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黑狗先于少年醒来。
窗外雨声哗哗，沁着凉意的空气滲进来，仿佛有一张湿润的薄膜吸附在鼻子上，呼吸间，鼻端和脸颊俱被果冻般的触感覆盖，既滑又弹。
Sirius抖抖耳朵，侧躺着聆听雨声。自从Snape那次发烧之后，伦敦城没再下雨，直到今天。老鸦先生不知怎的忘记自己阴晴不定的性子，认认真真阳光普照了一阵儿。
有多久了？黑狗睁开眼，目光扫向日历，由一页页薄纸装订而成的小册子端正立在书桌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瞧不见它的底座。说来有趣，这种类型的日历本就是消耗品，纸页粗制滥造，又透又脆，唯一的优点就是撕去时发出的声音足够响亮，能带来莫名其妙的满足感，有必要附带一个底座吗？不过它还真有，是由弯曲铁丝制成的简陋架子，可重复使用，一本撕完后，明年可以再放同样规格的另一本进去。其实挂在墙上撕掉和放在桌上撕掉没什么区别，可能它比较喜欢站着。
Sirius眯起眼打了个哈欠，日历上的黑色印刷体数字刺得他鼻尖痒痒的。根本没过多久啊，才不到两周，为什么……
黑狗呼出口气，收回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Snape还在睡。他一瞬不瞬盯着他看，对方侧身蜷卧，用破旧的被单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Sirius瞅着他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腹，似乎能听到Snape吐息的声音，近在耳畔。“我听力可没这么好，即使是阿尼玛格斯形态。”耳尖抖抖，黑狗目光上移，瞥见少年露在被单外的苍白指尖，他撇撇嘴，飘飘忽忽的视线最终定格在Snape的小半张脸上。许是觉得头发糊在脸上碍事，少年的头发被拢到脑后，洒在枕头上，未贴在枕头上的半张脸完整露出来。“他的头发很软，简直不可思议，我本以为……”Sirius的灰眼睛倒映着对方熟睡的样子，脑袋里漂浮着无根无迹的念头。
叛逆的格兰芬多两周前绝不会想到自己很快将和死对头共处一室，并饶有兴致地端详对方的睡脸，甚至有心情用不带贬义的词汇品评他的头发。严谨点，该说曾经的死对头。Sirius皱皱鼻子，稍作挣扎后，接受了这项转变。“这没什么。”他用爪子挠挠自己的鼻头，试图拂去沾着雨意的空气罩在上面的薄膜，这玩意儿，或者别的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正在阻挠他顺畅呼吸，让鼻腔中喷出的气流变得灼烫且不稳，连带着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毛发都跟着逐步加快的心跳一起焦灼起来。“这很正常，没人能在这一系列事件之后仍对鼻涕精保持恨意，”他试着说服自己，企图按灭心底浮出的一丝不自在，“我没有那么不讲道理，”事实上，我最讲道理了。Sirius在心中补充，“这不代表我已经把他当作朋友，会回护他，甚至对他抱有好感什么的……”他还是不乐意把对方加进自己的朋友列表，却不得不正视不知何时已经转变的内心，他想找出无数种客观的迫不得已的理由去解释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仿佛如此轻易击碎壁垒，是对此前针锋相对的四年的不尊重。
