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B线:斯蒂夫·罗格斯(终)

  Chapter Te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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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斯蒂夫?罗格斯想。

  此刻他驾驶着一辆老旧掉漆的蓝色福特,直接把油门踩到了底,在弯弯曲曲的乡村公路上狂奔,心中只有这个念头。他用一只左手掌握方向盘,右手则时不时伸向副驾驶席,贴在巴基?巴恩斯裸露的手背皮肤上感受体温。巴基在发烧,他身上的大片鲜红已经氧化干结,血压低至临界值,陷入了间歇性的昏迷之中。

  “斯蒂夫……斯蒂夫……”巴基闭着眼,连嘴唇都惨白失色,断断续续呼唤他的名字。斯蒂夫?罗格斯努力眨动双睫,拼命压抑正在夺眶而出的泪水:“我在这里,巴基,我在这里,”他回答他,“坚持住!坚持住!我们就快到了,只要你坚持!”他似乎听见了巴基低低的笑声,但是却不敢回头去看,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手背飞快擦拭。真的不该是这样的,他想。

  巴基逐渐沉默下来,一时间密闭的车窗内只有发动机隆隆的轰鸣,不知过了多久,斯蒂夫忽然听到了那个名字,轻似雪片,宛如叹息,在狭小的空间飘荡,终至消散无踪。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斯蒂夫狠狠踩住刹车板,车胎发出刺耳尖叫,在公路上滑出一段长长的距离才终于停稳。斯蒂夫解掉安全带,将身子倾过去:“巴基!”他喊他的名字,他的声音都在打着颤。巴基毫无反应,那只手垂落腿侧,头歪向一边,面容隐藏在车顶灯洒落的阴影里。斯蒂夫?罗格斯只觉得虚空中有一双看不见的巨掌,正在慢慢扼紧他的脖颈,把他赖以生存的氧气全都夺走,恐惧攫住他的心,他简直没有勇气将手指伸过去探查——

  巴基?巴恩斯的呼吸停了。

  ***

  是的,他曾经祈祷过,很多很多次——向上帝,甚至向魔鬼,向这世间有形无形有灵无灵的一切伟大力量。他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求光阴倒转,让他能阻止那些悲剧,弥补那些悔恨;他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求巴基?巴恩斯能够留在他身边。

  但是,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当那块指示港口方向的路标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斯蒂夫?罗格斯就陷入了绝望之中。不,或者不该这么说,早在那之前,当他抛弃一切重新拿起他的盾,甚至当他终于对他说出那句话,而巴基的回答却是“我当然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但爱情从来都不是生活的全部”的时候,他的绝望就已经开始了。原来绝望不是一种固定不变的状态,而是一层深似一层的硫磺业火,斯蒂夫觉得自己在下坠,一直一直向下掉落,而地狱永无尽头。

  他在出发之后第九天的夜里做了那个梦。他梦见自己回到了1944年,回到了那列穿梭于阿尔卑斯山中的火车之上。一切都和记忆相同,他被光束枪击倒,盾牌脱手飞出,巴基冲出来捡起他的盾,特意将盾牌换到另一只手,试图将那个机器混蛋从他身边引开。接着,巴基就从轰开的破洞处飞了出去,那毫无疑问是斯蒂夫?罗格斯一生中最为惊恐的时刻,他奋不顾身扑过去找寻他,他看到他抓住车厢外的铁管悬吊在半空中,他拼命向他伸出自己的手——在现实中,他抓住了他,但是在那个黑暗的梦里,铁管先一步断裂,巴基像一片雪花般被冷风吹落,而他眼睁睁看着他消失无踪。在那个瞬间,世界一片死寂,唯剩鼓膜深处的血流发出轰鸣……斯蒂夫?罗格斯大声叫着巴基的名字苏醒过来,汗水已将身上的T恤浸湿。

  那个噩梦实在太过真实了,真实的就好像曾经发生过一样,真的就好像他已经失去了他。在那个无名的汽车旅馆中,在黑暗的没有窗户的房间里,美国队长彻底情绪崩溃,像个没有自控力的孩子一样失声痛哭,把脸死死埋在散发着霉味的枕套中。

  曾经有一个少年,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块雪白的画布,而在那画布的某个角上,画着他的巴基,,巴基就是他的布鲁克林、故乡以及家。后来他长大了,命运让他变成英雄,也让他忘记了自己是谁。他拼命在画布上涂抹其他色彩,描绘各种风景,他分明知道当这张画完成的时候,最美的当然还是最初,但是那时候他实在太年轻,年轻就意味着贪婪和自大,意味着永不满足,他将自己的好运视为理所当然,他以为想要的永远都会属于自己。

  那个少年可有多么愚蠢啊!巴基从来不是角落里的某个美好形象,他是将整块画布固定在正确位置的那颗图钉。没有了他,即使画遍了这世间所有的瑰丽奇景又怎样?

  而他要失去他了,就要失去他了……

  再遥远的路也有尽头,再漫长的相送也不过是离别的序曲。布洛克?朗姆洛摔上了车门,他将这最后的短暂时间留给他们两人。

  巴基静静望着他,长途跋涉令那张脸略显憔悴,下巴上还生着没有来得及清理的胡茬。

  “抱歉,斯蒂夫,”他向他微笑。那微笑化成了插向他心口的刀。

  斯蒂夫?罗格斯知道自己应该坚强,他的理智在说着他该放他自由,像个真正的好朋友那样送上祝福,为了他的爱,为了巴基曾经为他做过的一切。这是他应得的,他该付出代价。

  但是那太难了,实在是太难、太难了,时间的定义被无限延展,他已能清楚的看见自己的整个人生,以今时今日为临界点,划分出白昼与黑夜。只是向未来看一眼,他便觉不堪重负。

  “对不起,巴基,”他回答,几乎因此而哽咽,“我很后悔,非常非常后悔……”

  巴基脸上露出心痛与不忍,他张开手臂与他拥抱,揉乱他脑后的乱发。“噢,斯戴维……”巴基叹息般呼唤他的名字,侧脸在他的鬓角落下冰凉的亲吻,自从母亲离世后,只有他会这么叫他——再也没有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了。

  “我很抱歉,”他告诉斯蒂夫,“我很抱歉……”

  斯蒂夫?罗格斯唾弃自己的软弱,他曾经那么多次下定决心,一定要微笑着送他离开,但是事到临头,他发觉自己真的做不到。他们拥抱了很久,方才缓缓分开,斯蒂夫看到巴基的脸上也有湿痕,他也终究没能忍住泪水。

  “……我爱你。”斯蒂夫告诉他,这话说的不合时宜,但已经冲口而出,“记得这个……求你了,记得这个。”

  “我也爱你,斯戴维,”巴基微笑着,拭去眼角滚滚而下的热泪,“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直到永远……我永远都爱你。”

  他们再一次拥抱,这次短暂得多,也生硬客套得多。在情感的爆发之后,他们必须退回去了,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在这世界上,并不是相爱的人就注定在一起,上帝不会确保任何事,爱情从来都不是生活的全部。

  事后想来,正是在那时候,当车内的两人彻底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浑然忘却一切时,变故已然发生了。然后如雪崩一般,一件小事推动了另一件小事,越滚越大,最后彻底失去控制,不可挽回。

  他们真不应该让朗姆洛一个人离开去港口,更不应该过于盲目自信,认定已完全摆脱了神盾局的追踪,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佩姬和霍华德,特别是霍华德,低估了“重生计划”多年来的经营与积累。其实巴基曾经怀疑过的,怀疑神盾局在明知道他与朗姆洛之间不该有的亲密关系的情况下,为什么不索性替Winter Soldier换一个管理员?那显然更符合安全原则。起初他以为也许是朗姆洛身上也在进行着秘密的血清实验,但这个可能性后来被否决了。巴基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答案其实很简单:朗姆洛与他关系如何从来不在神盾局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存在的意义不在于他的态度,而在于他本身——从12年前起,他的身体中就埋藏了特制的脉冲定位装置,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进行远距离激活和控制,朗姆洛每一次因为旧伤复发而入院治疗,都不过是对这装置的维护与更新罢了。起初这也许只是作为一个心血来潮的实验,但最后却成了拴住巴基?巴恩斯的无形锁链,而他与他的关系越紧密,这锁链就越是牢不可破。

  终于,他们依靠那“锁链”追来了。当斯蒂夫和巴基从自己的情绪中摆脱,开始察觉到周遭的异样时,已经来不及。他们抛下汽车去寻找朗姆洛,刚刚走出不远,就撞上了一名强壮的光头男子,穿着没有标记的纯黑作战服。光头男瞥了他俩一眼,低头向着手中的对讲机报告:“斯塔克先生,已发现目标……对,两个在一起……坐标是……”斯蒂夫向他抛出他的星盾,那男子轻松闪躲。斯蒂夫和巴基对望一眼,都明白强敌已至。

  “你先走!”斯蒂夫对巴基说。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已然深入骨髓,无需过多解释什么。敌人显然也不愿同时以一敌二,他甚至带着一点不怀好意的微笑,目送巴基的身影奔出树林,回头对斯蒂夫说:“Captain,你不会以为只来了我一个吧?”

  斯蒂夫此刻根本没有和人聊天的打算,在他的内心之中,预警的钟声正鸣响不绝。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握紧飞回来的星盾,昂起头,径直道:“来吧!”

  -2-

  一记重拳被星盾挡住,钢铁的拳套刮擦着振金表面的喷漆,发出刺耳噪音。斯蒂夫在盾后飞起一脚踹向对方小腹,对方转身闪避,同时冲他的侧肋挥拳反击……陌生的面孔、非人的力量、以及不可思议的灵活性,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重生计划”果然成功了,这个念头在斯蒂夫心中闪现。说实话,他并不畏惧面前的对手,因为他很清楚,战斗能力绝不只限于肉体的发达程度或者某种天赋异禀,更需要清醒的头脑和无数的经验积累——而论及后两者,他对自己的信心其实远超对于血清本身。

  他从未享受过暴力,从未因此而感觉优越,但他同样不得不承认,他享受那种肾上腺素持续飙升的奇妙境界,那种头脑中有明确目标,整个世界收缩到方寸之间,了解敌人是谁并且专心致志将其击倒的单纯过程。有时候他也想,也许自己真的是为战斗而生。

  “……你要在那玩意儿后头藏多久,老头子?”对手发出恶毒的嘲弄,“你早就该退休了,你这样还算美国队长吗?”很好,这代表他已开始失去耐心。斯蒂夫依旧一言不发,第三次采用同样的防御姿势,在多数情况下,星盾的作用其实并不是单纯的保护,而是一种心理战术,否则,它干嘛要漆成一个靶子?如他所料,对手果然被自己的思维惯性俘获,使用了几乎与之前相同的战术应对,斯蒂夫趁机持盾转守为攻,突然加快了进击节奏。猝不及防之下,对手的呼吸开始混乱,不由自主向后退避。已经晚了,斯蒂夫冷冷想,三秒钟后他的拳头结结实实轰在敌人胸口,耳中听到了骨头断裂的脆响——确认对手也有血清并非全无益处,至少他出手不必考虑是否需要留力的问题。

  “……藏到你自己犯错为止,小鬼。”尘埃落定之后,斯蒂夫才开口回答对方的垃圾话。而那不久前还趾高气昂的光头男子已经满脸是血,意识不清。斯蒂夫拎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逼问道:“霍华德在哪儿?”

  那人似乎想要回答,张开口,却只从齿缝间涌出一股鲜血,喉咙里发出呛咳的声音。而几乎与此同时,一阵凌乱的枪声在远处响起,斯蒂夫的心脏立时漏跳了一拍。

  ——你以为我们只有一个吗?

  巴基!

  他在地面上倒扣着的星盾边缘一踩,星盾飞起,恰恰好被他伸手捞住,固定在前臂上。斯蒂夫在那人的小腿处狠狠补上一脚,确保他失去追击能力,随即头也不回向枪声来处奔去。

  几分钟后他在一片开阔的缓坡上找到了巴基?巴恩斯,巴基半蹲在地上,与满身是血、一动不动的朗姆洛在一起,而在他们两人四周,十米范围之内横七竖八倒着至少六位神盾局特工,满地都是丢弃的弹药和枪支。

  “巴基!”他快步奔过去,顺带转头观察四周,从战术方面考量,目前这位置实在是太不利了,趁追踪者还未赶到,他们必须尽快转移。

  可是巴基毫无反应,他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斯蒂夫的呼唤,依旧保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背部紧绷,头颅低垂,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躺倒的朗姆洛身上。

  斯蒂夫再唤一声,赶到近前,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冷气。他终于看到了之前被巴基的身体遮住的朗姆洛的上半身:整个左肩鲜血淋漓,翻开的皮肉下一片焦黑,还有若有若无的红光断断续续闪烁着,一把军用短匕首插在他的左胸,直至没柄——这个一小时前还在和他针锋相对的男人此刻面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显然已经断了气。

  斯蒂夫打从内心深处生出一股深沉的愤怒——是的,当理智失控,在那些最为扭曲绝望的噩梦深处,他曾阴暗地希冀过他的消失,但当这件事当真于眼前发生,他却只觉得愤怒。他……他的确讨厌朗姆洛,他对他在巴基生命中占据的位置又妒又恨,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朋友,但这绝对不意味着他的死就是正确的,更不意味着杀害他的人可以这么做。这不对。只因为没有血清,只因为已经被“有效使用”,他的生命就不再具备价值,就该在并无必要的情况下被轻易剥夺,轻易到仿佛用笔在纸页上划掉一个名字——这不对!

