说你把人家扔在酒馆了更合适。
扔……
也是啊,这个男人好像总是能将身边的人用一种不易察觉地方式“扔”掉呢。
每当他与身边的人有那么一丝联系的时候,他又会亲手将这段联系斩断,恢复成孤身一人的模样。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够获得足够的安全感。
……为什么呢?
“实弥君在外面没有想过要去找找玄弥君吗?”
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不死川实弥看着他愣了愣,很快收回视线,看向被黑暗笼罩的庭院当中。
“没有。”他回答地斩钉截铁。
“哦?”太宰治转眸看向他,语气重竟然带了丝打趣的意味,“为什么呢?”
不死川实弥突然觉得对方似乎已经听到了方才他心里的问题,而这句如出一辙的问话仿佛就像是他避而不答的回应。
但下一瞬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明明并没有将那些问题说出口。
将思绪拉回来,不死川实弥道:“不看的话就不会想念,不想念的话就不会让我停下脚步。”
太宰治弯起眼眸,并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
“家里的钱我都留给了玄弥,足够他生活下去,而我只要知道他还活着,就够了。”不死川实弥的眼神落在庭院中,又像是透过那些花花草草看到了另一个人,令他的眉目柔和下来,“这些会打扰到他生活的怪物由我来灭杀,而玄弥……只要娶妻生子,幸福地活下去就好了。”
顿了顿,他垂眸,“——哪怕他恨我。”
太宰治没有说话。
沉默片刻,他抬手摸了摸不死川实弥的头发,对方没有躲。
“回去吧,到小孩子睡觉的时间了。”
不死川实弥听到这话,瞬间跳下缘侧,太宰治的手一空,就见对方回眸不满地道:“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太宰治不以为然:“等你长到我这么大再说。”
不死川实弥“嘁”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不过在走出府邸的刹那,他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个模糊的想法——
原本是他想问对方问题的,怎么好像被问的成了他?
不过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逝,不死川实弥没能细究下去。
少年离开后,这院子里便再次安静下来。
月亮尽职尽责的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太宰治后仰慢慢躺在缘侧上,没一会儿又觉得月光实在太刺眼,他只好闭上眼睛翻个身,侧躺在了木质的缘侧地板上。
说实话这种“床”并不舒服,咯得人太阳穴很疼,再加上不远处的白粥仍旧散发着清淡的气味,引诱着正在承受灼烧之苦的胃部,一切的一切,都糟糕极了。
但太宰治实在是不想动。
好难过啊。
好难过啊。
身体上所有的地方都在叫嚣着乏味与痛苦,它们在催促他行动,催促他在被“无聊”这种情绪淹没之前先找到一些转移注意力的东西——比如自杀。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做法。
然而今日却又不一样了。
身体上的零件集体罢工,哪怕是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架濒临崩溃的机器,孤独地躺在废弃工厂,等待着属于他的终结。
——但这一日,或许永远都不会来了。
如果说人生是一段旅途的话,他明明已经走到终点了,为什么还要将他推回去呢?
那些风景,那些人,他明明已经看过了啊。为什么还要逼迫着他重新看一遍呢?
这么做的人,未免太过分了啊。
在他这乏味又无趣的人生当中,原本只有自杀才能让他在扮演小丑的间隙寻得片刻的歇息,才能让他如一条直线的情绪图泛起波澜,但如今却让他明白,自杀后的世界与活着根本没有任何两样,这不是让他连活着的唯一的趣味都消失了吗?
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这种一眼就能看透,却又看不到尽头的人生,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太宰治在胡乱想着的时候,大脑竟然慢慢变得昏昏沉沉,最后直接睡了过去。
不远处的米粥依旧无人在意,清冷的银辉将青年整个笼罩进去,若非是对方的眉头皱得太紧,这幅画面本该令人觉得安宁祥和,赏心悦目。
但没过多久,这份虚假的宁静也被打破了,屋檐上响起一声怪异的响动,睡眠中的人毫无所觉。
而下一刻,制造出这种响动的人影便直接从屋檐上翻了下来,他手中的刀锋于尖端闪出一丝冷芒,而刀刃的目标——
正是缘侧上的青年!
他的动作极快,且目标明确,攻击的动作仿佛带了一丝残影!
就在他刀锋逐渐接近太宰治的时候,屋内的手账骤起光亮,它如一个光团一般瞬间飞至来人面前!
刀锋被突然施加在上面的力道压得一顿,来人诧异地看着刀上覆盖的另一只手,与光芒褪去后逐渐显现出来的人形。
“神器?”他这么问道。
对方没说话,茶色的眼眸中一片沉静,看不到任何情绪。
泛着红色的短发被月光一照,犹如他手中正在滴落的血,更鲜艳,却也更危险。
两人保持着微妙的沉默。
直到那位原本应该熟睡的青年突然有了动静。
“……”
“……织……田作?”
不可置信的、如同气音一样的声音传到了两人耳朵里。
在这一刻,袭击者清楚地看到,那个人的茶色眼眸中,起了波澜。
像是微风拂过平静的湖面,拨开层层涟漪。
而后他松开原本握着刀刃的手,用一种想通了什么却又并不想追究的无奈神色无声地叹了口气。
旋即转过身。
月光照亮他的样貌,那声音听起来熟悉又陌生。
他说:“好久不见,太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