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整,天空仍明亮如白昼,河心篝火点燃,狂舞的火焰落进了河水的每一寸波纹里,映出千朵万朵花火,整条河好像都因此燃烧。

  一箱又一箱酒搬来,又被一只只风格迥异的年轻手掌拿走,垃圾箱里的空瓶越堆越高。

  乐队演奏开场,菲尼亚斯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啤酒,登上临时用木箱搭建的简陋舞台,一把薅掉扎头发的发圈,摆了个造型,电子键盘甩出一阵洪亮的音符。

  “你也学的油画吗,我也是油画专业的。”

  一名染着蓝色头发的女孩兴致勃勃地凑来搭话,手上套了三个拜占庭风格的巨大戒指。

  “是,但我已经毕业工作了。”

  陆景和默默后退半步,保持着两人之间得体的社交距离,尽量有风度地向她们拼命传达『我没兴趣』的信号。

  “诶?可我看你很年轻啊?说不定比我还小呢,我今年23,刚读硕士。”

  女孩锲而不舍地继续贴上。

  在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之下、在灼灼燃烧的河上烈火旁边、在喧闹与酒精中,一切规则和礼貌、暗示和犹豫似乎都变得不必在意了。

  这群年轻人热烈地讨论,放肆地大笑,与昨天还素不相识的人畅谈人生与理想,与明日就会形同陌路的一夜/情对象相拥而吻,似乎要把自己用不尽的精力全部燃烧在这里。

  无忧无虑,无畏无憾,没有悔不当初的沉重记忆,也没有穷途末路的不堪将来。

  也许青年人本就该如此。

  但对陆景和来说,在翡冷翠上学时的记忆久远得像是上辈子,他早就忘记了无忧无虑是什么滋味。

  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时针转到十一点半,太阳终于有了西落的倾向,天边浮现红云。

  他从长椅上起身,躲开一只想攀上他肩膀的手,目光往梅菲所在的方向找去。

  这种集体癫狂的状态,他怕梅菲应付不了。

  出乎意料的是,梅菲身边竟然相当清净,她正在舞台边踮着脚与中场休息的菲尼亚斯交谈,菲尼亚斯听得连连点头,乐队剩下的那几人也在一旁,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闲杂人等。

  不知道她面带笑意说了什么,那几人一阵哄笑。

  陆景和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他遥遥目睹着梅菲如鱼得水地穿行在社交场中,河风扬起她胸前的衣带,丝质的裙摆拂动,她与各色各样的人谈笑风生,又轻盈地滑走。

  如同一阵清风,或是流云,轻易俘获他人的尊重,欣赏,甚至爱慕,却没人能将她扣留。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陆景和的眼角却抽了抽。

  她分明属于我,他难以自制地想到。

  他的目光扫过她嫩白的耳垂、优雅的脖颈、细弱的手腕,还有纤长的手指。

  全都干干净净,保持着与生俱来的模样,不挂一丝人间繁琐无趣的利与欲。

  而陆景和此刻忽然理解了古人的想法、忽然赞同了梅菲的观点。

  他想用黄金打造、镶满宝石的镣铐囚禁她,想将称做项链的颈枷扣上她的脖颈,将称做手镯的手铐戴上她的手腕,将称做戒指的圆环铐住她连通心脏的手指。

  好像这些沉重的金属与宝石能够拖累她、绊住她,让她无法轻易离开自己身边。

  陆景和默立良久,才垂下眼帘。

  那眼眸幽深,翻涌着阴暗粘稠的独占欲。

  “嘿,朋友,酒又喝光了,我们一起去搬两箱回来吧。”

  菲尼亚斯忽然揽住陆景和的肩,这自来熟的高大青年一头卷发没了束缚,爆炸似的散开,活像头狮子。

  没等陆景和表态,活狮子已经不由分说拽着他走了。

  “走吧,走吧,总不能让可爱的女孩子们去搬吧。”

  陆景和本就相当高挑,加上身份特殊,自他长大以来,这还是头一回被另一个人蛮不讲理地拽得踉踉跄跄。

  “等等,刚才那不就是一家酒吧吗,而且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这条街我好像来过。”

  新港的建筑密密麻麻,小道四通八达,菲尼亚斯一头扎进去,无头苍蝇似的东绕西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