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这一点理解和原谅,已经是梅菲从来不敢奢望的救赎。

  深夜的N——基地里空无一人,晶体管屏幕闪烁着柔和的荧光,电子设备滴滴作响,半生飘零的游子却头一回不觉得孤独。

  仿佛终于寻到归乡之路。

  她呆愣半晌,然后泣不成声。

16. 十六

  ▍我在把全部的我交给你。

  “我的母亲,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有一头绢带一样的黑色长发,和比泸沽湖更蓝的眼睛。

  她出生在布鲁塞尔,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

  “她的父亲是一名铁匠,奶奶和母亲每日在街边从早坐到晚,用扑克牌给人占卜命运。”

  木材和纸张焚烧后的飞灰在黑暗的房间里浮游,刺眼的手机照明则像舞台上追逐演员的灯光,破碎的灰烬在其中翩翩起舞,竟有些异样的美感。

  “她美丽又天真……咳、咳咳。天真得过头了,像深林中不谙世事的精灵。”

  梅菲自顾自地说着,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这些话不应该从任何状况下的蔷薇口中讲出。

  “她没上过学,文化水平低得几乎等于零。

  小时候给奶奶打下手时,跟一位同样在街边卖艺的大叔学会了画画。”

  “她痴迷于画画,甚至忘记了烧饭,所以挨过很多次打。后来她逃走了,听别人说弗罗伦萨……就是翡冷翠,有最好的美术学院,所以她一个人逃到了翡冷翠。”

  “那时候她才十五岁,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陆景和沉默地倾听着,甚至嫌自己的呼吸声太过吵闹,让他无法清晰捕捉到梅菲的每一个发音。

  “在那里遇到了我父亲。我的父亲出身于一个显赫的家族,有权有钱……咳咳……可能不及陆家有钱,不过对大部分人来说,已经是无法想象的富有了。”

  “他们相遇第一天,就问我的母亲,想不想去翡冷翠美术学院学画画,他能解决学历问题。”

  梅菲笑了笑。

  “咳咳、咳……尊贵的王子捡到了落魄的灰姑娘,像不像童话故事。”

  “可惜,现实不是童话故事。”

  “我的父亲,是个心理变态的控制狂。他慷慨地向我母亲伸出援手,只是因为我的母亲很美,美得勾起了他的兴趣。

  那些帮助在他心中,都是为了得到这件珍宝必须支付的价钱罢了,和拍卖会上的筹码没什么两样。”

  “灰姑娘运气不好,她遇见的不是王子,是恶狼。”

  “他……咳咳、他将我母亲关在他陈列收藏品的庄园里,偶尔回来,都带着他的朋友。

  我的母亲会被隆重介绍,因为我父亲认为她是一件相当珍贵、相当让人眼馋的宝物,很拿得出手炫耀。”

  “我母亲所有的证件都在我父亲手里,她不会说中文。所以我父亲特意将她带回国内,雇佣的仆人都是国人。

  偌大一个庄园,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囚禁的。却没有一个人帮助她,甚至没有一个人在意她,不管她是在哭,在吼,在摔东西,还是在自残。”

  “他们只会日复一日地冷眼旁观,说着相同的话,沉默地收拾狼藉,期盼只要自己装聋作哑,每一天就能风平浪静地过下去。”

  “也许在他们心中,那个说着听不懂的外国话的外国女人,根本算不上是人,只是一只被人饲养的小翠鸟。”

  “……那你呢?”

  陆景和第一次忍不住插嘴。

  “你也是被这样……这样对待的吗?”

  梅菲听出了陆景和话音里暗藏的不忍,她抿了抿唇,唇角勾起。

  “我?我不是。”

  “我很聪明,我会说中文,不管是钢琴、马术还是舞蹈我都学得很快,我从小就会察言观色,也会讨好强权。”

  “我很好地适应了我父亲制定的规则,并成为了其中的佼佼者。

  他对我很满意,甚至会带我出席我母亲没有资格参加的酒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