  霍华德……假如是霍华德下令如此,假如他该为这件事负责的话,斯蒂夫为其间隐含的极度冷酷和轻慢而感觉恶心,为这种对待活人如同对待机械零件一样的态度而感觉恶心。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始终在欺骗他,因为他们很清楚他会为此而感觉恶心。斯蒂夫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扭转过来,如今的局面下,纠结于这点显然并不明智。

  “巴基,”他第三次呼唤他的朋友,“我们必须走,马上!否则就来不及了。”巴基依旧充耳不闻,斯蒂夫直到此时才发现,他的手和死去的朗姆洛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我们可以……可以带他走,如果你想。”他补充道。

  虽然这提议实在愚蠢透顶。

  巴基还是没有动,而变故却在此刻发生:一小队特工出现在陡坡的高处,另外两个方向,则分别走来一男一女,和之前那个光头男一样,都穿着纯黑的没有标记的作战服。来不及了,追兵已至。

  “巴托克没到啊?Captain,你把那光头佬干掉了?”女人环顾四周,率先开口。

  “……他在树林那边,你们可以送他去急救。”

  斯蒂夫冷静回答,此刻不同之前,他倒希望这种无聊对话越漫长越好,他不敢回头看巴基的情况,只保持戒备尽量向他靠近,将他护在自己的防御范围之内。

  “哼,那废物。”女人脸上现出轻蔑的神色,另外一边的男子更是发出一声嘲弄的咕哝。

  斯蒂夫敏锐的发觉到他们显然毫无同伴意识,不光是对那个被他打倒的巴托克,甚至彼此之间也刻意保持着安全距离,至于另一边的普通特工们,对这两人的态度更是显而易见的恐惧与提防。

  霍华德啊,你究竟将血清给了什么人?斯蒂夫不由在心中喟叹,他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而非常讽刺的一点是,此刻对于他们这差不多算是唯一的利好消息,假若今日可以逃出生天的话,最大的希望显然就是敌人在作战配合方面的先天缺陷。

  “别他妈废话了,直接搞定他们,斯塔克还等着呢。”那男子一边说,一边从背后取下一挺手持机枪,显然,对于霍华德,他的话语中也缺乏敬意。

  “等一下,看看Winter Soldier在干什么。”那女子反对,她已发觉了巴基的异状。其实在她开口之前,斯蒂夫敏锐的听力早就捕捉到了巴基发出的局促的呼吸声,以及仿佛在忍耐苦痛似的强自压抑的低吟。他几乎动用了四倍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不要回头张望,众敌环伺,无论是什么变故,尽量保护他都是第一要务,这时候对他本人的直接关心毫无益处。

  “管他呢,”男子烦躁回答,“打两发不就知道了?”他抬起手中武器,随意扣下了扳机。

  子弹打在斯蒂夫飞挡过来的星盾上,激起串串火花,混战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开始了。

  这两人的实力与之前那个巴托克相若,显然在接受血清注射前就已是普通人中的顶尖水平,强化后更有了质的飞跃。斯蒂夫以一敌二,还要分心身后,只有勉力支撑。为了有效牵制敌人,他不得不放弃对自身某些次要部位的防护,很快腿上就中了一脚,而紧接着,那女人手中的匕首自他肩头划过,血迅速从割破的夹克裂缝中涌出来。如果他们得到的命令不是制服他而是要取他性命的话,斯蒂夫想,他也许早就坚持不下去了,而即使他们不会轻易痛下杀手,这样的局势持续下去也只会越来越不利。而更为可怕的是,他眼角的余光忽又扫到一批刚刚赶来的神盾局特工,以及带领他们的第四位黑衣人。

  霍华德究竟有多少份血清?斯蒂夫一阵心悸……却在这时,枪声响了。

  枪声来自身后,是小口径的手枪,一声接一声,频率并不急切,甚至还带有一种古怪的韵律感——是巴基!

  在醒悟过来的那一刻,斯蒂夫身上背负着的千钧重担全都不翼而飞,他的精神再度回复那种高度集中的稳定状态,仿佛世界上只剩下敌人与自己。他不再分出余裕去关注巴基的行动,但那刚刚赶来的第四人并未加入他这边的战局,所以应该是已经和巴基交上了手吧?几乎不假思索,斯蒂夫的战斗模式也自然而然的调整了,变得更加富有进攻性,与之前的保守策略判若两人。因为他知道此刻有人正在守护他的背,他可以完全放心,那简直是一种肌肉记忆,他的身体记得与巴基并肩战斗时那种心有灵犀与酣畅淋漓,那种无可替代的安定感。现在他们是二对三,再加上两队担任外围火力封锁随时可能朝他们发射冷枪的神盾局特工,但是斯蒂夫已经成竹在胸,他知道他们一定会赢。

  因为他和巴基在一起。

  只要他们在一起什么样的困难都不在话下。

  战斗进行的很快,不过两分钟,便以一种斯蒂夫全然没有预料到的方式宣告终结:毫无预兆的,三发点射子弹从他身后突兀而至——最近的一发几乎擦过他的脸颊——全部打中了他的对手之一,两发在躯干上,最后一发直接爆头。那男子前额中心出现了一个焦黑的弹孔,血和白浆从脑后喷出,至死依然是满脸的不敢置信。

  而不光是他不敢置信,同样的震惊也出现在斯蒂夫脸上,他甚至下意识以为这子弹肯定不是来自巴基,或许只是对方某人的误射。巴基怎么会这么做呢?他怎么就能笃定斯蒂夫一定不会往右方稍微移动几英寸?事实上连斯蒂夫自己都无法确保这一点。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巴基并不在乎会不会误伤甚至误杀他,只在乎射中敌人取其性命——斯蒂夫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已彻底将剩下的那个女人抛诸脑后,转头望向他的伙伴,只看见巴基刚才用来射击的枪支已经丢在了地上,正手持一柄连护手都被染红的战斗刀与最后赶来的那名黑衣男子揉身近战,动作凌厉狠辣,下手毫不留情。那男子似被他的气势所慑,突然后退一步掏出手枪向巴基射击,但巴基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他并不躲闪子弹,反而毫不迟疑疾扑过去,左手猛地扳开对方持枪的那只右臂向下压,右手的匕首直刺而出。枪声响了,巴基的左侧腰腹间爆出一捧红花,他却仿佛毫无知觉,甚至没有一丝颤抖,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用右手短刀割断了对方的喉咙。

  又一个人倒下,满脸同样的不可置信。他不相信会有人只为争得一招先机,就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子弹;不相信有人冷酷、精准到宛如一架没有痛感的机器。

  斯蒂夫只觉自己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雷霆劈中,他张开口却突然发不出任何声音。而他的对手,那名同样接受了血清强化的女人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向那些在外围踟蹰不前的神盾局特工们:“开枪啊!你们还等什么!”

  她的气急败坏却只起了反作用,那些特工心胆俱裂、不进反退,甚至有几个胆小的径直掉头走避,不过片刻功夫,已全部一哄而散。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斯蒂夫没费多少功夫便持盾将他的对手击倒,他逼问她:“你们还有什么布置?霍华德在哪儿?”

  那女人的精神已近崩溃,她暗色的瞳孔中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她尖叫起来……随即,枪声又一响,伴随着斯蒂夫的大吼:“不,巴基!不!”可是已经晚了,太晚了,那女人心口的位置开出一个可怕的血洞——几乎和朗姆洛尸体上的致命伤在同一处。

  斯蒂夫只觉浑身冰冷,仿佛周遭气温骤然降至零下,连呼吸都被寒霜冻结。他颤抖着、颤抖着呼唤那个名字:“巴基……”

  “Who the hell is Bucky?”

  一个陌生、低哑且毫无感情的声音回答。

  -3-

  他认得这个人,斯蒂夫醒悟到。

  无数片段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暗夜、月光、从水塔顶端一跃而下的身影,以及背后传来的扳机扣动的轻响……他记得朗姆洛惊恐的高喊,记得后脑的那记重击,记得自己曾经在生死之间打了一个转——就如同方才他向他身边的敌人开枪之时。

  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他的巴基——巴基说过,因为血清的副作用,在他的身体里诞生了另外一个人,就像是红骷髅变异的脸,就像是双头蛇——所以那是Winter Soldier,幽灵故事、传奇杀手,一个生命中从未有过斯蒂夫?罗格斯存在的陌生人,也许比霍华德所有的超级战士加起来都要危险,危险一百倍。

  但是他的脸……巴基绝对不会视人命如草芥,巴基绝对不会将斯蒂夫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他绝对不是巴基!但是他站在那里,他的脸……

  “巴……不,Winter Soldier……”他称呼他,“你受伤了。”

  那个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侧腹,那里的衣服正在迅速被鲜血染红。他面无表情的将手按在伤口上,用力之重连旁观的斯蒂夫都感到一阵莫名刺痛。他转身,走到最近一具尸体前略显艰难的跪地,在敌人身上摸索。斯蒂夫忽然明白过来,他也许在找东西包扎伤口。

  “车上有急救包。”他忍不住说。

  那个人的动作停了,回过头,与他四目相接,仿佛第一次发现了斯蒂夫的存在。那双曾经多么明亮的绿眸此刻深黯犹如阴影中的青苔,斯蒂夫只觉自己被吸入了那瞳孔里,吸入一道旋转着的、爆裂的黑色飓风。

  那是他的愤怒,斯蒂夫豁然醒悟:尽管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但毫无疑问他在发怒——暴怒,以及哀恸刻骨。

  因为布洛克?朗姆洛死了。

  Winter Soldier在那死尸身上一无所获,他缓慢地站起身,捂住伤处的手不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斯蒂夫的心跳也跟着错了位。他看着他走向另一具尸体,又要重复之前的过程,斯蒂夫试图劝阻:“你不要随便移动了,伤口会撕裂的,我帮你找……”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毫无预兆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向他举枪射击。Winter Soldier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剧痛与失血的干扰,动作依旧那么精准且流畅。幸好两人之间尚有一段距离,幸好斯蒂夫始终维持着高度戒备,这才及时反应过来,用星盾挡住了连串的子弹。紧接着,他还没调整好防守位置,Winter Soldier已经裹携着疾风骤雨般的攻击猛扑而至。

  在斯蒂夫的一生中,曾经经历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战斗,但他真的不记得,有哪场战斗如此令他心惊肉跳。Winter Soldier真的很强,比起霍华德的超级战士们那些虚有其表的强大,他的能力显然来自于千锤百炼的实战,每一击都简洁有效,毫无花俏;更可怕的是,比起他自己是否会被眼前那把刚刚取过人命的匕首刺中,斯蒂夫更担忧巴基……不,更担忧Winter Soldier会不会因为这些攻击动作而使得枪伤进一步恶化。

  “够了!”斯蒂夫高喊,“巴基……或者Winter Soldier,无论你是谁,够了!快停下!”

  回答他的是匕首从上往下的一击,“当”的一声被星盾挡住,Winter Soldier忽然松开手,任匕首掉落,转而翻腕抓住星盾的边缘,向一侧扭转。尽管受了重伤,他的力气依旧大得惊人,斯蒂夫被他的攻势带动,凌空旋转了半圈,持着的星盾也脱了手。

  Winter Soldier握紧那面盾挡在身前,与他拉开几步距离肃然而立,大口大口喘息着,汗珠如雨从额头滑落。

  “够了,别打了!”斯蒂夫站定身形,也在喘着气,他大声吼道,“如果你非要杀我,也等我先替你止血再说。”

  他看得很清楚,在那星盾后面,鲜红已经浸透了半边裤管。

  斯蒂夫只觉心如刀割。

  Winter Soldier的脚步忽然一个踉跄,他的头低垂下去,几乎无法稳住身体,这一定是血压降低造成的间歇性晕眩。斯蒂夫再也无法坐视旁观,他再顾不得Winter Soldier会不会又像变戏法一样从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变出枪来直接毙了他——他现在可是连盾都没有——管他呢!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血流光。

  斯蒂夫径直冲过去,全然无视星盾后面突然伸出的又一把柯尔特(果然)。“开枪吧!”他告诉他,“我不会伤害你,你看,你拿着我的盾,我并没有武器,所以,我并不想伤害你——如果你不信那就开枪!”

  他知道那是Winter Soldier,他知道那不是巴基:巴基从来不会露出那种愤怒、惊恐、迷茫又惶惑的神情,巴基绝不会与他为敌……

  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巴基——但无论他是谁,如果这真的是一个斯蒂夫?罗格斯会死于他手中的世界,那,不活也罢。(1)

  他并没有开枪。

  柯尔特手枪与星盾一起跌落,他倒了下去。

  ***

  他们开来的那辆老式福特里有朗姆洛事先准备好的急救包,谢天谢地,里面塞满了足够多的药品和止血带。斯蒂夫将巴基——或者是Winter Soldier,或者管他是谁——小心翼翼倚放在汽车前盖上,然后打开大瓶医用酒精的封口,对着他侧腹血肉模糊的伤处倾倒下去。

  巴基发出一声细不可察的呻吟,依旧昏迷不醒。

  好消息是:伤口的状况比想象中要好,子弹应该只是单纯贯穿,并未破碎,也未在体内撕出空腔(2),甚至还避开了腹部的大动脉;如果Winter Soldier在选择以身阻拦之前就考虑到了这一点,那么他的战斗意识的确令人咋舌。而坏消息无疑则是:伤者理所当然失血过量,口鼻旁出现了一环黯淡的白圈,并且当斯蒂夫因为满手都是滑腻的鲜红几乎捏不住手术针和缝合线的时候,就已经清楚地感觉到了,巴基正在发烧。

  没错,如此严重的创伤当然会引起后续感染以及体温上升,但……不对,绝不该是现在,出现的实在是太早了。更何况在斯蒂夫的印象里,“高烧”这个词放在巴基身上,总归是一个极坏的预兆。他永远也无法忘怀在那个多年以前的圣诞节,他在医疗帐篷里握紧他枯瘦的手:“巴基,坚持住……我必须、必须出发了,命令已经下达……红骷髅的飞机即将起飞……求你,坚持住,等我回来……我一定会为你回来,你也要为了我坚持……求你了,好不好?”

