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哈利？”哈利忽然又打了个冷颤。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身下椅子的扶手，冰冷的汗让他的手猛地一滑。
是福克斯的叫声把他从恐惧里带回了现实。
他僵硬地抬起头，看到邓布利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那份报纸拿开。他将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推到哈利的面前，温和地说：“喝点茶吧，你刚刚看起来有点冷。”
现在时间刚过了八月。
哈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伸出手去捧住杯子，却忽然在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刚刚对抗邓布利多的行为是多么的幼稚，而且孩子气。
邓布利多做的是对的，即使他是在残酷地将他从他正沉浸在的那个梦想乡里拉了出来——他仍然是对的。当他想到这一点时，哈利感觉到一阵羞窘涌上了他的心头。他垂着头看着自己并起来的脚尖，有些不敢抬头看邓布利多的眼睛。
是他在发毫无道理的脾气，将责任推到别人的身上。这本来就是他的事，或者说——是未来的自己和过去的伏地魔之间的事。虽然这个年代的他们还没有那个两者存一的预言，但是他有责任，也有这个义务，继续以献出一切的姿态对抗他。
这是一直将他压的喘不过气来的命运，也是当他在面对他时必然作出的选择。当他是唯一能消灭伏地魔的人，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换来他的消失。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战士，他也会为了对抗他战尽最后一滴血。
只是在这之前——在这个时代，那些从未被他拥有过的平静和快乐让他下意识地一直在拒绝接受这样的现实。他恍惚间忽然感觉到自己曾经有多么幸运——他是那个能够终结伏地魔的人。他有这个力量去终结他。他天生比无数死在黑君主和食死徒手中的反抗者幸运。
想到这里，哈利长出了一口气。他感觉到胃里沉甸甸的，仿佛有某些东西已经坠落，正在他的脏器里抽枝生芽。
男孩抬起头看着邓布利多那双正在等待着他的通透的蓝眼睛，他张了张嘴，说道：“我不会责怪您。只是有些事，我得下定决心，教授。你知道很多事情，在人们把它说出来前后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段话他说的含含糊糊，磕磕巴巴，其实并没有希望邓布利多能够真正理解他的心态，他的立场，他所作出的决定。但是令他惊讶的是，邓布利多对他点了点头。他在他面前简直就像个白纸一张的孩子。他永远都有耐心等待哈利在既定的时间和场合按照他所期望的那样作出附和他预想中的事情。就好像他是他的提线木偶一样。他熟知他该走的每条路线的轨迹。
哈利张了张嘴巴，又合上了。
“我感激你给了我两年的时间。”他低下头，继续说道。“可能现在就是我该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了，教授。无论怎样我都应该谢谢你。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我之前和刚刚都表现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你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孩子，哈利。从未来到现在都是。”邓布利多回答道。他的声音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哈利似乎听出了一点淡淡的忧伤。他忍不住想要微笑。就像邓布利多曾经在他的六年级对他所说的，现在的哈利对他来说不过是那些注定要为一场正义的战争而牺牲的众多面目模糊者中的一个。
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也依然为他作出的决定感到悲伤。
这样的想法略略地让他觉得心里有了一些松动。因为哈利想起来那时他曾经揣测过，邓布利多是如何衡量他与茫茫众生在他心里的地位，并最终作出了倒向后者的决策。当比较的对象具有这样的分量，他也能得知自己在他心里的确占据着重要的砝码——无论如何，起码不止是一个任其摆布的木偶，或者待宰的猪猡。
“这里有一个冥想盆，对吗？”哈利说着，已经站起了身。他将冬青木魔杖从自己的衣袖里抽了出来，这是他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动作。
哈利将魔杖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他侧过头看着站在他身后的，从办公室桌后起身，颔首的邓布利多：“我想这样做会比我口述节省时间。”
“跟我来。”校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当哈利跟在他身后时，他抬起头，看到挂满墙壁的安静画像中有几位过去的校长偷偷地睁开了眼睛，打量着他和邓布利多。哈利扫了一眼，他在那些人里看到了熟悉的菲尼亚斯·布莱克。
那个狡诈的男人似乎感觉到哈利的目光注意到他，他立刻又合上了自己的眼睛装睡，但是双手却牢牢地攥着他座位的扶手。
哈利轻轻地笑了一下。他现在已经不大在意这个，只是垂着头，顺从地跟在邓布利多的身后。办公室里他们俩人一个高大一个瘦小的影子一前一后地在石板地上掠过，他微弓着身，像是等待命运来临引颈就戮的羔羊。
又是在那个只放了一个冥想盆的寂静的，孤独的房间。
他们站在冥想盆旁边，里面散发出熟悉的银色光芒。哈利深吸了一口气，他用魔杖从太阳穴牵扯出一条银色的记忆丝线，然后抬起脸，看着被笼罩在光芒里，看不清表情的邓布利多。
他忽然觉得这一幕几乎熟悉到有些可笑。就好像曾经，邓布利多将自己的部分记忆展示给他看，让他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的时候。只是现在他们俩人角色颠倒，将要把自己的一部分内心敞开展示的人变成了他。
当他在挑选着记忆画面的时候，哈利知道，自己下意识地避开了未来发生的某些事。而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也忽然理解了邓布利多当年对他的隐瞒。
“准备好面对一个不太好的未来了吗，教授？”哈利问道。他露出一个苦笑。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他并不需要询问邓布利多。或许这句问话只是为了给他自己再拖延一点时间。
邓布利多温和地点了点头。
哈利吸了一口气。他将记忆放进冥想盆里，在最后将头浸入过去的回忆里之前，他闭上双眼，任由视野被一片黑暗所占据。
在他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画面是年轻的西里斯昨晚要和他一起离开时，握着他的手，神情坚定的那张脸。
在他的双脚离开地面以前，哈利忽然下意识地伸出手，向自己的身旁抓了一把。好像这样就能像之前一样，每一次他伸出手去时都能抓到时刻跟在他旁边的西里斯。
然而这一次他的手只是落了个空。哈利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正在拉扯着他的身体倒转，他陷入像是在幻影移形时分体所产生的晕眩，那只抓空了的手仍然虚虚地攥着，旋即消失不见。
西里斯在晚饭过后一直心绪不宁。
哈利还没回来。从中午他们一进学校他就出门去找邓布利多，直到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六七个小时，可是他还没有回来。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直到学校里的钟声提示他时间已经敲过九点，西里斯终于按耐不住地从自己的床上站起来。他在路过桌边时瞥了一眼从餐厅给哈利带回来的面条，盘子里的食物已经软趴趴的糊成了一团，就像他现在的心情。
他有点后悔临走前没有问詹姆把他的隐形斗篷借上，不然他就可以偷偷地跟在哈利后面。即使他可能会发现，但是只要他掌握好距离，他有自信那个男孩根本注意不到他。
一边懊恼一边后悔着自己的准备不够充分，然而在地上乱转了几圈以后，他还是决定偷偷溜到八楼去看看。即使哈利会发现他，他也不觉得男孩会为这么一点儿小事生他的气。
打定主意以后，西里斯立刻抓起他搭在椅子上的长袍。他是天生的行动派，想到了什么立刻就会去做。哪怕他还没考虑清楚这么做的后果。
只是西里斯的一只脚刚刚跨出格兰芬多休息室的门，他就看到那个他一直惦记着的身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