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横滨某地发生了一起原因不明的大爆/炸, 鳞次栉比的建筑物在刺目的火光中被夷为平地。以爆/炸起点为中心数公里范围内彻底沦为一片焦土,仅留下一个直径超过千米的巨型陨石坑。残阳如血,海风嘶鸣, 无人知晓究竟有多少生命在这场爆/炸中悄然逝去,连尸骸都伴随着高温一同融化。

  满目疮痍的土地不再适合人类居住, 空气、水资源均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污染。重建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金钱,于是当权者一方决定任其自生自灭。之后又过了两年, 废墟之上未来的‘三不管地带’——擂钵街已经颇具雏形。

  由木板、硬纸壳、铁皮等废弃材料搭建的棚屋逐渐增多,灰褐色的泥地上见不到一株绿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被父母抛弃的孤儿以及混迹灰色地带的危险分子纷纷聚集而来, 各路黑/道势力更是瞅准时机在此经营起不为人知的交易市场。

  买卖的货物包括但不限于食物、饮用水、毒/品、枪支弹药等等, 甚至还有……人类。

  在距离擂钵街不到五百米的山林中隐藏着一间无人问津的神社, 由于年代久远, 再加上地理位置的缘故早已荒废多时。

  本殿坐北朝南,殿前的神树居高临下地眺望着环境恶劣的贫民窟。青石铺就的参道遍地碎石,用来隔离人界与神域的鸟居红漆斑驳。日日夜夜历经风吹雨打, 秸秆编成的注连绳断得断,散得散,白色‘之’字型御币呈现出肮脏的黄褐色, 偶尔还能见到零星几点霉斑。

  天刚蒙蒙亮,清幽的山林间冷风呼啸而过。昨夜下了一场暴雨, 潮湿的空气中混合着树木与泥土的气息。独自生活在神社的橘发男孩揉了揉困倦的双眼, 雨声太过嘈杂, 整晚几乎没怎么睡着。

  待意识彻底清醒,他钻出洗得发旧的棉被, 被称为‘床’的物件是一张从社务所搬过来的折叠椅。

  视线穿过摇摇欲坠的木门, 阴沉的天光欺骗了他的眼睛, 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遥不可及的天壁。

  ‘诞生’堪堪两年, 身体年龄十岁的中原中也一如往常般走出了这间拜殿。龟裂的石板坑坑洼洼,地上堆积着一层断枝落叶。他缓步绕到入口处的手水舍,简单洗漱过后从水池边直起身。稚嫩的面容淌着湿漉漉的水痕,一双钴蓝色的眼睛清透而充满生气。

  就在这时,惊雷炸响,刺目的亮光撕裂天幕。中原中也仰头望向高空,遮天蔽日的乌云滚滚而来,或许用不了多久这座城市将再次迎来一场狂风暴雨。

  重新回到拜殿,靠墙摆放的木箱里藏着两桶干净的饮用水以及几袋包装完好的面包。解决完早餐,他拎出了角落里的户外露营用照明灯,复古的造型有些类似以前人们家里日常使用的煤油灯。

  换上两节新电池,再将旋钮拧到最大。苍白的光线顿时照向四周,昏暗的室内变得亮堂起来。

  把提灯挂在一颗凸出墙体的螺丝上,中原中也拍去掌心的锈迹走向正中央的供桌。桌面擦拭得很干净,制作材料算不上名贵却足够结实。几册学前儿童用来认字的读本整齐地码放在一起,旁边还放着铅笔跟橡皮擦。

  从桌子底下拖出一个蒲团放好,身形瘦小的男孩倚着墙壁开始了今天的自学。

  雷鸣声愈发急促,闪烁的电光透过门扉照在泛黄的书页上。中原中也皱了皱眉,课本的内容浅显易懂,但这种天气完全静不下心来。他把练习本垫在膝盖上,歪歪扭扭地抄起了生字。铅灰色的字迹逐渐填满一个个米字格,写完一整页便完成了给自己布置的作业。

  酝酿多时的暴雨倾泻而下,天空仿佛破了个洞。硕大的雨点连成密集的丝线,能见度不到十米。成百上千的水珠重重地砸向屋顶,沿着屋檐滑落在地。晶莹的水花四散飞溅,连屋内都遭到了波及。

  中原中也扫了眼不远处的‘床’,确认不会被淋湿便埋头做起了数学题。回荡在耳畔的雨声绵延不绝,一旦习惯后莫名有种与世界隔绝的死寂感。就好像山林中只剩下自己一人,再也找不出其他活物。

  算完一道题,书写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他侧头看向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混进了急促的足音,异常敏锐的五感自发解读各种琐碎的情报。随着时间的推移,凌乱的响动愈来愈近。

  一个、两个……不对,是三个!

  擂钵街跑出来的入侵者?