  那一天,他的眼泪滴落在他们交叠的手掌间,但高烧不退、人事不省的巴基始终毫无反应。

  如同此时此刻。

  斯蒂夫替他缝合伤处,裹上层层止血绷带,然后将车子的副驾驶位置放倒,让巴基半躺进去。

  “霍华德应该不会就此放弃,我们先离开这里,你需要去医院。”斯蒂夫对他说。

  巴基一言不发。

  斯蒂夫伸手拭去眼角渗出的液体,坐进驾驶席,点火。

  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

  他们就此开始逃亡。

  按照地图以及斯蒂夫脑子里储存的相关信息,最近的可能设有血库的城市还在两百多英里之外,但他们别无选择。唯恐过度颠簸,斯蒂夫不敢全速行驶,每半个小时还要停下来让巴基补充水分。陷入了深度昏迷后,巴基已经失去了自主吞咽的能力,斯蒂夫不得不含着清水一口一口哺喂给他,尽量让他多咽下一些。巴基的嘴唇干裂起皮,但依旧柔软,每一次他们两唇相接,对斯蒂夫来说都无异于甜蜜的酷刑。他多希望能够在正常的情况下与他亲吻,而不是此刻——此刻他口中的呼吸越来越炙热,也越来越急促,他赫然烧得更厉害了。

  上帝啊!斯蒂夫喃喃祈祷,求你,求你!

  也许是仁慈的神明终于倾听了他的祈求,天色渐暗时,巴基的体温开始下降了。虽然没有降到正常水平,但至少不再是那种令人恐惧的高热。当夜幕低沉,斯蒂夫忽然听见身侧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他几乎觉得自己的名字是世界上最为动听的单词。

  “巴基!”他哽咽道,“是你吗?”

  他顾不得身后是否还有人追赶了,连忙将车停到路边,然后打开车内的照明。在昏黄的灯光下,巴基的脸色看上去不那么惨白如纸了,他挣扎着、挣扎了好几次才睁开眼睛,再次低声说道:“斯蒂夫……”

  “我在这里,”斯蒂夫握紧他的手,“我在这里!”

  巴基极轻、极轻地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几欲令他心碎。

  “……水……”巴基说。

  斯蒂夫连忙抬起他的头,将水瓶凑到他唇边,巴基费力地吞咽了两口,气管中忽然一阵呛咳,又全部呕了出来。液体从他的嘴角流下,已经变成了粉红色。

  斯蒂夫只好又用之前的方法,才让巴基顺利喝下半瓶水。

  “……你偷吻我。”巴基闭着眼睛,喘着气,指出。

  斯蒂夫只觉胸口生出一股巨大的爱意,以及同样巨大的哀痛与怜惜。他又俯身过去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唇。“我光明正大地吻你。”他回答。

  “呵……Punk。”巴基评论。

  只这几个单词似乎就用尽了他全部的气力,差不多有五分钟,他几次试图开口都没有成功,只是持续不断地喘息着。

  “别说话了,”斯蒂夫满心不忍,“你再歇歇,天亮了我们就能到达城市,你必须输血。”

  巴基困难地摇摇头:“……朗姆洛……死了?”他竭尽全力吐出几个字。

  斯蒂夫喉管一酸:“是,”他回答,“对不起,我们在逃亡,所以我只能……我只能把他丢下。”

  一滴热泪从巴基的眼角滑落。他长长地喘息着,仿佛在努力积蓄力量。

  “斯蒂夫,我记得……那句话……with your……till the end……of the line……但是,不能……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同一条……Winter不行……对不起,斯戴维……对不起……”

  “别说了!”斯蒂夫试图阻止他,眼中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求你了,别说了,巴基……你走什么路,我就走什么路,现在轮到我说那句话:I`m with your till the end of the line!”

  “……傻瓜,”巴基发出低低的笑声,“你这个傻瓜……”

  他再度陷入昏迷之中。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斯蒂夫?罗格斯绝望而狂乱地想。

  他已不能呼吸。

  -4-

  当亮光第一次在远方出现的时候,斯蒂夫麻木的脑子竟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他依旧机械性地踩着油门,在一片漆黑的乡村公路上狂奔。直至夜风夹杂着巨大的轰鸣声悬浮于头顶,连车窗玻璃也无法隔绝;直至明亮的探照灯在车辆前方的路面上投下巨大的光斑,像舞蹈一般左右摇摆。

  所以这是一架军用直升机?也许还漆着生产厂商斯塔克公司的logo。

  是霍华德。

  斯蒂夫慢慢把汽车停稳,突然感觉到一股疲惫席卷全身,他将双肘搭在方向盘上,深深吸气、吐气、再吸气,努力振作精神。然后他回头,再望一眼身侧巴基宛如沉睡的面孔,打开门下了车。

  带着他的星盾。

  只这片刻工夫,已有七八辆吉普从公路的两个方向包抄而至,将蓝色的老福特严严实实堵在中间。斯蒂夫走到探照灯的光圈里,头顶螺旋桨的噪音几乎可以撕破耳膜。他抬手半遮眼睛极力上望,在刺目的蓝白冷光之后,霍华德?斯塔克正站在直升机敞开的舱门处,脸色僵硬如铁,乱发在夜风里翻飞。

  “斯蒂夫?罗格斯!”他用扩音器大喊,“快点投降!”

  斯蒂夫环顾四周,神盾局的特工们正陆续从开来的汽车中钻出,他们以车身为掩体,架起各式武器装备。

  “罗格斯!”霍华德催促,“快点投降,别逼我下令开枪!”

  斯蒂夫不为所动,依旧肃立原地,面对着暗夜里无数大大小小的枪口。他试图看穿夜色,与每一个敌人目光相接,到头来却发现,无人敢向他直视,他们都将脸藏在了夜视瞄准镜后面。

  “我为什么要投降,斯塔克?”斯蒂夫反问。

  他的声音穿透冷风,穿透马达的噪音与弥漫在空气中的肾上腺素,于四周激起一片涌动的暗潮。霍华德显然被这回答激怒了。“那好啊,来啊!用你的星盾把我们统统干掉好了,美国队长!”他辛辣地讽刺道,“用他妈的我给你的血清和我给你的星盾!”

  “是厄斯金博士给了我血清,他要求我不要忘记过去的自己,永远做个好人,我承诺过,我一直为此而努力;”斯蒂夫反驳,“至于星盾,斯塔克,的确,星盾来自于你,但它从来都不属于你,那是军方物资,很遗憾,你的中间名不叫美国政府。”

  霍华德简直暴跳如雷:“你尽可以翻脸不认账,罗格斯,我无所谓。可你对星条旗发的誓言呢?你手按圣经发过誓的!”

  “我发过誓,我发过两次,”斯蒂夫承认,“在1944年入伍的时候我发誓支持和捍卫美国宪法,反对一切国外和国内的敌人,并以此为前提服从命令;在1946年于神盾局就职的时候我再次发誓维护法律、对抗敌人,我发誓恪尽职守、忠诚不渝——我记得我的誓言,斯塔克,我从未忘记。”

  “那解释你的行为啊,罗格斯,向所有人解释你为何袒护Winter Soldier?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做过什么?你知道他手上染了多少人的血?他是二十年来最危险的杀人犯!”

  ——我不知道他手上染过多少人的血,我只知道他已快将身体里的血流干,斯蒂夫想。

  “我只知道他是巴基?巴恩斯,优秀的战士、国家的英雄,我的伙伴与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他从未选择过后来发生的一切,他从未拥有过选择权。而你,霍华德?斯塔克,一直是你们在替他选择人生,现在你却告诉我,他是一个杀人犯?”

  “你去对那些尸体说这套鬼话吧,罗格斯!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九人丧命,三人重伤,这也是我替他选择的?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指控我洗了他的脑?”

  “那你想对布洛克?朗姆洛的尸体说什么?”斯蒂夫针锋相对毫不退让,“斯塔克,你杀了他,你们的人杀了他,先下令杀人的是你!如果你真的坚持要以谋杀罪逮捕巴基,那我要求你公开承诺:会为他请律师,给他公正审判,你必须承诺将重生计划的全部资料毫无隐瞒地提交法庭与陪审团,绝对不干涉整个流程,让民众了解这一切,让美国宪法来公正的判决他——只要你承诺,我就缴械投降,我保证!我会任你处置,我会和巴基一起承担所有后果,绝不使用武力反抗,哪怕法官判我们死刑我也甘心引颈就戮,这就是我的全部条件——只要你向我承诺,怎么样,斯塔克?”

  霍华德不说话了,他在悬停于半空的直升机上愤怒地瞪视他,两人之间只有铁一般的缄默。

  许久,他终于开口,今夜第一次他用他的名字称呼他,仿佛他们还是至交好友。“你疯了,斯蒂夫,你已为他彻底失去理智。他是你的朋友,那我呢?佩姬呢?你想过我们没有?我会下令的,斯蒂夫,哪怕结局是不得不面对佩姬的眼泪,我也会下令,哪怕今天非要杀掉你才能带回Winter Soldier,我发誓我真会这么做。”

  争论至此,就像是他和霍华德之间曾经发生过的每一次分歧,到最后都难免演变成无用的废话,到最后总是无话可说。

  谈判破裂,斯蒂夫冷静地想,他提起星盾立于胸口。

  “来吧。”他说。

  霍华德?斯塔克握紧手中的对讲机,用力之重,几乎要将那层塑料硬壳捏碎。他知道自己已经骑虎难下,他明白他必须果断决定,抢得先机,否则将彻底失去对局势的掌控权,毕竟他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普通人,是个货真价实的英雄和领袖,是已经站在神坛上的美国队长,无论是谁面对他,都很容易滋生出动摇情绪,被他的那一套看似坦荡实际暗藏私心的说辞所蛊惑——犹豫的时间越久,这种可能性就越高。但同样的,正因为他是美国队长,“向美国队长开枪”甚至“将美国队长射杀”这种决定,本身就具有着难以估量的严重性,与之后会出现的种种政治问题相比,连佩姬的眼泪都显得轻如鸿毛了。霍华德深刻的感觉到自己立于两难之间,而与此同时,一想到罗格斯定然是料中了这局面才会如此有恃无恐,更对他生出强烈的愤怒来。

  ——他为什么一定要毁掉他们辛苦经营十六年的一切?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斯塔克先生,请把协商权交给我。”耳机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让霍华德感觉自己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弗瑞?你搞什么!”霍华德怒道。

  “请授权我和斯蒂夫再谈一次,我们应该和他再谈一次,”地面上担任实际指挥的尼克?弗瑞在电波里说,“如今这个局面对我们彼此都没有好处,斯蒂夫会理解的。从现场留存的血迹看,Winter Soldier很可能已经受了重伤,我们必须考虑到他无法在混战中活下来的可能性。”

  霍华德打从心底感到一阵烦躁,整个事件从一开始就遭遇着各种不顺利,新接受血清注射的五名特工不光在实际战力上让他失望,以四敌二竟然三死一伤,更麻烦的是他们与Winter Soldier有很大不同,他们性格暴烈易怒且服从性很差,非常难以驾驭,明明在接受血清注射前没有这种倾向的……霍华德及时制止了自己继续想下去,现在不是反思实验是否失败的时候,目前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他必须把Winter Soldier活着带回去,否则失去了他,再加上佐拉已死,“重生计划”15年的积累转眼就会成为泡影,他根本无法和委员会的大佬们交代。

  “……好,我给你授权,”霍华德下定了决心,“你再尝试一次,如果依然失败,就动手抢人,无论如何一定达成目标。”

  可是,就在他话音刚落,尼克?弗瑞还未正式接管的短暂空挡里,整个通话频道突然爆发出一片刺耳噪音,就像有几百根尖针在同时刮擦黑板,各小组的特工们有的把耳机摔在地上,还有的忍不住咒骂起来,整个指挥系统立时瘫痪。

  就在这瞬间,一辆神盾局制式的黑色防弹吉普突然从两旁包夹的车队中猛冲出来,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男人头戴防毒面具,将身体伸出车窗外,他的肩膀上分明扛着一只巴祖卡火箭筒(1),发射口明晃晃的荧光标致鲜艳夺目。不知是谁当先大喊,特工们连忙寻找掩体躲避,那火箭筒已发射出去,装填着的却不是制式的破甲炸药,而是一落地便腾起大片烟雾的催泪瓦斯弹。现场彻底一片混乱。

  “快走,Captain!”吉普车停在了老福特旁边,那男子一边给伪装成火箭筒的发射装置装弹,一边向斯蒂夫扔了个过滤面具,“菲尔的干扰器管不了太久的。”

  是萨姆?威尔逊。

  “大概还能再管两分钟。”驾驶位上,同样戴着防毒面具的菲尔?科尔森探出头来瓮声瓮气补充。

  那一瞬间,斯蒂夫?罗格斯简直有流泪的冲动,他知道这绝不仅仅是化学药剂的作用。

  他迅速套上面具,将巴基从福特车中抱出来,一起钻进了防弹吉普的后座。“行了,走了!”萨姆大喊,他又向车窗外发射了一个烟雾筒,此刻外面已响起七零八落的枪声。菲尔?科尔森猛踩油门,车子仪表盘上的指针瞬间从零跑进了红色区域,在发动机的轰鸣声里,吉普车从乡村公路的路基上直冲而下,弹跳着消失在南卡罗来纳州的夜幕中。

  “你们怎么来了?”斯蒂夫问,他将巴基的上半身搁在自己腿上,用手臂环住他的肩膀,警惕地望向车后。

  “偷偷跟在独眼龙后头来的呗,”萨姆回答,“反正我和科尔森都被停职反省了,不来白不来。”

  “其实、其实我怀疑弗瑞先生发现了,不过他没跟斯塔克先生汇报,”科尔森补充道,然后免不了又兴奋起来,“CAP!快说说看Winter Soldier怎么了?我窃听了他们的内部线路,你们打了一场?真可惜我俩当时没赶到!”

