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的祠堂坐落在长皑山景区大概五公里远的一个小山庄里, 那地方名叫定庄, 住的大都是战乱年代逃荒过来的异乡人,像孟家这样的本家人反而不多。

  孟爷爷三十五岁起就从上一辈人中接过守山人的身份,仔细算下来守了近二十年,这二十年里他再也没有离开过长皑山。

  直到孟自秋爷爷五十五岁的那年,他守了二十年的长皑山摇身一变成了国家的3A景区,原本崎岖的山路趁机修整了出来,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 他爷爷卸下了守山人的身份。

  再加上那时世道不好, 很多人家都吃不上饭, 为了活下来,已经分家的孟自秋父亲带着孟家一家人离开了长皑山,去外面讨生活, 这一去就基本待在了外面, 也就偶尔过年的时候回来看看。

  离开时,那年的孟自秋才不过八岁,一个八岁的孩子对过去能留下多久记忆呢, 别人孟自秋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没什么印象的。但奇怪的是, 孟自秋对祠堂里的牌位印象十分深刻,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看着这些长大的, 即便是环境已经有些记不太清了,但他对里面的名字却依稀记得大半。

  多年以后再次来到定庄,孟自秋凭着记忆力的依稀痕迹, 找到了他们孟家的老宅,比他想象中要好一些。

  孟自秋爷爷那辈兄弟少,他自己就是老大哥,后面还有个妹妹,当时就嫁在庄子里一户姓宋的独户,这家人长期定居在定庄,没怎么出去过,可以说这些年来的祠堂和老宅都是孟自秋的这个姑奶奶在打理。

  直到去年他这姑奶奶瞎了眼睛,被她的儿子接到镇上照料,这才离开了定庄,虽然临走前叮嘱了村子里的晚辈帮忙打理,可外人毕竟是外人,自然不会多么上心。

  孟家老宅的钥匙一直留在姑奶奶手里,在来村子之前孟自秋已经去镇上拿来了钥匙,他准备在村子里住上一天两天。

  孟自秋车上准备了一些生活用品,除了借张老宅的床,其他的一概自己准备了。

  简单收拾了家里,孟自秋背起包,提着水桶直接去了他家的祠堂,得先绕过一条一百多米的土路,那前头栽了棵枇杷树的就是他家祠堂了。据孟自秋知道的,他父亲每隔两年都会回来上柱香,顺便修整修整,所以这祠堂表面看是陈旧了一点,但还不至于破败。

  推开满是灰尘的大门,空气里瞬间扬起一片,孟自秋捂着鼻子挥了挥,他提着水桶走了进去。

  首先看到的是一口井,上面布满了青苔,这口井的年纪比孟自秋要大得多。

  孟自秋提着桶将祠堂里里外外地冲洗打扫了一遍,眼下又是夏天,风吹来又凉爽,没一会儿青石板的地面就干了,露出一道道刻满岁月的痕迹。

  可看着看着,孟自秋却发现了一点奇怪的地方,这些青石板上的痕迹似乎有着某种规律。

  想到这,他连忙翻出自己的背包,拿出纸笔,将上面的痕迹印了下来,总共是十六张。

  他把供奉的桌面清理出来,将这十六张纸一一摆放在桌上,然后,试着拼了一下,顺着沿边的痕迹,还真对上了。

  那是一幅画,群山之间流淌着一片类三角形的湖泊,中央有一处很细小的内容,用纸笔印出来十分不显。

  孟自秋只好再拿出自己的放大镜,几乎是趴在青石板上,这片湖泊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这一放大,他看到了一座山,山峰呈现出一个小小的“M”,在湖的中央,倒映在湖面上。

  这座山……会是无奇山吗?

  孟自秋没有得出一个结论,但他觉得,这幅画被刻意打乱出现在这里是有理由的,画上一定记录着什么。

  他拿出手机,拍下放大后的湖泊,将其存了起来。

  收起手机,孟自秋又换了桶干净的水,去到祠堂里面,一排排的牌位就立在案前。

  孟自秋拿出三炷香,先点上,拜了拜,这才拿出干净的毛巾擦拭起来。

  等孟自秋忙完这些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他擦得很仔细,也带着虔诚,所以速度就慢了很多。

  眼看案前的排位都焕然一新地立着,孟自秋将变黑的毛巾扔到水桶里,这才有了多余的时间去看祠堂上的壁画。

  以前的孟自秋年纪小,并没有看懂壁画上的内容,也不爱看这些画工粗糙的画,直到今日,他才有心思去看这几面壁画。

  他先看了右边的第一幅,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的是,上面的壁画既不是什么传奇故事,也不是英勇善战的英雄,就是一幅……在找什么的画?