  中原中也当即收起书本,从蒲团上站起。他迅速冲向门外,藏身于塞钱箱后。

  挂在屋檐边的麻绳与铃铛被风吹得左摇右晃,让人不解的是它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忠诚的信徒或许会因为这一现象而大惊失色,毕竟这是人类祈愿时唤起神明注意的唯一手段。

  从广场往下俯瞰是一条石板铺就的陡峭参道,雨势渐渐转小,能见度大幅度提升。透过赛钱箱的缝隙,中原中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登上广场的最后一级台阶。脚步声已经很近了,跑在前面的那个应该年纪不大。

  ……十、九。

  在心里默默倒数的同时中原中也伏低身形,屏住呼吸,整个人宛如一头猎食中的幼豹。色泽晦暗的红光悄无声息地浮现在身周,操纵重力的异能已然开启。

  伴随着一声枪响,钴蓝色的瞳孔中映入了另一人的身影。重重雨幕中,费尽力气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是一个身穿和服的孩童,头顶罩着一件宽大的斗篷,从中原中也的视角没办法看清对方的面容。

  小孩似乎精疲力尽了,风中传来的呼吸声沉重而急切。即便如此,他仍然咬紧牙关跑向中原中也所在的方向,一路跌跌撞撞绕过神树。

  ——不能停,会被抓回去的!

  经过稀释后呈现出淡粉色的血水沿着小臂滑落,再融入雨滴中一起消失在大地。小孩埋头奔向数十米开外的赛钱箱,拜大雨所赐追赶他的人视线受阻,刚刚那一枪只擦伤了肩膀。

  然而这一路逃亡他的好运似乎彻底耗光了,极度缺氧的大脑导致眼前发黑。目的地近在咫尺,他却脚下一滑狠狠地摔倒在地。为了方便逃跑,木屐早就丢掉了,白嫩的脚掌多了数道狰狞的伤痕。

  剧痛自膝盖蔓延至全身,生理性泪水止不住地模糊了眼帘。小孩痛得直吸气,花了点时间才哆哆嗦嗦地翻身站起。他擦干眼泪一瘸一拐地退着走,几次深呼吸后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的勃朗宁M1906——又名掌/心雷。

  这是前段时间医生送的见面礼,还特意教过他使用方法。

  终于现身的追兵第一时间发现了小孩握着的枪,领头的瘦高个立刻停下前冲的脚步。他气急败坏地举起武器瞄准了不远处的‘特殊货物’,阴狠的三白眼透着冰冷的杀意。

  “小鬼,这可不是你该玩的东西,乖乖跟我们回去。”

  紧随其后的同伴也拿着一把黑黢黢的手/枪,粗犷的脸上写满了愤怒,连络腮胡都根根炸起。一时大意居然让最贵重的‘货物’逃掉了,如果不是为了卖个好价钱他一定要让这小鬼亲眼见识一下地狱。

  “不、不要。”斗篷下传出微弱的嗓音,隐约带着哭腔。他一步一步往后挪,不知不觉越过了赛钱箱。

  ‘千里可以用它保护自己哦——’

  ‘轻轻叩动扳机,坏蛋就睡着啦~。’

  脑海中骤然响起医生的话语,虽然对方使用的是小孩子也能听懂的说法,但千里知道所谓的‘睡着’究竟意味着什么。

  扣下扳机,会有人死去。

  身体变冷,还有好多好多的血。

  他接触过死亡,那很痛。

  瘦高个往前走了一步,厉声喝道:“小鬼,我数三声,把枪放下。不然……偶尔也有一两个顾客更喜欢缺胳膊断腿的新鲜货,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不——

  别过来,你们会死的。

  握抢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千里紧咬着下唇继续后退。忽然,余光捕捉到一抹漂亮的钴蓝色,他当即愣在了原地。

  为什么这里会有其他的小孩子?

  怎么办?怎么办?!

  他搞砸了……会连累到其他人。

  千里想也不想地抬头,搭在扳机上的食指停止了颤抖。没时间犹豫了,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你们别过来,我知道怎么开枪。”

  “嗤,你以为自己能逃得掉吗?我……”

  ‘嘭——’枪响过后,瘦高个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摇摇晃晃仰面倒下,一颗子弹精准地穿透了眉心。随着生命力的流逝,瞳孔里的光悄然黯淡。直到彻底咽气他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死在一个八岁小孩的手里。

  “混蛋!”

  转眼间同伴身死,络腮胡目眦欲裂地连开数枪。千里拖着伤腿躲到了赛钱箱后,木屑与石粉四处飞溅。

  他真的杀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小孩只觉得心脏被挖空了一块,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去了,不过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多想。

  千里眼神冷静地观察着络腮胡的位置,下一秒用受过伤的左手按住了橘发男孩的肩膀。“对不起,我绝对会保护你的。”

  小声交代完后他一鼓作气冲了出去,陡然飙升的肾上腺素麻痹了他的痛觉。奔跑中思维仿佛抽离了身体,他就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冷眼目睹即将发生的战斗。

  异能力——

  宝石之国。

  被留在原地的中原中也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融入了雨幕。

  保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