  “巴基中弹了,失血过多,出现了呼吸骤停,我替他做了心肺复苏,现在体温基本降下来了,但是……一直昏迷着……”斯蒂夫回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巴基与Winter Soldier的关系,他宁愿相信醒来的依旧是他的朋友,而不是那个敌我不明的可怕杀手,“我们必须带他看医生……注意!菲尔,快关车灯!”他突然抬高了声音。

  “什、什么?”菲尔?科尔森习惯性服从命令,同时望向后视镜,却只看到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啊?”

  没人回答他的话,因为紧接着,车子右前方爆发出一团明亮的光焰,巨大的轰鸣声和狂暴的气浪同时袭向吉普车。幸好爆炸偏出了一段距离,并且神盾局标配的座驾着实性能出色,被掀得两轮离地半边悬空行驶了足足十几码终究还是没有翻倒过去,只是几乎所有的玻璃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网状的裂缝。

  “我擦!竟然真用火箭弹!”萨姆?威尔逊从座位下面爬起来,不禁破口大骂。菲尔?科尔森则一边掌握方向盘,一边手忙脚乱摸索出一台改装过的对讲机,打开了按钮。“我就是用这个监听他们的通话线路的,”科尔森解释。

  对讲机中此刻充斥着滋啦啦的电流声,以及霍华德断断续续的咆哮:“……弗瑞……快阻止尼克?斯宾塞(2)!他妈的……他会弄死……Winter……Soldier……”

  “尼克?斯宾塞是谁?”斯蒂夫拽下安全带将巴基绑好,问道,他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这实在异乎寻常。

  “斯塔克的超级战士之一,和你们干掉的那些一样,鬼知道斯塔克从哪里挖出来的,都是一群疯子!”萨姆狠狠啐了一口吐沫。

  “我总觉得他精神……不大正常,”菲尔?科尔森补充道,“其实之前的实验就出了问题,但是Cap,你知道,为了追你们,没那么多时间做测试……”

  “往右!”斯蒂夫突然喊。

  科尔森连忙将方向盘打死,几秒钟后又是巨响与光雾,一枚火箭弹爆炸在他们之前行进的方向上。

  “把你的枪给我,手枪就行,萨姆,”斯蒂夫下令,“你来做火力掩护;菲尔,倒数结束你就开始走蛇形,我顾不到你了。”

  菲尔?科尔森精神一振,大声回答:“是,CAP!你放心!”萨姆?威尔逊连忙将自己的配枪递过去,还有两排备用弹夹。

  斯蒂夫挥拳将满是裂纹的后窗玻璃整个掀掉,眼睛一直望向无尽的黑夜里,只有他能够在这种低亮度环境清楚地看见在他们身后追赶的死神。他静静倒数:“三”、“二”、“一”……科尔森驾驶汽车猛地转向,与此同时,萨姆的轻机枪也开始向黑暗中大片大片倾泻子弹。

  在枪口喷射出的火光的照耀下,隐约可见百多码外一辆同样型号的吉普车上,有某个健硕黑影高出车顶,肩膀上扛着火箭筒。斯蒂夫半个身子钻出后车窗,双手持枪稳定地射入黑暗里:“砰”、“砰”、“砰”、“砰”……

  那身影一顿,似乎有声惨叫随风飘至。斯蒂夫钻回后座,将手枪抛还给萨姆,而科尔森已经兴奋到无法抑制,像坐过山车的孩子一样大声尖叫起来。

  “哇,太帅了,CAP!”他喊道,“简直太特么带劲儿了!”

  萨姆?威尔逊也在大笑:“我以为美国队长不会用枪呢。”他说。

  斯蒂夫几乎是不假思索就答道:“怎么可能?只不过有巴基在的时候轮到不到我用枪……”他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吉普内出现了诡异的冷场,只有夜风从敞开的车窗钻进钻出。

  “咳咳……那个……斯塔克先生已经控制了附近的所有大中型医院,”科尔森建议道,“也许我们该先回纽约去……”。

  “不用,Cap,”萨姆?威尔逊突然灵光一闪,“我倒真认得一个Doctor,就住在北卡罗来纳,不过他不是医生,是个生化学家,我猜他能帮得上忙。”

  注:1,巴祖卡火箭筒:美军二战和二战后通用的反坦克无后坐力火箭筒,它的确是可以发射烟雾弹等特种炸弹的,威力大但是精度差。

  2,尼克?斯宾塞:蛇盾漫画系列的主笔编辑,没啥好说的,去死吧!

  -5-

  萨姆的朋友名叫斯科特?朗,就如他所说,是个生化学家。“我俩是在一个‘小麻烦’里认识的,”萨姆介绍道,“他应该……怎么说……还不错?”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种对白,斯蒂夫真有点不想知道这是个什么性质的麻烦。

  斯科特是位长相十分和善的中年男子,带着一点科学家的疯狂气质,当他睁着惺忪睡眼顶着一头乱发辨认出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的时候,兴奋的劲头简直像是菲尔?科尔森。

  “哦,天哪,天哪,这太棒了!美国队长!真可惜凯西不在家,”他抓着斯蒂夫的手不住摇晃着,不断絮絮叨叨,“凯西是我女儿,你一直是她的偶像,你懂的,小女孩儿那套,白马王子什么的……所以请一定给我留张签名照,Captain!”

  斯蒂夫不得不打断他滔滔不绝的发言,他告诫他:“非常感谢,朗先生,可是,我必须让你明白,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求你的帮助,而这件事本身是有风险的,我现在正处于麻烦之中,你和我扯上关系,严格上来说已经触犯了法律。”

  斯科特耸了耸肩:“那又怎么样?你们肯定认得很多厉害家伙,会来找我,这可是种荣耀。好吧,直说,想让我做什么?”

  一个小时之后,斯科特?朗将巴基安放在他那栋大宅子的某间客房里,静脉里滴注着营养液。“我们出去说?”他建议,然后带着斯蒂夫走到楼下的客厅。

  “巴基怎么样?”刚一落座,斯蒂夫就迫不及待问。

  “我尽力以我拥有的医疗条件给他做了检查——我想在普通医院的急诊科你们所能指望的也不过如此了,我这里说不定还能强点呢,不过结论……有点奇怪……”他似乎欲言又止。

  斯蒂夫的心开始往下沉,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小心翼翼问道:“巴基的状况有多坏?”

  “多坏?哦,不!”斯科特道,“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Captain,事实上按照正常的医疗诊断来看,巴恩斯先生的数值很好,血压、心跳、体温和其他基础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只是有点虚弱罢了,他的身体状况真不像是个枪伤未愈的病患。”

  斯蒂夫愣了几秒钟,又问:“那他为什么不醒?”

  “这……”斯科特挠头,“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了,我已经给他戴上了脑波监控仪器,也许有偶发的脑部异常放电现象在间歇性刺激神经中枢造成他持续昏迷,不过这一时半会儿看不出端倪的,至少要监测24小时吧——如果他会睡超过24小时的话。”

  斯蒂夫长舒一口气,点点头,不由自主将自己的身体向后陷在舒服的古董沙发椅里,他似乎放下了一点心,但又放不踏实,整个人都像是轻飘飘悬在半空中。“我们也许等不了24小时,待得太久真的会给你带来危险,”他说,“不过我们的确需要修整一下,非常感谢,朗先生。”

  “嗨,Captain,我早说了,这没什么,”斯科特摆摆手,“不过你要不要去睡一会儿?楼上空着的房间随便使用,你看上去很累。”

  “噢,不了,谢谢,我就在这里不碍事吧?这里上楼去方便一点,”斯蒂夫连忙摆手,“我很好,真的。”

  “好吧,随你,”斯科特耸耸肩,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那你有空帮我签照片了吗?”

  又过五小时,斯科特?朗早已心满意足告辞去了自己的实验室,其间斯蒂夫上楼了八次,每一次都只看到巴基静静睡着,气息悠长,甚至连身体都没有移动半分。朗博士的脑波监测仪始终亮着绿灯,记录纸上也是仿佛能催眠般的无尽的正弦波形。斯蒂夫再一次下楼回到沙发里,他是真的开始感觉累了,他已经超过36个小时没有睡眠,虽然还不至于对身体产生什么实际影响,思维确实已经渐渐开始丧失集中力。

  但是他依旧不想去休息,甚至没有尝试闭眼,这念头本身就令他恐惧,他深怕醒来时这世界又已改变模样,令他终身悔恨,他要悔恨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

  萨姆?威尔逊忽然走进客厅里,他只穿了件深灰色T恤,脖子上绕着白毛巾,显然刚盥洗完毕,一脸神清气爽。萨姆毫不客气地打开冰箱,摸出两罐冰啤酒,然后丢给沙发上的斯蒂夫一罐,自己则盘膝坐进对面的沙发里,打开啤酒一气灌下大半。

  “睡不着?”萨姆问他。

  斯蒂夫低头把玩着手中的啤酒罐,一圈一圈旋转,好像想从上头看出什么惊天秘密。最终他还是打开了拉环,浅呷一口,反问:“科尔森还在睡?”

  “呼噜震天响,”萨姆撇嘴,“那个没心没肺令人羡慕的家伙。”

  斯蒂夫不禁莞尔。“谢谢你们来,非常感谢。”他说。

  “行了,”萨姆摆手,“我们心甘情愿的,不是为你这声谢,就像你说的,这是我们的自由意志。”

  “哈!”斯蒂夫只觉胸口一片温暖,他举起手中的啤酒罐,“敬——自由意志,”他说。

  两人相对而笑,把啤酒一饮而尽。

  “嗯……Cap,”气氛轻松下来,萨姆却欲言又止。

  “叫我的名字吧,”斯蒂夫告诉他,“我已决定这件事情结束后,就把星盾交还回去,我不会继续承担那个称号了。”

  萨姆显然大惊失色:“这怎么行!”

  “这当然行,”斯蒂夫平静回答,“在身为美国队长之前,我首先是斯蒂夫?罗格斯,我可以当回原本的斯蒂夫?罗格斯。”

  萨姆?威尔逊的脸色渐渐严肃,犹豫半晌,他问:“Cap……不,斯蒂夫,如果我的问题太过……私人,你可以拒绝回答,但是,我不得不问,因为神盾局里蔓延着各式各样的流言、很不好听的流言,关于你和巴恩斯中士的关系……”

  斯蒂夫双手交握,落在大腿上,平静地问:“他们说我什么?精神异常?同性恋?或者更难听的……鸡奸犯?亵渎基督?”

  萨姆的脸色显然十分尴尬,但他并没有否认。

  斯蒂夫续道:“萨姆,我一生都在努力做正确的事,我觉得我应该这么做、必须这么做:作为一个士兵我必须勇敢,作为一个公民我必须忠诚,作为神盾局局长我必须以国家的利益为第一位,作为一个男人……我应该爱女人,必须爱女人,是的,必须!你懂我的意思吗?男人应该去爱女人,这是上帝与律法规定的事,上帝和律法一定是正确的,对不对?”

  “……但是,渐渐地,我发现,我开始不明白什么是‘正确’了,因为我的所有身份对我自己的要求是矛盾的,在面对很多问题时,士兵罗格斯有他应该做的选择,美国队长却有其他的选择,而神盾局局长……这无疑更复杂,我必须承认,我身为神盾局局长做过的许多事情都罔顾了自己的道德观念,它们仍在日日夜夜折磨我内心深处那个属于原本的斯蒂夫?罗格斯的灵魂——在这种情况下,到底什么才是‘正确’呢?哪一种‘正确’更有价值?萨姆,你能告诉我吗?”

  萨姆?威尔逊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太难了,”斯蒂夫也跟着摇头,“但是有时候我们必须回答,非回答不可,而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候。是的,巴基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对斯蒂夫?罗格斯来说在这世上最重要的、无可替代的那个人——我爱他,不光是、不光是对朋友的那种爱,对兄弟的那种爱,事实是,我爱他,斯蒂夫?罗格斯爱巴基?巴恩斯……如果你想知道的是我们之间是否存在性关系,我只能告诉你:严格来说,还没有,但是,并非说我只期待柏拉图式的爱……只是、只是我一直觉得,这不正确,我不该这么想……我觉得我能克制那欲望,就像是克制贪婪、嫉妒、虚荣……我能做到,我以这样的自己为傲,所以我把那感情藏在心底,甚至刻意与巴基的私生活拉开距离,我想这样才是对的,这样对我们两人都好,对所有人都好……我一直是这么以为的,我的自以为是将他一个人丢在噩梦之中——我真傻,不是吗?”