  他看向第二幅,还是在与人对话,只是与其对话的那个人变了模样。

  随后的几幅也是这个样子。

  不难想象,画中那个戴着帷帽的男人就是他们孟家人,但是其他的人又是什么?孟家人是在找什么吗?

  是在找人?找什么人?

  孟自秋在这几幅画的上面看到了几个字,每幅画上面的字都不一样,分别写着——‘盐文’、‘宕西’、‘仪州’、‘上岱’,这几个听着像是地名一样的地方。

  孟自秋拿出手机搜了搜这几个名字,前三个都没有结果,倒是最后一个‘上岱’,跳出了几行信息,确实是一个地名,不过那是大康朝以前的地名,‘上岱’现在的名字是云城。

  上岱?云城?

  孟自秋简直一头雾水,想了想,只好拿着手机先将这些画一个个拍下来。

  ……

  孟自秋总共在定庄待了两天,除了青石板上的画,还有这些壁画,别的发现也没有了。

  第三天,他收拾收拾去了趟三穗镇,去看他爸,还有他爷爷。

  孟父看见儿子来了也是神情淡淡的样子,情绪波动还不如生了病的孟爷爷。

  “……大宝,你放学了啊?”孟爷爷微微颤着手,虽然花白的头发已掉了大半,好在精神还算可以。

  已经大学毕业好几年的孟自秋没有反驳他爷爷,只是哎了一声,算是答应。

  “大宝,吃……吃饺子。”孟爷爷从衣服的兜里‘战战兢兢’地掏出一个‘饺子’,那是塑料模型做出来的饺子,一看就是他爸的‘杰作’。

  孟自秋笑了笑,俯下身,声音比以往略大一些,他爷爷耳朵也不太好了,得大声点才能听见,“爷爷,大宝吃过了,我推你去外头晒太阳好不好?”

  孟爷爷没有说话,而是呆呆地看着他。

  孟父看了两人一眼,也没应声,像是默认了,自顾地打起了算盘,他正在点上个月的账单。孟父在三穗镇上开了一家文具书店,就在中学的面对面,生意在开学季一直不错,店里还请了两个勤快的帮手,但孟父还是喜欢自己再用算盘打一遍。

  眼下学生们都没放学,街道上显得有些冷清,但外面的阳光很不错,很适合活动活动。

  孟自秋将他爷爷推到一棵大树下,那是一棵老树,树身特别的粗,得两个成年人合开手才能抱住,据镇上的人说,这树活了一百年,比他们很多人的年纪都要大,是个坚强的老家伙。

  “爷爷,松快点了吗?”孟自秋揉着对方的小腿,因为长期坐轮椅,已经有一些萎缩了。

  孟爷爷还是没有说话,就好像给了饺子之后就再也感受不到外界的声音,只是呆呆望着前方。

  孟自秋也习惯了,用心按了一会儿,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起了一件事,“爷爷,咱们岐三支是做什么的啊?”

  岐三支,他和徐骞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么称呼他的,孟自秋总觉得这个称呼背后肯定有什么内容。

  孟爷爷的眼睛在听到‘岐三支’三个字的时候,忽然晃动了一下,只见孟自秋脸上满是期待,然后听见他爷爷说——

  “我们岐三支,是守山灵的。”

  “守……山灵?”孟自秋喃喃说了出来,最后两个字眼从他口中说出更清晰了一些。

  “山灵,山灵出来了……”

  “什么?”孟自秋更凑近了一点。

  “山灵,”孟爷爷看着孟自秋的眼睛,在昏黄的眼珠子里,那瞬间他似乎又是清醒的,“山灵出来了,我们要守好他,不能让他再受伤……”

  孟自秋呆望了两秒,那个‘再’字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再次低下身,看向他爷爷,说:“他……是谁?”

  孟爷爷却不再回应他,而是自己挪起了轮椅,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要睡午觉了。”

  孟自秋没有拦下,而是两三步跑了上去,推着轮椅上的爷爷回屋去。

  ……

  第二天,一早,孟自秋就开车离开了三穗。

  离开时,孟父给他拿了两万的现金,还有一些吃的喝的,让孟自秋走的时候带上。

  孟自秋看着那鼓起来的信封,他明白这个钱是给孟良辰读书用的,想到这,孟自秋转向前面那看起来万分平静的父亲,他再次意识到,这些年他的父亲也老了不少,这不,连白头发都有了。

  “爸,我走了。”

  孟父沉默点了点头,也没等孟自秋先开车离开,扭头就回了店里。

  孟自秋低头一笑,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