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在安静的行驶了四个小时之后,勇利忽然说道,维克托正在打方向盘——不久之前他们离开了高速公路,驶向了这个GPS上显示距离最近的汽车旅馆,天色已经漆黑,牛肉汉堡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两人都又饿又累,已经几个小时没有进行过交谈了。

  “好吧,最后告诉你一遍,”维克托回答道,“我在公路上听泰勒斯威夫特是因为我觉得她是最符合公路旅行主题的歌手,以及,我爱她。”

  “哦你不能错得更离谱了我的朋友,”勇利说,“最符合公路旅行主题的歌手永远是AC/DC……等会儿,谁说那个了?”

  “ok,ok,我们各退一步——不如我们都承认Jayz是最棒的,怎么样?”

  “什么,Jayz?绝不——再说一次,这不是我想说的话题——你认真的,jayz?”维克托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勇利意识到他自己又一次被维克托牵着鼻子走了,“那不重要!”他气愤地说,“你别再打岔了!”

  维克托耸了耸肩,表示自己非常无辜。勇利不得不停下话头让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等他彻底平静下来,他发现自己脑子里除了对维克托同时喜爱泰勒和JAYZ的诧异以外没有其他东西了。

  唔,”他平静的说,“我忘了我要说什么了。”

  “考虑到我们上一次进行像样的对话的时候,我向你解释了进行一些bromance的活动的重要性,而你像看儿童诱拐犯一样的看着我,打那以后气氛变得非常紧张而你整整三个小时五十八分钟没跟我说过半个字,我会猜测——你喜欢阿黛尔。嘿!”勇利从手套箱里抽出地图丢在他身上,维克托叫了一声,“那很危险的!”他说道,但依旧没有放弃那幅促狭的笑容,“哦来吧,你知道你想承认的!也许明天我会让你选歌哦。”

  勇利忍了又忍——明天的旅程中可以不再听泰勒斯威夫特,这确实非常有诱惑力,他差一点就动摇了。

  “我是想知道,”他说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我去跟那女孩约会?——另外我不是喜欢阿黛尔,我只是喜欢《hello》。”他飞快的补上了最后一句,脸在黑暗中烧红了。维克托像是料到了他的反应一样轻笑了一声,勇利梗着脖子直视着前方,打定主意不去看他。

  “好吧,如果你非要知道。”维克托说,“因为我不能让你继续当'处男二十三',你可以把这当成维克托的未完成愿望上的一项。哦亲爱的,别否认了,学校的每个人都知道你是二十三岁处男,就连考古系的书呆子都知道。”

  “什么,谁说的?”勇利叫道,随后他赶紧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他看见维克托的笑容加深了,这让他简直想用手把它抹去,“——那不重要,我当然不会永远是处男二十三!”他气愤地说,“只要那一天来临……”

  “那一天来临……怎么样呢?”

  “那一天来临……我就会二十四了。”勇利耍了个小聪明,随即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把自己给套进去了,唯一能比处男二十三更可悲的外号大概就是处男二十四了吧?哦不对,还有'湿裤子',当你二十三岁了,唯一能比处男二十三和处男二十四更丢人的外号是'湿裤子'。“……当我没说。”他气鼓鼓的丢下一句,转向了车窗。维克托轻笑了一声,从车窗的清晰倒影里,勇利发现他脸上那股捉弄人的坏笑完全消失了,他的嘴角平直得像一条直线。

  “哦,亲爱的勇利。”维克托摇着头说道,“我可爱的、好心的勇利啊!你怎么会到今天还是处男呢?告诉我,整个学校都没有能入你法眼的女生吗?”

  “当然不是!”勇利气愤地说,但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个什么劲,也许是维克托大咧咧的谈起处男的话题让他又羞又恼,也有可能跟维克托讨论感情问题让他产生了非常复杂的感情,他变得口不择言起来,“我只是不想那么随便……”

  “你听上去就像女高中生,你知道吧,你听上去就像女高中生?”维克托说道,“哦天哪,等一下,”他忽然严肃的说,“我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你不会喜欢男生吧?”

  “什——”气血一下子都冲上了勇利的头顶,他连脖子都红了,只能往外套里缩了缩,幸好这是维克托的外套,它足够大,甚至能挡住勇利的大半张脸,“当然不是!我是直的。”

  “哦!”维克托说,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他到底为什么松了口气????如果勇利喜欢男人又会怎么样,那对他有什么影响吗?——咆哮般的质疑在勇利脑子里回响着,“哦亲爱的,别生气,我只是——你跟那个披集小子的关系真的有点奇怪。”

  “我跟披集才不奇怪!”勇利大声说道,维克托瞥了他一眼,他连忙又把自己缩回维克托的外套里,就像一只受了凉风的乌龟,“哪里奇怪?”