  斯蒂夫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是个凡人,萨姆,而且是个在很多地方都不怎么聪明的凡人,我出生之前父亲就去世了,我母亲很爱他,但那种爱对我来说是很抽象的,我并不知道夫妻之间的爱是什么样的,我也并不真正明白婚姻应该具有的意义,我什么都不懂。在我接受血清注射之前,女孩子们根本不会把眼光停在我身上,虽然当年的我绝对不会承认,但现在我可以对你说实话,我很失落,非常失落。于是我对自己说没关系,你不需要成为所有人的焦点,只要找到正确的那一个就够了,一定会有一个姑娘无视你衰弱的该诅咒的躯壳,发现你还拥有其他价值,发现你本身的可爱之处……你只要找到她就够了。你可以请她跳舞,然后向她求婚,终其一生爱她,保护她,为她而战斗,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她就是上帝赐予你的伴侣,你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血中之血……曾经我以为,佩姬就是那个姑娘,那个正确的舞伴。但她爱的究竟是斯蒂夫?罗格斯还是美国队长呢?我不知道,恐怕她自己都未必知道。生命不该有假如,但假如实验失败我没有变成超级战士,她还会爱我,嫁给我吗?我很清楚那答案……这当然不是佩姬的错,我想我也的确爱过她,毕竟她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女性,但她不是巴基。”

  “瞧我多么愚蠢,萨姆,这么多年之后我才终于明白,其实那个上帝应许我的人早就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了,他一直都在。他符合我对命定的另一半所有的理解,他美丽、善良、坚强,他爱我只因为我是我,他爱斯蒂夫?罗格斯本身,与一切虚名和附加的称号无关——唯一与预料不同的是,他不是一个姑娘。你看,也许这就是上帝的玩笑,他没有把我和巴基之间的随便哪个人生成一个姑娘,否则我们早就在一起了,我早就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那个人了。”

  “这就是我和巴基的故事,萨姆……我想明白了,我一直认为正确的事其实是错误的,真正的‘正确’并不该由别人来决定,而是由我们自己的心。我扪心自问,我对巴基的爱没有什么可耻的,相反,可耻的是那个作茧自缚,自欺欺人的过去的自己。因为我的愚蠢,最终伤害了巴基和佩姬,我伤害了他们两个……”

  ——在意识到唯一正确的那个人是谁之前,我们总会走错路爱错人结错婚,因为懵懂因为虚荣因为性冲动因为他人的看法,这样的故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我们以为夜深人静时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只是半梦半醒之间的幻觉,但其实唯有那声音是真实存在的,是永恒的时间中不变的规则,是生命中真正具有意义之事。而我们习以为常的白昼里的喧嚣热闹,只不过是蒙蔽我们耳鼓的无价值的噪声罢了。

  “……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萨姆,做错了事情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要努力改正,人生就是这样一个过程。自己选择,自己决定,自己承担后果;这就是我的自由和我的人生,我现在就是在为此而竭尽全力——不是作为美国队长,而是作为内心深处那个最初的我,作为斯蒂夫?罗格斯。”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正确的那个呢?”萨姆问,“也许他也不过是另一种虚幻,另一种虚荣心,另一种愧疚感或者另一种……性冲动,斯蒂夫,多年之后你会觉得他和卡特一样,只不过是你犯的又一个错误,那该怎么办?”

  “不,萨姆,不……”斯蒂夫向他微笑,“巴基和佩姬不一样,他和任何人都不一样,”他指指自己的胸口,心脏的位置,“他一直在这里,一直都在。”

  “可是,你的牺牲……”

  “你觉得我在牺牲吗?你很同情我?觉得我失去了一切,半生积累转瞬就一无所有?不,不,我告诉你,恰恰相反,现在是我十年以来,心境最为安稳的时候。在我年轻的时候,曾以为走下舞台奔赴战场就是真正做自己,可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无论是美国队长、神盾局局长还是其他什么,同样都是马戏团里的猴子,当我舍弃这一切,回到一无所有的最初,我又是我了——这才是真正的我。我终于重新找到了自己为之战斗的理由,我明白了自己是谁,我回到了正确的道路上……我很幸福,真的,未来也许非常残酷,但此刻我很幸福。”

  斯蒂夫?罗格斯如是说。

  听了斯蒂夫的话,萨姆?威尔逊半晌没有言语。于是斯蒂夫自嘲的一笑:“抱歉,萨姆,可能我真的有点累了,真的、必须说点什么,不光是对你说,其实也是对我自己……我可真啰嗦,是不是?”

  萨姆如梦初醒:“噢,不,Cap,我当然没觉得你啰嗦,我只是觉得,怎么讲好呢?我以前觉得美国队长很棒,很不错,而现在我觉得斯蒂夫?罗格斯也蛮赞的,不比他差。”

  斯蒂夫大笑,笑声震动胸腔:“谢谢,”他告诉萨姆,“非常感谢,这毫无疑问是我听过的最棒的恭维。”

  “这可不是恭维,”萨姆摇头,“不过,Cap……斯蒂夫,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按照你之前告诉我们的,现在最麻烦的地方其实不在于斯塔克的追踪,我觉得他现在未必能追到我们了,而在于,嗯……Winter Soldier,是吧?”

  “没错,”斯蒂夫苦笑,“等他醒过来,我想和他谈谈,无论醒来的是巴基——那当然最好,还是Winter Soldier——那也许会有麻烦,我们必须谈谈,然后才能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们必须等他醒。”

  “你走后我和菲尔仔细整理了一下手头的‘重生计划’资料,发现了一些以前没注意到的关于Winter Soldier的线索,虽然不算多:似乎他们给他做过心理测试,认定他智商很高,但是心智极不成熟,并且有严重自闭倾向,很难与人沟通。我们甚至还找到了布洛克?朗姆洛提交的报告书,他似乎坚持认为Winter Soldier是个独立人格,而并非巴恩斯中士的某种……某种精神异常……”

  “巴基也是这么认为的,”斯蒂夫承认。

  “那……斯蒂夫,其实我们还发现了另外一件事,事实上正是因为这个发现,我和菲尔才最终决定必须要来找你。我们手中的资料毫无疑问的显示,随着血清作用的加强,Winter Soldier这个人格本身也在变强,而巴恩斯中士的人格则相反……这趋势非常明显,不容辩驳……”

  斯蒂夫怔住,他的眼光紧紧盯着萨姆?威尔逊:“你想说什么?”

  萨姆在他目光的逼视下不由紧张起来,吞下一口吐沫:“我的意思是说,斯蒂夫,你得做好准备。也许醒来的那个人迟早不会再是……或许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巴恩斯中士了,你要准备好……”

  那股窒息的感觉忽然又回来了,巴基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我爱你……但是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Winter不行……”巴基在他身旁停止了呼吸。

  “不——”斯蒂夫下意识回答,他感觉话语突然艰难,喉管里塞满了沙,“醒过来的会是巴基,当然会是他,在他昏迷之前我们有过对话的……假如、假如……假如真的不是,假如不再是他了……那Winter Soldier就是、就是巴基留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是他留给我的最宝贵的遗产,那什么都不会改变。”

  ——假如我们下定决心,牺牲一切,也要挽回过去;但事实最终证明,过去的就过去了,永远无法被战胜呢?

  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明知道必败无疑,我们该怎么办?

  那个瘦小的少年在尘封的光阴里静静回答:“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一生都是在打永远也赢不了的战斗啊。我会坚持,I can do this all the day,然后期待奇迹发生。”

  “……那什么都不会改变,”斯蒂夫重复道,“巴基会回来,总有一天他会回来,在那之前我会照顾好WinterSoldier,我会一直等,I can do this…”

  ——我们都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所以我会继续努力下去,直到有一天奇迹终于发生。

  ——奇迹总会来,就像是对痛揍你的问题少年挥拳的从天而降的天使。

  ——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是不是?

  I can do this…till the end of my life.

  交谈至此结束,两个人相对静默着,各自想着心事,都没有再继续聊下去的意思。斯蒂夫终究还是在萨姆的强硬要求下于沙发上打了一个盹儿,半睡半醒时他做了个光暗交织的怪梦,醒来却忘却了梦的内容,只感觉到胸腔里那颗心在怦怦狂跳。

  “几点了?我睡了多久?”他问向正在对面座位里看书的萨姆。

  萨姆?威尔逊瞅了瞅腕表:“一个多小时不到两个小时吧,”他回答。

  “巴基呢?”斯蒂夫问。

  “我半小时前去看过,还在睡呢。”萨姆说。

  斯蒂夫长舒一口气,他把身上盖着的毯子取下来,放在一边:“我上去瞧瞧。”

  他还没起身,菲尔?科尔森已经打着呵欠走了进来:“嗨,CAP!”他说,“我睡过头了吗?”

  “没有,”斯蒂夫回答,“我也刚睡醒。对了,菲尔,还没跟你道谢。”

  “为什么要道谢?”他反问,“我们是Capteam嘛,就像是你的咆哮突击队,你说过的,还记得吗?”菲尔?科尔森眉飞色舞。

  “我记得,”斯蒂夫微笑,他还是又说了一声“谢谢”。

  “对了,”科尔森问萨姆,“你拿了我的对讲机吗?就是我用来监听的那一部?”

  “什么?”萨姆摇头,“没有啊,你放在车里了?”

  “我记得拿下来了啊,”科尔森疑惑,“刚才睡醒想打开试试咱们还在不在监听范围内呢,怎么都找不见了……”

  听到这里,斯蒂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豁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楼梯,萨姆和科尔森对望一眼,也急忙跟了上去。

  巴基原本睡着的房间内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仪器在依旧空转,发出滴滴声响。玻璃窗上被类似钻石刀的东西割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空洞,但是非常奇怪的,竟然完全没有触发整座宅子安装的监控警报。

  三人愣住,菲尔?科尔森当先跑到床前查看,原本以防万一固定在巴基手腕上的皮条全都被某种利物割断了,可是他们明明已经拿走了他身上全部可充当武器的东西。萨姆?威尔逊则立刻转身:“我去看看咱们的车,”他说。

  “不必了,”斯蒂夫摆手制止了他,“他肯定把车开走了,他……Winter Soldier实在很聪明,非常、非常聪明,他毕竟是这二十年来最成功的……幽灵传奇,是我的错,是我太过掉以轻心了。”

  “他逃跑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科尔森问。

  “他不是逃跑,我想我知道他去了哪儿……菲尔,你能想办法联络霍华德吗?或者弗瑞?告诉他们有危险,非常危险。”

  “Winter Soldier想杀他们?为什么?他什么武器都没有啊?就算去了也是自投罗网。”

  “因为,”斯蒂夫艰难地回答,“因为布洛克?朗姆洛死了,我不知道Winter Soldier会怎么想,但我猜,他会选择复仇……我们现在不得不考虑最坏的情况——假如他早就醒了,一路上都在假装昏迷,假如他听到了我和霍华德的对话……”

  “而且,他也并非什么武器都没有,”萨姆?威尔逊补充道,“别忘了,整个逃亡计划始自他和布洛克?朗姆洛的布置,也许附近真有他们事先预备好的补给点或者安全屋作为B方案,这可能性很大……”

  三个人全都沉默了,良久,斯蒂夫说:“行动吧,追踪Winter Soldier,或者联络霍华德,我们现在就动身。”

  ——可是,却已经来不及。Winter Soldier就好像融化于草叶间的露水,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丢失了监听装置,他们也没法定位目前正在独立行动的霍华德一行人。当斯蒂夫辗转通过神盾局纽约总部终于联络上尼克?弗瑞的时候,宝贵的30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听我说,尼克,”斯蒂夫在电话线里急切道,“霍华德很危险,非常危险,你们要立刻……”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弗瑞已经打断了他,弗瑞的声音疲惫的就像是死了一回:“斯蒂夫,太晚了,太晚了……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就在20分钟前,霍华德?斯塔克先生遭遇狙击,当场……当场身亡……”

  斯蒂夫手中的听筒掉落于地。

  -6-

  十天之后,斯蒂夫?罗格斯回到了纽约,他并没有去神盾局总部,而是直接联络了尼克?弗瑞,现在他是这烂摊子的临时负责人。

  “你没有找到他。”他们在一处位于地下的保密基地里见面后,弗瑞直接这么断言,甚至没有使用疑问语气。

  “的确没有。”斯蒂夫承认。他们找到了那辆玻璃全破的黑色吉普,丢弃在一处小镇的公共停车场里;他们还找到了那间当真存在的安全屋,屋内有只空空如也的冰箱;他们甚至找到了远距离狙杀斯塔克的那个狙击点,在某栋安保相当严密的政府大楼顶层,谁也不知道杀手是如何进出这里的——他们唯独没有找到Winter Soldier本人,甚至没能靠掌握的现有资料推测出他的意图,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将会做什么。

  “你放任一个失控的顶尖杀手在人群中游荡,斯蒂夫,”尼克?弗瑞毫不客气地指责他,“这简直比在幼儿园里丢一把打开保险的冲锋枪更蠢。”

  这比喻几乎刺伤了斯蒂夫,他立刻反驳:“Winter Soldier不是一把枪,他是个人。我也并不认为他当真失控了,他的行为模式明显很冷静,也很缜密,否则,到现在这么多天了,不可能仅仅只是霍华德一人出事。”

  “是啊,死一个斯塔克还不够严重吗?”弗瑞讽刺道,“还需要死个谁来提醒这世界他的存在,约翰?肯尼迪(1)吗?还是理查德?尼克松?离选举日只剩几天了,斯蒂夫,密切关注这件事的可不止神盾局一家。”

  斯蒂夫不得不承认,尼克?弗瑞说得很对,换做是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敢断言Winter Soldier不会捅出更大的娄子,谁能保证他绝对不会去刺杀新总统呢?但问题是,此时此刻,斯蒂夫必须这么相信,因为假如连他都不信,这困境就当真毫无希望了。

  “我知道问题很严重,情况也很紧急,所以我来向你寻求帮助,”斯蒂夫说,“目前看来,因为……某种原因,巴基的人格一直没有出现过,否则他一定会想办法和我联系的,现在这一切都是Winter Soldier在主导,而我们必须知道他在想什么,才能在人群之中把他找出来。为此,我需要关于他的一切资料,关于‘重生计划’的一切还未公开的档案,以及关于……布洛克?朗姆洛的所有东西,我只能来找你了。”

  尼克?弗瑞的那只独眼冷冷望着他,始终面无表情,好一会儿,他说:“这些……你应该直接去找卡特女士,我承认,我参与了整个计划的后半段,但只有她和斯塔克才是核心人物。即使我能给你那些东西,一样都要通过她。”

  斯蒂夫沉默。

  尼克?弗瑞的表情软化下来:“斯蒂夫,自从斯塔克出了事,我和卡特就离开了总部大楼,那里目标太明显,假如Winter Soldier真想再杀什么人的话,我们两个的可能性显然最高。你看,所以现在你我不得不在这个老鼠洞里见面,而卡特,她坚持待在家里……斯蒂夫,回家去吧,你自己去对她说——她需要你,神盾局也需要你,特别是现在这种混乱时刻。”

  斯蒂夫依旧沉默,许久,最终他开口道:“尼克,我打算和佩姬离婚。”

  “你疯了!”尼克?弗瑞立刻表示反对,他猛地向后一靠,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你简直让我怀疑那些子虚乌有的屁话是不是真的了。”

  “是真的,”斯蒂夫承认,“至少其中应该蕴含着真实的部分,不过这不是重点,我和佩姬只是……只是没有办法继续共同生活下去了。”

  “那也没必要离婚啊,”尼克?弗瑞说,“别忘了你是个公众人物,斯蒂夫,你是美国队长,你的拥趸会怎么想?别闹了,美国队长不会离婚的,更不能是个同性恋!过不下去可以不过,这么干的人多了,何况卡特也不会同意的,她需要罗格斯这个姓氏,虽然她自己不爱承认这一点。你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然后你就会发现,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离婚对你们两人都没有任何好处,你是嫌那些小报记者们不够兴奋是吗?你猜猜消息一出他们会怎么编排你?”

