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安慰他人时常说的体贴话,而是确有其事的痛苦着,好像他们的灵魂已经互通,如同一根藤条上长出的果实,让他第一次知道『感同身受』能逼真到如此境界。

  他走向床边的小茶桌,将手中把玩的白色小药瓶搁到桌面,脚步缓慢,小心得像是怕惊醒了谁,又沉重得仿佛俄狄浦斯的自我放逐之路。

  “睡觉?你睡了多久?”

  话音阴晴不定。

  梅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回答。

  她一天里共醒了三次,每一次都是因为疼痛。

  与其说她在睡觉,不如说是药物导致的半昏迷。

  似乎意识到自己问话太生硬,叫人没法接话,几次沉默的呼吸后,陆景和缓和了语气,重又开口。

  “……和印投资了不少生物分子研究所,我会找到办法。”

  骗人。

  梅菲专注地仰着头,试图在自己朦胧的视线里描出他每一根发丝的轮廓。

  她噙着一个无奈的笑。

  夏彦的病拖到现在仍然无计可施,难道是你不想救他吗?

  梅菲迟迟不予回应,陆景和不明白她为何沉默。

  黑夜吞噬了她的影子,让床上静默的女人像一道来自过去的幽灵。

  陆景和不知道她是相信还是怀疑、喜悦还是悲伤,他甚至不知道她否还在。

  太模糊了,仿佛身处幻梦。

  而她只是一道因为太过寒冷而幻想出来的火焰,不久就将熄灭,甚至不存在于记忆中。

  如同二十四年以来被他遗忘的无数梦境一样。

  他想靠近、想一把攥住梅菲的手腕,确保她不会突然消失。

  却又不敢。

  他怕自己的动作再大一点,就会惊走什么、吹散什么,徒留抓不住的云烟。

  明明近在咫尺,明明触手可及。

  陆景和垂下视线,胸中涌起一阵焦躁。

  他的右手搭着玻璃桌面,拇指无意识地摩挲银戒,试图用它冰凉的温度安抚自己。

  寂静,令人绝望的寂静。

  “我先走了。你有什么需要……”

  雕花铁椅被人拖动,在陶瓷地面摩擦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走?去哪儿,带我一起呗。”

  梅菲居然已经悄无声息地从床上爬了下来,她似乎站不稳,摇摇晃晃地半跪在椅子上,勉强直起身子,汗涔涔的手指滑进陆景和的指间。

  “陆总,缺挂件吗,随身携带、只会混吃混喝的那种?”

  梅菲笑嘻嘻地,另一只手搭上了陆景和的肩头。

  她好像刚从桑拿房出来,浑身水淋淋的湿透了,呼出的空气比仲夏的滨海城市更潮湿,更灼热。

  疼成这样,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陆景和一阵语塞,眼看她飘飘忽忽地就要往后倒,连忙扶住了她的肩。

  “但你的病……”

  “反正待在这里也没用,自我安慰而已。病房太闷了,带我出去玩吧。”

  陆景和半晌没答话,无声抽回了被她牵住的右手。

  梅菲好气又好笑。

  她知道这人又开始了他无穷无尽的自责和愧疚,好像要把全世界的责任一个人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