  “嗯,好吧,”维克托耸耸肩,“你们是高中好友,这我理解,但有几个人高中毕业四年了还跟高中的好朋友住一起啊?”

  “你真是太……”勇利搜肠刮肚半天也没找到形容词来形容他这种武断的判断,他只能说道:“就因为你跟你高中的好朋友们疏远了,不代表每个人都要那样!有些时候——有些人——只要你尽自己的力量去努力,就能确保他永远也不会变得生疏,好吗?”

  维克托没有答话,只又撇了他一眼,一个巨大的灯牌从他们身边匆匆的飞过(“前方五百米,汉密尔顿旅馆,你甜蜜的一夜之家!”),红色的灯光照在他平静的脸上,他的神情淹没在色彩中。

  “只要努力?”他重复道,“只要那样,就够了?”

  “好吧,还需要一点运气。”勇利承认道,“这所大学对我和披集来说都不是第一选择,但是他喜欢这儿的宿舍环境,我……”他最终在这所学校和另一所当中做出了选择,理由是另一所向他发出offer的学校距离维克托生活的城市非常近,只有不到一小时的车程,但这如果说出来,就等于是在朝维克托的脸上投掷炸弹了,于是他谨慎的糊弄了这个话题,“所以我们才能一直在一起,努力,还有一点儿运气。”他看了一眼维克托,后者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又说道:“所以才不是你说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和披集只是非常珍惜这份友情罢了。”

  过了一会儿,维克托才低声说道:“我相信你说的。”他说,“有时候……就是缺那么一点儿,运气。”他迅速的振作起来,赶在勇利来得及说任何话之前说道:“所以,你和披集完全没什么,对吗?”

  “完全,没什么!”勇利说,“算我求你了,别再把我俩说成'一对儿'了,他对我来说就像个亲弟弟——这感觉就好像乱伦。”他做了个鬼脸,维克托笑了一声。

  “我错了。”他说道,“所以你是直的?”

  “非常直。”勇利说,“不能更直了——你知道这个干嘛?”

  “嗯,”维克托漫不经心地说,“主要是不想搞错目标群体,那就尴尬了,对不,咱们时间可不多,如果想在找到利利亚之前摆脱处男二十三的头衔,你可得对我完全诚实才行,这能加快进度。”

  “……哦这真是太奇怪了。”勇利说,“你听上去就像个十足的变态。你干嘛非要帮我摆脱这个外号?”

  “我不会再跟你争论一遍为什么一个人在二十三岁的时候不该是处男了,就像你说的,太怪了——”维克托说,“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至今没跟任何人约会过,太挑剔了?”

  “当然不!”

  “你应该挑剔,”维克托说,“这年头变态可不分男女。”

  “……反正你总有理由就对了。”勇利嘟囔道,车子慢慢的开进了汽车旅馆的停车场,“话又说会来,我发现咱们总是在讨论我,你又怎么样呢?”

  “唔,什么?”维克托说,一看就是在装傻,“我很好,谢谢关心。”

  “哦别装,”勇利说,忽然来了兴致,“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维克托说,假装自己很认真的在寻找停车位,“哪方面?”

  勇利翻了个白眼,“你还能装的更傻点的,”他讽刺道,“感情生活方面!……你是直男吗?”在今天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跟维克托讨论性取向的问题,这让他皮肤之下的温度缓慢进入了沸点,这真是太,太,太奇怪了,他为什么要跟维克托讨论性取向的问题?不管答案是怎样,他都不会不受打击。

  “哦!”维克托说,依旧在假装自己刚听懂的样子,“那个啊……我不太清楚呢。”

  “……哈?”

  “我是说……哦也许我不该跟你承认这件事,这真的有点奇怪……(“这你就觉得奇怪了?!”勇利叫道)我是说……好吧,几年之前,我有一段感情,呃……出了问题。你要知道那是一段我很看重的感情,有……好吧,这么个人,我非常喜欢这个人,但是发生了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我说了一些话,他也说了一些话,总之……我们没戏了。”

  尽管在此之前勇利对维克托的感情生活非常的好奇,但是实打实的听他讲起某段明显影响深刻的过往,这还是在勇利心中引起了不小的涟漪,他开始觉得有些后悔为了回敬维克托而故意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了,不,他一点也不想知道维克托的感情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如果可能的话,他连一个字也不想听,但他还是做了,只能说不合时宜的好胜心早晚有一天会为他挖个坟墓再把他亲手活埋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了,因为维克托停好了车,但却并没有下车的意思。他好像真的被触动了某根心弦。