  “我也不打算再做美国队长了,”斯蒂夫继续道,“我会交出星盾,随时,或者就是现在——如果我能确定该交给你的话。”

  这下尼克?弗瑞彻底愣住了,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大睁着那只独眼瞪了斯蒂夫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你他妈的真是疯了,斯蒂夫?罗格斯,你到底想干嘛?以此来要挟我们?我告诉你,这没用的,这事儿的重要性早就不是神盾局能独自承担的了,我不信你想不明白。”

  “我没想要挟任何人,我发誓,”斯蒂夫平静地告诉他,“只是我知道,以我个人的能力已不足以应对如今这么复杂的局面——我一直都在竭尽全力,不拖不欠,希望最终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但是现在我很清楚,我根本做不到,我必定会对不起一些人,甚至伤害一些人,我只能接受这结果。”

  “你他妈真是疯了!”尼克?弗瑞只能重复这评论,“为了巴基?巴恩斯你真的已经彻底失去理智。而且那个人、那个人真的还是巴基?巴恩斯吗?”

  “他是巴基,或者是Winter Soldier,对我来说没有区别。”斯蒂夫说,“我必须找到他,保护他,就是这样。”

  “那你打算怎么办?不做美国队长你还能做什么?就算你成功找到了他,保护他,你们就能迎来完美大团圆了?一旦你和佩姬离婚,一旦全美国知道了你们之间的关系,知道你为了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前杀手抛弃一切,你觉得他们会把你当成一个大情圣赞颂?错!才不会呢!我告诉你,普罗大众的愚蠢和恶毒远远超乎你的想象,你当真会身败名裂的,斯蒂夫,失去一切,人人喊打,就算麻烦都能完美解决,就算没人追究那些命案,你们也无法在这世间容身,你打算怎么生活?带着巴基?巴恩斯一起去咖啡厅打工?”

  “如果真那样的话,我们可以当一对流浪汉,”斯蒂夫回答,“白天我在法拉盛草地公园摆个摊子帮人画像赚面包钱,巴基可以坐在长椅上喂鸽子,晚上我们睡在地铁站里,那里很暖和,在纽约有上万人这么活着,我们当然也可以。”

  尼克?弗瑞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几乎都在咆哮了:“你认真的……你他妈竟然是认真的!”

  “不,我在开玩笑呢,”斯蒂夫微笑,连他都佩服自己在这种时刻还能够笑出来,“因为那实在……实在是太幸福了,我简直不敢想,就在刚才,我对你说这段话的时候,几乎要起鸡皮疙瘩。真的,这只是我的白日梦,如果付出区区代价就能达成心愿,我立刻就会跪下去感谢上帝。但我想,也许命运不会待我如此仁慈,为此我已做好准备。”

  “你在发疯,斯蒂夫,我怎么一直没发现你是个这么疯狂的家伙?”

  “今年我四十二岁了,弗瑞,我们的很多朋友都没能活到这个年纪,再不发疯就晚了。”斯蒂夫告诉他,“而且说实话,你没有见过当年的我,我十五岁的时候可比现在疯多了。”

  半个小时后,斯蒂夫?罗格斯离开了地下基地,他达成了目的,尼克?弗瑞承诺会将他要的东西尽快交给他,“送到总部办公室还是你家里?”他问。

  “请送去萨姆?威尔逊那儿,”斯蒂夫告诉他,“我已经辞职了,那不再是我的办公室。”

  “所以那也不再是你家了是不是?罗格斯,你这冷酷的家伙。”弗瑞讥讽道,斯蒂夫报之以苦笑作答。

  离去时他还试图交出他的星盾,但尼克?弗瑞立刻变了脸。“我手上的烫手山芋够多了,别想丢给我!我只是特殊时期的临时负责人,别再给我增加工作量了!”

  “好吧,”斯蒂夫点头,“我明白了。”

  那天黄昏时分,他来到曼哈顿岛自己的公寓楼下,这是他所有计划中最为困难的一环,但也是必须面对的一关。逃避只会造成更大的伤害,这道理他要能早二十年明白就好了。

  他站在门廊前抬头仰望,那个熟悉的位置挂着密闭的百叶窗,隐有光线从缝隙间透出。

  他站足五分钟,然后上楼去。

  佩姬?卡特靠坐在卧室的小沙发上,背朝着门口,身上只穿一件晨衣。她褐色的头发披垂肩后,显然疏于打理,已经失去了往昔的美丽光泽。

  斯蒂夫走进屋子时她并没有回头,但似乎很清楚来者是

  谁,于是开口问他:“……Winter Soldier打算什么时候来杀我?”

  不需要闻闻屋里的味道,只要听这声音,斯蒂夫就知道,她喝醉了。

  “我并不认为他会来……但假如他真有这个打算的话,我会阻止他的,”斯蒂夫回答,“我会保护你。”

  “哈!”佩姬尖刻地笑了一声,转过身,“你是为了保护我?还是为了保护他?”

  斯蒂夫几乎是震惊地发现佩姬今天没有化妆,双眼红肿,皮肤黯沉,右边脸颊上有连串明显的褐斑。她是一位多么爱美的女子啊,甚至在炮火连天的战地也总是尽心修饰自己的妆容,即使彻夜加班只睡了两个小时第二天也会把自己打扮得光鲜靓丽。斯蒂夫都要想不起来上一次见她如此憔悴甚至衰老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哦,对了,那是1955年秋天,他们失去了第三个孩子,同时也失去了最后的希望。

  斯蒂夫能感觉到自己胸口那针刺般的痛。他爱过她,他恨她,并且,他欠她的。

  “斯蒂夫,到我这儿来,”佩姬扶着额头,向他招手,“我头很昏,这会儿站不起来。”

  “你喝太多了,佩姬。”斯蒂夫说,他转去厨房接了一杯水走回卧室,将水杯放在佩姬手边的矮几上,然后在她对面的沙发里落座,身体前倾,双肘落于膝头。

  佩姬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长久地一动不动,忽然,她闭上眼,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喃喃道:“瞧你,斯蒂夫,我真害怕看到你的脸,你的样子和1943年时简直一模一样……你恒久不变,你是唯独被时间放过的……你就像这残酷的时间本身。”

  “……时间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人。”斯蒂夫回答。

  佩姬混乱地摇着头,话语颠三倒四,仿佛梦呓:“我告诉过霍华德,如果我签了字,你会恨我的,你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我一定会失去你——我已经失去你了,是不是?可是假如我不签字,我的存在意义又在哪里呢?我在老去,一天比一天更老,我没有孩子,我的丈夫站在我身边,那么近,但却触不可及……我只有神盾局,只有我的工作,以及一个荒诞的梦,如果血清可以成功,那么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我可以陪你到时间尽头,总有一天也许我真的会得到你——结果我赌输了,斯蒂夫,我愿赌服输……你想说什么,那就说吧。”

  斯蒂夫深深吸一口气,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其中一把是公寓的,另一把是办公室的,剩下的小钥匙大抵都属于抽屉和保险柜,他将它们放在矮几上,就摆在酒瓶和水杯旁边。

  “我们离婚吧,佩姬,”他几乎是在艰难背诵,“我已把签好字的协议书放在客厅的桌子上了,我承诺放弃一切,只希望你同意。我们离婚的事情是否对外公布,或者你打算怎么对别人说,我都没有意见,至死我都会对此事保持沉默。”

  佩姬的眼睛慢慢睁开,她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建议,而是问:“你爱过我吗,斯蒂夫?看在我们失去的孩子们的份上,对我说实话——你爱过我吗?”

  “我爱过你,佩姬。”斯蒂夫回答,他并没有说谎。只要闭上眼睛,他仿佛依然能够看见年轻时的她:小酒馆中的烈焰红裙,白宫露台上的烟花,还有胜利日的那支舞。他的胸中的确曾有悸动流过,现今虽已干涸,但遗迹犹存;那曾是真真实实的。

  “不,你没有,”佩姬却摇头,“你从来不曾对我说出心里话,任何麻烦你总是‘我很好我没问题的’,你总是很完美……完美且冰冷,斯蒂夫,你所谓的‘爱’多么冷……曾经我以为你就是这样的人,这只是某种天性,可是后来我明白并非如此,因为你对他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你只是把心给了别人……你知道这么多年里我都在想些什么吗?不,你不知道,你根本没有关心过,你甚至没有发现我在痛苦,我在该死的嫉妒——这样的你,怎么能把对我的一点点小施舍叫作‘爱’呢?”

  “……对不起,佩姬。”斯蒂夫说,末了,他真的只有这么说。

  “呵呵……看吧,就是这样……你总是这样,”佩姬发出一连串神经质般地低笑,“我宁愿你和我大吵一架,指着鼻子质问我为什么存心害你的巴基,也不想听你再说什么‘对不起’了……我真恨你,斯蒂夫,我恨你直到此刻依然如此冰冷、没有温度,依然只想摆脱我,依然和我无话可说。”

  ——美国队长为他的自由与公正而战,斯蒂夫?罗格斯为巴基?巴恩斯而战,那佩姬?卡特呢?谁会为她而战?

  ——在我年轻的时候,曾以为世间至大的恐怖不过是让爱的疯狂吞噬掉人类最为宝贵的理性,但当我年老,当我的青春已成灰烬,最大的缺憾也正是此生注定无人如此疯狂对我。

  上帝哪,这是怎样一个可笑的故事啊?

  “……滚吧!”佩姬疲惫地说,将身体彻底陷入沙发之中,“从我的世界里滚出去。”

  她听见斯蒂夫?罗格斯起身离开,听见他在房间内走来走去,开关抽屉和柜门。酒意朦胧之中,佩姬忽然忆起了不久之前的往事:就在上个秋天刚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因为“重生计划”和孩子的问题陷入了又一轮循环往复的争吵,斯蒂夫也是这么怒气冲冲的收拾东西的。那时候的她很笃定,就算他走了,也很快就会回来,然后他会让步,他必须让步,从来都是他让步……不过一个多月工夫,她的人生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她听到斯蒂夫的脚步声再度出现在房间门口,却没有走进来,她听见他在说:“再见,佩姬,如果你需要我,请给我写信。”

  直到此刻那个事实才在她的人生中轰然砸落:他不会再回来了。

  佩姬知道他们不会再见面。

  ——也许会……当她年老,当她白发苍苍,当她必须依靠呼吸机才能苟延残喘,当她对时间的感觉彻底混淆,忽梦忽醒,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那时候他会来到她床前,拉着她的手,叫她“我最好的女孩儿”,而他还会像现在这么年轻,这么英俊,这么恍若当年,仿佛周身散发光线的神祇。

  他会用他的爱与温柔护持她,送她穿过生与死之间幽暗的隧道,穿越那种至大的恐怖,直到普通人注定的命运之地去,他会是她的抬棺者、他的守灵人,他会哀悼她,也会记得她,并让那记忆随他到时间尽头。

  她终究无法得到他,但她会因此而不朽。

  ——也许到了那一日,她会对他说:“我真高兴放了手,让你不孤独,让你有自己的生活;我真高兴没有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世上。”

  但是此时此刻,她还做不到。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佩姬?卡特在寂静中独自坐了很久。然后她打开始终紧握的手心,那里躺着一枚古董指南针,外壳满布战火的痕迹与岁月的沧桑。曾经的那个姑娘正从玻璃片后面向她凝望,她是多么年轻而完整啊!野心勃勃,对这世界充满天真的梦想。

  佩姬猛地将盖子扣拢。

  她恨他,她爱他。

  她终究恨他,她毕竟爱他。

  这就是她的故事了。

  注:1,1960年11月8日,约翰?肯尼迪以微弱票数优势击败理查德?尼克松就职美国第35任总统,这个故事就发生在大选如火如荼的时候,嗯,当然,我写这个梗主要是因为3年后冬冬干掉了肯尼迪(别信!)。

  -7-

  两套换洗衣物、少许个人用品以及薄薄一叠现金,这就是斯蒂夫?罗格斯从他的七年婚姻中拿走的所有东西,他将其余的一切都留给了佩姬,虽然那根本无法抵偿三个失去的孩子和一颗破碎的心。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当你分明心有所属却因为对方的性别选择和其他人结婚时,这错误就已铸就,所以归根到底,无论佩姬做过什么,他才是罪魁祸首——归根到底,他欠她的。

  他欠她的,正如他对霍华德的死负有责任,他不会忘记这一点。他们三人之间曾经的爱和友谊,以及那些真真实实存在过的快乐时光,如今已成为压在他肩头的沉重的十字架,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又一个代价,他必须背负着走下去,继续走下去,直至生命尽头。

  每个人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人人生而自由。但自由从来不会无条件从天而降,自由的代价从来都是高昂的。

  我愿付出那代价——我将持续付出那代价,然后继续向前。

  斯蒂夫想。

  I`ll deal with it.