不过，Sirius只有闲时才在脑内拉锯这些问题，等Snape醒来，日常照样进行，“死对头似乎正在变成朋友”带来的不适就会被丢到找也找不到的角落，他与他相处融洽，甚至还挺开心。他不再着急寻找变回去的方法，隐隐期望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流淌，等一起回到霍格沃茨，不愁恢复不了。主要因为狗狗形态真的挺方便，不论是留在Snape家还是暗中调查Regulus的事，何况，Snape研究明白“Black究竟是人是狗”的问题后，对方的态度也不再引起他的不满。
黑狗先生心里的小算盘敲得啪啪响，他期待着Regulus的事顺利解决，期待着舒舒服服在Snape家呆完整个暑假，期待着回到霍格沃茨变回去之后，看到Snape因为Sirius Black突变的态度而疑惑不解的表情。这个暑假就此变成他一个人的秘密，就像在破碎蚌壳中发现一颗珍珠，他把它碾碎藏进自己的沙漏中，看着细亮的光泽和沙砾混在一起，除了他，没人知道这只沙漏里藏着星星点点的美丽。
就这样舒舒服服过完整个暑假吧，既避免被Snape认出来的尴尬，又与他一起经历不少事，了解到他是个怎样的人……别人都不知道呢。Sirius眨眨眼，脸颊枕在爪子上，准备睡个回笼觉。
在眼皮仅剩一条缝隙就要完全闭合时，他看到一只黑金色的物体正朝着高窗扑过来，仿佛一只塞着石头的塑料袋。
Sirius的身体行动比大脑更快，他一跃而起，靠着肉垫减震，轻巧跃到窗前，伸出一只前爪把那玩意儿拦截在外面。
想象中的僵硬撞击没有出现，一个软乎乎的圆球撞到爪子，被他按在窗台上，半边身子悬空。
是只猫头鹰。黑狗先生皱着鼻子瞧它。被淋得湿漉漉的鸟儿张张嘴作出“欧”的口型，却发不出声音。它瞪大的眼珠灵活转动，脚爪绷紧用力，想从Sirius爪下逃脱。这鸟儿试图让自己显得威严点儿，可是在黑狗先生眼里，那声未出口的“欧”都像“啾”。
Sirius凑近猫头鹰，它还在绷着脚挣扎，不知是由于半边身子悬空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动作幅度不敢太大，两条腿局促地踢蹬，肚腹鼓着气，嘴巴开合着无声地“欧——欧——”，简直像一场装模作样的探戈……Merlin的胡子，这家伙怎么看起来油腔滑调的？
“Severus Snape亲启”他注意到猫头鹰腿上的信件，好奇的视线落到署名上，“Lucius Malfoy”……啧！黑狗爪下用力，几根猫头鹰羽毛落下来，鸟儿被疼痛刺激，拼力挣扎，侧着头一口叨在狗爪上，Sirius吃痛松了松力气，猫头鹰趁隙飞出控制，报复似的扑向黑狗的脸，在对方下意识闭眼时，疯狂抖动双翼甩了他一脸雨水，并在他脑袋上蹬了一爪才迅速飞走。
“汪！”Sirius生气，他就知道只要是Malfoy家的，连鸟都是坏胚。被拦截的信件在猫头鹰袭击时从爪子缝隙掉了下去，若是掉落到屋外还好，可惜那封信顺着墙掉到屋内，在途中好死不死被黑狗尾巴扫飞出去，恰恰好落到Snape枕头边。
他还在睡……Sirius观察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往床边走，准备把信件偷回来。他不想让Snape看Lucius的来信，不是出于捣乱或者恶作剧的心态，而是不希望Snape再和“那些斯莱特林”扯上关系。Narcissa Black，他亲爱的堂姐，这个暑假有和Lucius Malfoy订婚的苗头，尽管他们的结合在学生时代就已经被两家家长确定，也许在Narcissa和Lucius出生前就已经确定了也说不定，谁让他们是Black和Malfoy。他们是一类人，Narcissa或许没有Bellatrix那么疯癫，Lucius表现出来的样子也不似Bellatrix那么残暴——至少他还没亲眼见识，但是他知道他们是一类人，“那些斯莱特林”立场相同，想法相近，崇拜着同一个偶像，站在所谓的“高贵”地位，目下无尘。