  离开曼哈顿,斯蒂夫知道自己应该去找萨姆,威尔逊已将自己的住处贡献出来作为现在这个小小的Capteam的联络基地,但是他却突然有了其他想法。

  他回去了布鲁克林。

  那间快要倒塌的旧公寓还是上一次离开时的样子:扭坏的门锁、散架的沙发、一塌糊涂的家具防尘罩,甚至他之前带来的皮包和换下的脏衣服也都静静躺在角落里,上面积满了尘土,彻底成为这废墟的一部分。命运的飓风在短短几十个昼夜间摧枯拉朽,两次走进这里的自己早已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了。

  巴基……哦,巴基。

  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在他心中产生,斯蒂夫转身跑下楼,在漆黑暗夜中跑过两条窄街,跑到那个转角,他的脚步骤然停顿……那瞬间他下意识以为自己只要向右迈出两步,就能看到巴基,看到他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弯腰将报纸捡起来。他会拢一拢垂落的发丝,笑着对他说:“嗨,斯蒂夫,这还真是个大惊喜啊,不是吗?”

  斯蒂夫深深吸一口气,转过脸,那栋二层小楼的蓝白墙围隐没于阴影里,所有的窗户都是漆黑一片,几道明黄的警戒线将门口全然封死,不远处停着两辆没有标志的吉普车。

  斯蒂夫再往前走几步,车灯突然大亮,爆发的刺目白光让他不由自主抬起手遮在眼前。几个黑衣人鱼贯从车中钻出,全部荷枪实弹,严阵以待。

  “……Captain?”忽然,一个疑惑的声音传来。

  斯蒂夫睁开眼,辨认出招呼自己的是一位神盾特工,曾经参加过他主持的实战训练课程。

  “史密斯,”他叫出那人的名字,“你们在这里……等Winter Soldier出现?”

  史密斯显然也听说了那些传言,对待他的态度颇有些不自然,不过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是的,Captain,我们奉命封锁此地。”

  斯蒂夫的目光大略扫过现场,只用了一秒钟就得出结论:尼克?弗瑞可不是霍华德?斯塔克,他实战经验极其丰富,从来都是个精细的现实主义者,他安排的这点人手是绝对不可能成功抓捕Winter Soldier的,除非……除非他们得到的命令其实是当场击毙?

  斯蒂夫抿了抿嘴角,知道自己应该再去见一次那只老狐狸。“如果我想进去呢?”他转头示意巴基的房子,问史密斯。

  史密斯脸上露出非常为难的神情:“Captain,请不要……”他拼命压低声音,向他使眼色,“这儿可不止咱们一家。”

  好吧,斯蒂夫懂了,他环顾四周几栋建筑物敞开的窗口,他必须去见尼克?弗瑞。

  他向史密斯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回到破公寓里,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斯蒂夫却全无倦意。他枯坐于自己前半生的荒冢之中,就像是个快要化为岩石的守墓人,心中有无数念头纷至沓来。如同之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他试图想象巴基——或者说想象Winter Soldier此刻在哪里,他要做什么;那个一半是自闭症儿童,另一半是难以理解的天才的家伙,当某天他生命中所有的一切突然颠覆,仿佛生下来就生活在白天的人突然被丢进黑夜里,他会怎么办?除了复仇,驱动他的人生继续向前的动力是什么?他与这世界唯一的链接——布洛克?朗姆洛已经死了,他还曾建立过其他的人际关系吗?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目前全美国都在寻找他却没有一点消息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好消息,至少意味着他还没有发疯,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平安无事。

  斯蒂夫?罗格斯沉重地叹口气,站起身来在房间内走动,尝试活动四肢。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打断自己的思路,否则他难免会去想接下来的那个问题:巴基呢?为什么这么多天过去了,巴基从未出现过?或者他出现了,却不肯联络自己……斯蒂夫立刻摇头甩掉这个想法,这不可能。

  ——对巴基、或者Winter Soldier此刻是否安好,是否远离饥饿和寒冷全都一无所知,绝对是种不折不扣的酷刑。

  纯属偶然间,斯蒂夫将头侧向窄窗,通过那个狭小的空处凝望屋外的黑暗。这间破公寓所在的街区从几十年前起就是都市贫民的聚集地,经历了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房子本身早就破败不堪,如今稍有条件的住户都已搬走,彻底成为了瘾君子和社会边缘人的秘密巢穴。自斯蒂夫记事起,楼下的那盏路灯就一直虚有其表,从未好好亮起过,入夜后窄街上更是几无行人。可是此刻,有一个男人的身影却分明站在灯柱下,藏在阴影最为浓密的角落中。即使以斯蒂夫的视力,也只能勉强分辨出他穿着一件厚外套,头戴深色棒球帽。当斯蒂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也正好抬起脸,望向斯蒂夫公寓的窗户。

  巴基!

  斯蒂夫立刻冲出房间,甚至没来得及捞起放在沙发旁的星盾。他只恨窗子实在太小,只恨门外的楼梯逼仄蜿蜒,几个呼吸之后,当他奔到街上,灯柱下早已经空无一人,窄街左右寂静无声,仿佛之前那一瞥,只是个思念过度形成的可悲幻影罢了。

  但那是巴基。

  或者Winter Soldier——管他是谁!

  那是他。

  “……你就不能停止说谎,是不是?”早上八点整,斯蒂夫?罗格斯再度出现在尼克?弗瑞的办公桌前。

  “我没说谎,”尼克回答,放下手中刚刚端起来的热气腾腾的咖啡杯,“只是……我们都要各司其职。”

  斯蒂夫狠狠瞪他,这就是他没办法真心喜欢上尼克?弗瑞的原因。弗瑞只信任他自己,他总是对万事万物充满怀疑,他的领导风格与斯蒂夫截然不同,无论是当年在战场上,还是后来在神盾局里。

  “所以你们早就打算杀了巴基?”他继续逼问。

  “那不是巴基?巴恩斯,那是Winter Soldier。”弗瑞纠正他,“而且不只‘我们’神盾局,其实‘重生计划’委员会,以及CIA,还有其他一些部门……好吧,实话实说,目前差不多全美国百分之九十九的相关机构都已接到了秘密指令,力求在选举日前彻底排除这个安全隐患。”

  斯蒂夫深吸一口气:“为什么?这和霍华德的策略完全相悖。”

  “斯塔克死了,死于Winter Soldier的枪口,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斯蒂夫,”弗瑞面无表情续道,“不过这只是关键之一;另外一个重点在于,五天之前巴托克也死了。”

  巴托克?斯蒂夫想起来了,是霍华德的超级士兵之一,那个被自己打成了重伤的光头男子。

  “Winter Soldier又出现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不,”尼克?弗瑞脸上现出一点犹豫,“巴托克死在了联邦医院里,有大约二十名目击证人,完全能够排除他杀。”

  “那他是……”

  “他死于某种……癫狂状态。其实接受血清之后,他们五人就一直性情暴戾、难以驯服,医护人员和看守的‘重生计划’特工均能证明,巴托克是在正常治疗过程中突然发疯的,直接后果是六人死亡、七人重伤,病房和毗邻的走廊尸横遍地,现场惨不忍睹……最后我们为了控制局势,不得不将他当场击毙,而接下来的尸检结果表明,他有严重的颅内出血和明显的器质性病变——我们解剖了其他几人的尸体,情况几乎完全一致,只是没有他这么严重,也许这就是血清的副作用,是直接导致他们性情大变乃至疯狂的根本原因。”

  “我想你也非常清楚,斯蒂夫,委员会的那些老不死之所以执着于‘重生计划’,根本原因早就和当年不同了。当年你们想要打造一支精英团队,与纳粹对抗,尽早结束战争,而现在,那些半只脚进了棺材的老家伙们只是在做一个长生不老青春永驻的梦罢了——他们想要成为你,绝不是想痛苦至极的变成一个疯子。”

  “所以,斯蒂夫,事实证明‘重生计划’彻底失败了,也许佐拉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你真的只是个不可复制的奇迹——至少委员会已经就此达成了共识。”尼克?弗瑞说,“至于Winter Soldier,毫无疑问,现在他已失去了独一无二的重要价值,他现在是个废弃资产,你了解那些人收拾烂摊子的标准流程。”

  “操他妈的不准这么叫他!”斯蒂夫一拳砸在弗瑞的办公桌上,“他是个人!”

  尼克?弗瑞露出某种类似好笑的神情:“Language,Cap!我以为你不会说脏话。”

  斯蒂夫横他一眼:“滚你妈个蛋!操你的我当然会!我是在海军码头上长大的,你想不想知道我还会做什么?”他冲他怒吼,“所以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打算开诚布公是吗?”

  弗瑞注视他良久,然后慢慢向后靠在椅背上,两手交握置于胸前,“当然不是,”他说,“你看错我了。”

  11月6日,距离选举日还有24小时。纽约布鲁克林区格林汉姆公墓,一场葬礼正在进行。死者无知无觉睡在漆黑的棺木里,被两个掘墓人用绳索沉入墓穴。穿法衣的神职人员开始念诵祷文:尘归尘,土归土。一旁平置的石制墓碑上草草刻着:布洛克?F?朗姆洛,1922—1960。

  没有墓志铭。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镶黑边的讣告连续两天登载在纽约各大报纸的公告版面,甚至现场还有人在真心实意为死者哀悼:那是个头发漆黑的高大男人,和三两同伴站成个小圈子,当仪式结束,掘墓人开始给棺木覆土的时候,他的抽泣声彻底变成了真真切切的哀哭,他哭得简直像个孩子,或者一只蠢笨的大狗。

  站在人群角落,身穿一件皮夹克扮成致哀者,用帽子和墨镜隐藏自己面容的斯蒂夫却只觉得这一切都荒诞极了。

  他从来都不是布洛克?朗姆洛的朋友,从来都不是。但仅凭两人有限的接触,斯蒂夫就能断定此刻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如果泉下有知,对这场闹剧只会嗤之以鼻,或许还会连篇骂出污言秽语。

  太可笑了,不是吗?为“重生计划”卖命,因“重生计划”而死,然后被杀死他的组织当成一个奉公守法的忠诚雇员埋葬,继续利用他的葬礼来达成其他目的——这是怎样一种“物”尽其用啊!斯蒂夫忍不住语带讽刺地问向身边人:“你们还打算给他一颗星,是吗?”

  “为什么不呢?”同样乔装改扮的尼克?弗瑞穿一件连帽衫,戴着黑色大墨镜,闻言耸了耸肩,“如果真能钓出Winter Soldier,做到全美国所有特工都没做到的事,我觉得朗姆洛先生完全值得一颗金星,反正他也是神盾局秘密名册上的一员……斯蒂夫,只有写下来的历史才是真正的历史,纠缠于实际发生了什么毫无用处——这有什么不好?这对所有人都好。”

  斯蒂夫报之以一声冷哼。

  是的,这场闹剧正是为了引出Winter Soldier——如果斯蒂夫那天晚上看到的是真人而并非幻影的话,至少说明他的确已回到了纽约。既然选举日迫在眉睫,既然他们翻遍了全城也无法找到他的踪影,那么只有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此刻,整个格林汉姆公墓实际上已被封锁,四处埋伏着各大机构的便衣特工们,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只待目标现身就立刻合围。首选方案的确是逮捕,但只要Winter Soldier持械反抗,这些人全部都获得了抢先开枪的许可。

  这就是斯蒂夫?罗格斯与尼克?弗瑞,与数不胜数的高官显贵们几天来磋商的最终结果,也是他所能得到的那些上位者的最大让步了。

  “Captain,”那些人对他说,“我们的确信任你,你甚至是我孩子的偶像,但是我们不能拿国家安全开玩笑。所有迹象都表明,Winter Soldier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不是个正常人。”

  “既然你们认为他不具备民事行为能力,那么相应的,他也就没有义务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是不是?那么作为现存于世的和他关系最近的成年人,我申请从现在开始成为他的监护人,我会为他负责。”

  “Captain,别为你做不到的事情承诺。”他们警告他。

  “我能做到,”斯蒂夫摆出他最为标准的“美国队长脸”,斩钉截铁回答,“当然能!我会做到的。我曾经做到过的那些事,你们都忘了吗?”

  ——他衷心希望当年卖债券时上过的演技培训课现今依然不过时。

  日光渐渐西斜,无论是法袍里穿着防弹衣的神职人员,还是伪装成掘墓人的便装特工们再怎么磨磨蹭蹭,葬礼也不得不宣告终结。那哭得两眼通红的大个子和他的同伴们离开了公墓,其余扮作吊唁者的演员们在墓园中毫无必要的踟蹰不前。尼克?弗瑞的耳机中,各种质疑声响成一片。

  “真可惜,看来他远比我们想象的更聪明,现在我们黔驴技穷。”弗瑞瞪向斯蒂夫,仿佛以为是他在捣鬼。

  “或许他只是没有看报纸的习惯,”斯蒂夫平静回答,“你们还打算继续守下去吗?”

  “至少守到明天早上吧,”弗瑞叹气,“也许杀手天生喜欢夜晚,不过我要重新部署人员。”

  “……那我先走了。”斯蒂夫说。

  “什么?”尼克?弗瑞一愣。

  “我觉得他不会再来了,所以我要走了。”斯蒂夫重复。说完,不待弗瑞反对,已从附近的隐蔽地点取出装星盾的包裹,转身往墓园出口而去。落日的余晖在天空的表盘上一格一格无声移动着,除了他,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本次行动的戒备范围之外,远方某片正在建设的楼群里,偶尔会有亮光于脚手架间一闪而逝。在那个高点,只要有一副高倍望远镜和超人的视觉能力,就能够将整座开阔的墓园和墓园中的鬼把戏全部尽收眼底。

  ——他不会再来了,因为他已经来了。

  -8-

  他穿一件脏兮兮的深红上衣,配同样脏兮兮的工装裤,肩头背一只破旧帆布包,佝偻着肩背从工地的侧门走出,步履匆匆,看上去就像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流动短工,按日结算工钱的那种。1960年的纽约城,一座座高楼正在拔地而起,处处都是尘土飞扬,处处都是这样灰头土脸的建筑工人,毫无特色,没有标志,只要走入人群中,立刻就能凭空消失。

  无论这身打扮,还是刻意伪装的动作举止,对他来说全都不过是一种不假思索的本能行为,是完成任务的当然步骤——这是个任务,他执行过很多很多这样的任务,他知道该怎么做,他知道。他很棒。

  给自己一个任务,他默念,然后完成他。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都没有思考的必要。

  他不是为了思考而生的。

  他离开主干道,转入一条背街的窄巷,这附近有许多半废弃的地下室,有些甚至还算舒服,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并没有拿着枪追捕他的人。

  “Calm down,Winter,calm down!”他的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在说话,“这里是城市,不是战场,你很安全。记住,不要随意掏枪,那反而会引来麻烦的。”

  “布洛克,”他的嘴唇无声翕动,吐出一个名字,“给我一个任务,我需要一个任务。”

  “……噢,不,”他突然站定脚步,握紧手中的背包肩带,断裂的思绪重新连接起来,他又开始思考了。

  “你不会告诉我……你死了。”他对脑子里的那个声音说。

  他忽然觉得胸口很不舒服,也许他又受伤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总在受伤,然后伤口总会痊愈,这是固定流程。他决定找个安全的地方做一次自检。

  ——那个男人便在此时无声无息从两栋矮楼的缝隙间钻出,出现在他面前,背后背着他那滑稽可笑的盾牌。

  他认得他。

  布洛克说过的,他是神盾局局长,他不能杀了他,他会惹来麻烦、大麻烦。他不该惹麻烦。

  他果断转身,打算向来路折返,几十码之外就是主街,挤满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会消失无踪,他做过很多次。他很棒。

  “巴基!”那人在身后喊。

  谁他妈是巴基?他想。

  “……Winter!”这次他喊了他的名字。

  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回过头。

  他认得他。

  他说过不会伤害他,他也并没有伤害他。虽然曾把他绑在一张床上,往他身体里打奇怪的液体,但那液体没有让他疼痛。

  他不是敌人……也许?

  “Winter,”那男人重复,“等等,我想和你谈谈。”他向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他的胳膊。

  他下意识向后闪躲,不管他是不是敌人,这不安全。

  那人将手缩了回去。

  “我……你……你还好么?”他问。

  他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好”,他决定还是应该离开。这个人与任务无关。他的任务——可他的任务是什么?他该给自己一个任务。布洛克最后给自己的那个任务已经过期了。

  “你不能独自行动,你现在很危险。”那人对他说。

  他知道何为“危险”:战场,枪,疼痛,死亡……死亡……死亡……危险无时无刻不在那里。

  “你看到讣告了是吗?你知道今天是布洛克?朗姆洛的葬礼,对吗?你刚才在楼顶观察我们?”他话可真多。

  “……布洛克死了。”他告诉他。

  对面那人突然住了嘴,张大眼睛。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报纸上说的是假的,他没在那里……他死了。”他有一点喜欢那种蓝色,所以这次他多说了几个字。

  布洛克死了啊,他不是也知道吗?他记得他在那里的。

  他的胸口又开始难受了,他需要一次自检。

  他讨厌这个。

  “Winter……”那个人的表情改变了,他读不懂其间的含义,人的脸远比战术手册要难得多,他也讨厌这个。

  “那是朗姆洛的葬礼,他们……我们安葬了他,把他埋在墓园里……”

  “那布洛克活过来了吗?”他打断他,他开始觉得烦躁,人死了还能活过来吗?不能吧?至少他从来没见过。他已经死了,报纸为什么还要骗他说他在那里?

  “哦,上帝……”神盾局局长忽然以手捂脸。

  他知道“上帝”,布洛克总说那家伙是婊子养的混账,意思是布洛克讨厌他,所以他也应该讨厌他。

  他决定了,他要离开。

  斯蒂夫?罗格斯只一愣神工夫,就看见Winter Soldier——不,他是Winter,斯蒂夫提醒自己,他听过朗姆洛这么叫他,刚才他自己显然也认可这个名字——就看见Winter忽然毫无征兆转身向窄巷出口跑去,动作又快又轻盈,像是某种矫健的猫科动物。

  “Winter,停下!危险!”他连忙喊,此地距离格林汉姆公墓还不够远,如果发生什么骚乱,尼克?弗瑞的人绝对会在几分钟内赶到,那样可就麻烦了。

  可是,Winter却不再理睬,他越发加快了脚步。斯蒂夫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迈足狂奔,就在眼看快要追到的时候,Winter突然像身后长了眼睛一样飞速回转,手上凭空出现的匕首直削斯蒂夫伸出的右腕。斯蒂夫只得缩手躲闪,试图踢腿攻击他的下盘,延缓他逃跑的行动。仅仅数秒钟,两人就已在极近的距离内交手几个回合,不知不觉间,相互的站位也有了改变。

  他深呼吸,拆开第一捆信札,随意取出其中一封:这信是写在一张印刷着医院抬头的便签纸上的,字迹凌乱而潦草,只有寥寥几行。

  巴恩斯中士:

  他们对我说你回到战场去了,有人告诉过你你

  其实是个自作主张的混蛋吗?恭喜你,如果之前没

  有,那么现在有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一声再

  走?你忘了我是你的长官吗?为什么没人拿你的

  调令给我签字?哼,现在你可得意了,是不是?

  说实话,我真羡慕你,我宁愿回去听炮响,也

  不愿继续待在这鬼地方任人摆布,我觉得我已经恢

  复了,至少差不多已经恢复了,可是完全没人听我

  的话。对此你会怎么说呢?我仿佛能听见你在唠唠

  叨叨“斯蒂夫死一次也不能让你变老实啊”,你当

  然会这么说的,是不是?

  祝平安,请一定要平安!我很快就会去找你的,

  当然我更希望战争能在那之前结束,让你空跑一趟

  最好不过。

  被你抛弃的可怜长官 于纽约

  1945年4月

  读到这里,斯蒂夫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自己用还不太听使唤的右手握紧铅笔头,趴在病床边缘写下这些字的场景,他还以为早就忘记了呢。但是那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化为了眼角的湿意,他想到那时的巴基其实已经参与了“重生计划”,正在承受血清的折磨,正被迫去最危险的地方做那些他其实不愿意去做的事。这封信他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从发黑的折痕看它曾经被打开又折起,重复过很多很多次——巴基曾经将它随身携带吗?他是否经常读它,在血与死亡之间,在他想念他的时候?

  斯蒂夫折起便签纸,将它小心翼翼收回信封里,然后抬手擦拭眼睛。

  他又取出另外一封,继续读下去,这简直像是一种自虐,像是握着刀柄在心脏里反复搅动,但他完全是个无可救药的瘾君子,他就是无法停止。

  斯蒂夫读着读着,猛然发现,从1948年下半年起,他的每一封信都被人用裁纸刀整齐的裁开了(这绝对不是巴基拆信的习惯,他很确定),并且背面盖有一个红色的戳记,戳记中心是只展翅雄鹰。这无疑是神盾局的标记,可这不对,他记得很清楚,他一向小心区分公函和私信,写给巴基的那些从来都只使用空白信封、姓名缩写以及私人地址。斯蒂夫突然明白了什么,漆黑的愤怒刹那间充斥胸臆,佩姬?或者霍华德?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两个一起,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他们把他圈养在笼子里,然后于四面八方摆满荧光屏,只让他看到他们想让他看的东西,是吗?

  到了1952年的那一扎,第一次出现了半张信纸,被裁断的毛边处依旧盖有那枚暗红戳记,刺目地仿佛干枯的血迹。斯蒂夫仔细读了又读那仅剩的上半截内容,他实在想不起自己原先在后面写了些什么,他丢下信纸,被翻天覆地的恶心感包裹,只觉得难受至极。

  1960年的平安夜,从下午到黄昏,再到夜幕低沉,斯蒂夫一直在读信,期间数度因为情绪失控而不得不停下来,垂首于房间内逡巡。当他终于读到一封写于五年前的信笺的时候,眼泪再也无法止歇,于微黄的纸页边缘打出几点湿痕,那封信的内容其实平平无奇,但在信纸的背面,却出现了巴基的笔迹。那是他的名字,一个接一个,一行接一行,直至占满半张白纸:斯蒂夫、斯蒂夫、斯蒂夫……泪水彻底模糊了他的视线,斯蒂夫?罗格斯情绪崩溃,在往事的余烟中痛哭失声。

  这就是他们的激情与眼泪、谎言与真实,还有懵懂的爱和最终的错过……

  ——这就是巴基?巴恩斯隐秘的心。

  那一天晚上斯蒂夫没有回去自己的住处,而是合衣躺卧在巴基家二楼空房间的地板上,任旧日尘埃将自己彻底掩埋。他思念他,不可抑制、摧心裂肺般思念他,从与巴基相识之日算起,在他整整三十年的人生里,这种思念便一直没有停止过——当他近在咫尺,他思念他嘴唇的触感他皮肤的温度;当他远在天边,他思念他温柔的笑容他明亮的眼睛——而在此时此刻,在这属于感恩、团聚以及阖家欢庆的日子,思念的洪流以无坚不摧之势彻底碾压过他孤单的形体,他饥渴的灵魂在空虚的躯壳内鸣叫,如一条不顾一切吞吃自己尾巴的蛇。

  然后,当零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他来了。

  起初只是窗玻璃上一记极轻微的敲击,紧接着是铁质插销滑动的刮擦声,窗户突然洞开,屋外的寒风席卷而入,瞬间就将室内带着霉味的陈腐空气一扫而空。斯蒂夫从地板上支起身子,凝望着洒落的月光间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Winter,”心中澎湃的快意简直要将他的胸口胀裂了,“圣诞快乐。”他用颤抖的嗓音对他说。

  那个身影在原地停顿了许久,仿佛在考虑是否该转身跳窗而逃。斯蒂夫努力掩饰自己的紧张,同时绷紧肌肉,做好跃起追逐的准备,无论如何,这一次他是绝对不会放他走的,绝对不会!

  “你是……斯蒂夫?罗格斯?”那个身影终于开口问道。

  “是我。”斯蒂夫回答。

  “我知道你,”那人说,“布洛克告诉过我,如果有一天他死了,让我来找你。”

  泪水再度涌入斯蒂夫的眼眶,他几乎哽咽着回答:“好的,我会保护你……我会一直照顾你,代替他……所以,请你留下来。”

  Winter沉默着,斯蒂夫紧张地连心脏都在砰砰狂跳。

  “……你为什么哭呢?”Winter突然问。

  “我?”斯蒂夫一愣。

  “你哪里受伤了?”

  “不,没有,”斯蒂夫努力微笑,“没有……我只是太开心了。”

  Winter向他走近两步,离开了窗口背光的位置。这下子斯蒂夫终于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了,并不是紧张,或者惧怕,而是一种茫然混杂着微微的吃惊。

  “为什么我的胸口会疼?”他开口问他,“每次想起布洛克,就会疼得受不了……我病了吗?”

  “我想不是……其实我的胸口也会疼,每次想起……每次想起巴基的时候……我爱他,我失去了他,我因此疼痛,你也一样,是不是?”

  “我……我不知道……你会给我一个任务吗?”

  “……我不会给你一个任务,你不需要任务了,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不知道……”

  “那我会陪着你,直到你弄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为止……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可以一起活下去。”

  I`m with your till the end of the line.

  ——人类终究无法战胜时间,也注定无法挽回过去;我们是那样傲慢、匆忙、自私且愚昧的生物:总是辜负春光,徒然叹惋秋叶,总是艰难追索,然而所得非求;但我们依然要活下去。

  ——带着所有的快乐、悲伤、悔恨、希望……珍惜身边的一切,珍稀点点滴滴的光阴,努力活到死亡到来的那一天。

  ——我们要活着,然后祈祷奇迹会发生。

  斯蒂夫长长呼出一口气,只觉心绪前所未有的平和安宁,他拍了拍身边的地板,然后索性平躺下去,将双手垫在脑后。

  他等待着,也许过了七十年那么久,Winter终于迈过两人之间短短几步的距离,走到他身边,然后也僵硬地躺倒,和他一起,并肩躺在空房间的地板上,就像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那为什么看到你,我的胸口也会疼?”他忽然开口问他。

  斯蒂夫在黑暗里微笑:“我想你是知道的,只不过你暂时忘记了……而总有一天你会想起来的,总有一天……”

  ——就像是一棵在冬天里枯死的树,春风吹来时,也会重新冒出嫩绿的新芽。冰封的溪流终将潺潺解冻,逝去的光阴会以另一种形式归来,总会有那么一天。

  我们都要活下去,等待奇迹的发生。

  ——等待,以及永远满怀希望。

  (第十章 B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