Snape和他们不一样。自从Sirius确定了这一点，就拒绝把他和那些人摆放在一起联想。想到Snape和Bellatrix还有Lucius站在一起的画面他就胃痛，再想想Snape毫不犹豫冲麻瓜施钻心咒的模样，他简直要磨牙了。倒不是因为这样的Snape表现的多么邪恶，多么肮脏——这是他了解他之前的看法，而现在……Sirius不敢说自己窥见了Snape全部的样子，但至少他看到了他尚且不为人知的柔软，或许Lily也看到过，但缺少一起的经历，她不会懂的，也许她只当他是对她友善。Snape……这家伙，即使是对Tobias，也仅仅是利用他将那男人吓跑，他没想过更多，比如让“地狱犬”咬那男人。鼻涕精看起来冷漠薄情，可那通常是因为他没办法做到更多，比如之前蜘蛛尾巷死去的女人，除了绕过她，他还能做什么？在医院的时候，他又会放弃助力，拜托黑狗把那个十字唇小孩儿送走。
“我不是在为他说话，只是……”Sirius撇撇嘴，他离床铺已经很近，Snape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只是……他心中莫名其妙的相信，倘若Snape真的毫不犹豫冲谁施展不可饶恕咒，这家伙承受的痛苦只怕不比受咒者少，或许更多……放在以前他才不会用这样的善意去揣度Snape，而现在，他自然而然的不愿意这种状况发生。他开始觉得Lily的提议不错，Snape可以考虑去圣芒戈，啊，虽然鼻涕精当个傲罗也能胜任——前提是不放他去执行飞行任务。
当黑狗先生这样琢磨的时候，倒是全然忘却Snape说过要在他的药剂中下毒这件事。
有光明的可能性，就别再把他丢到黑暗里。Sirius是这样想的，他忘不了Snape发烧醒来的那天早晨，高窗中投射下来的阳光，勾勒在少年眼睫上的金线。“他不排斥它们，”Sirius知道，他也记得对方的手指是如何缠绕自己的毛发，松松的，小心翼翼，又不愿意放开，“他只是不敢伸手去抓，于是就装作不需要的样子。”
黑狗走到床边，屏住呼吸，悄悄伸出爪子，按住掉在枕边的信件，准备无声无息拿走它。
一只手很快按在黑狗爪子上，Sirius一惊抬头，仓皇的表情撞进一双沉静的黑眸，Snape醒了。
他也许早就醒了……Sirius有些无措，他不知道Snape究竟在想什么，那双眼睛沉沉而无情绪，只是盯着他，令他莫名感到心虚。
“……”我没想故意拦截你的私人信件。黑狗张张嘴，却没汪出声。
“我希望这是第一次。”Snape挑眉，语带嘲讽，他从黑狗爪下抽出那封信，对方仍按着它，指甲在信封上留下四道抓痕。
“唔噜。”Sirius从嗓子眼逼出一声咕噜，不顾Snape嘲弄的眼神，凑上前叼住信，企图把它抢回来。
“放开！”Snape冷冰冰呵斥，他坐起身，两手拽着信封一角。
Sirius摇头。
“Lucius Malfoy……”Snape不再使用蛮力，他咀嚼着念出这个词汇，观察着黑狗的表情。
“……”
“你认识我？”少年突然松开手。
黑狗也松了口，信件掉在地上，他用爪子按着它。
“在此之前就认识，”Snape笃定，“你也认识Lily Evans？”
Sirius瞪着他，按着信件在地板上蹭来蹭去。
“也认识Lucius Malfoy？”Snape看着黑狗，对方不甘示弱地瞪回来，“并且对他有敌意。”
“格兰芬多……”Snape眯起眼，轻声推出一个单词，“Sirius——”
“……”Sirius竭力保持镇定，但耳尖还是轻微抖动了下。
Snape没放过这微小的抖动，很快追问：“你认识Sirius Black吗？”
Sirius不理他。
“Remus Lupin？James Potter？”Snape继续追问。
“汪！”黑狗呲牙，威胁似的叫了声，踢开信件，从高窗窜出，跃进雨幕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