  “所以你们分手了?”勇利问道,维克托像在思考着什么,安静的空气让他不得不开口试着打破。

  “不完全是。”维克托说,“我是说,我们没……只是慢慢不联系了。”他瘪了瘪嘴,“但是我实际上……我非常珍惜这段感情,如果不是恋爱,至少希望我们作为朋友来往,你知道?那段时间我过得很绝望,不得不说,因为我急切的希望能够……move on,因为如果如果想跟一个人做朋友,我必须保证自己不再抱有……其他的感情才行,而我非常非常希望这个人留在我的身边,只是做朋友也行。所以我跟不少人约会过,男的,女的,哦我还有一次交往过这个女孩,她的性取向是家用电器。”

  “……所以,她是疯子。”勇利说,“你跟疯子约会过?”

  “嘿,这个说法非常偏颇!“维克托说道,但他也在忍不住笑,“她给我的电视写的情书非常的动人!……好吧好吧,我跟疯子约会过。”他承认了,勇利笑了一下,但很快他想起这番谈话的主题,又笑不出来了。

  “所以……结果怎么样?你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吗。”

  “呃,我刚告诉你我约会过一个喜欢家用电器的姑娘,你还想要多特别?……ok我错了,抱歉,我会正经的——实际上,他们都很特别,我是说,这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不是吗?每个人都是特别的,但撇开兴趣、爱好、长相这些东西不谈,你渐渐就会发现她们都差不多——善解人意、浪漫、聪明伶俐……我不是说我不喜欢这些,只是……这些都不是我特别在意的。”维克托靠在椅背上,他侧着头用余光看着勇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们都太……太体贴了。”

  “明白吧。”勇利勉强的说,“她们很好,但都不是你想要的——你是这个意思吗?”

  维克托看着他,赞许地点头,就像是勇利说中了他的心事一样,但这是明摆着的呀,勇利只是把自己的第一感觉说出来了而已。

  “但是你可能不知道,”勇利说,“当人们面对你的时候,往往不由自主的就会变得……没个性,变得顺从,体贴,按照你的说法。”维克托看上去有些吃惊。

  “你是说我很霸道吗?”他问道,“我让你有这样的感觉?”

  “呃你确实有点霸道……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很好啊你明白吗,你有点儿……太好了,多数人在你面前都会有点……不自信,然后当然就会试着多去顺从你,取悦你——这在你看来也许就没个性,体贴,你知道吗?”

  维克托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勇利忽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这太蠢了,维克托不喜欢那些人,这对勇利来说至少算个好消息,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忽然感到有些委屈——因为他也是芸芸大众中的一员,如果他不是刚好住在维克托隔壁长大,他也就只能是那些被维克托觉得无聊的人们中的一个,甚至更糟,他甚至都不够漂亮到能引起维克托的注意。他只是忍不住想辩解——并不是别人太糟糕,而是维克托,维克托太优秀,以至于任何人在他身边都会暗淡无光而已。

  “但你就从来都不顺着我。”维克托忽然说,“我在你看来还不够好吗?”

  “我还不顺着你!”勇利叫起来,这简直太过分了,“喂,哈喽,你知道咱们为什么坐在这儿吗?”

  “因为我向你寻求帮助,但你反过来要我滚出你的生活。”维克托说,隔着刘海朝勇利委屈的眨了眨眼睛,“我记错了?”

  “……这个不算。”勇利只好说道,感到非常的心虚,“但我别的时候……我都是顺着你的!”

  “哦,那确实是。”维克托说,“所以我能不能理解成,你也多少有点喜欢我?”

  “我……”勇利差点被他套进去了,幸好他及时拦住了自己,避免了进一步丢人现眼,“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他气愤的说,同时感觉有点悲伤。“你能不能别开这种玩笑,这一点也不好玩!”

  “好吧,我错了。”维克托说,他用食指戳了一下后视镜上挂着的贵宾犬挂饰,看它左右摇晃起来,他没有再说什么。勇利为这份沉默感到了后悔。

  “所以你……你和那个人怎么样了?”他找了个新的话头,忽然发现至今也不知道那个对维克托如此重要的人究竟是男是女,这份保密也够令人丧气的——就好像这是维克托心底的一个秘密花园,他可以将大门打开打开一条小缝,让勇利偷偷的瞥一眼,看在旧日的情分上,但他拒绝分享更多,因为那是他的私事,任何人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这份感情的神圣——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说到底,他还是希望维克托对他区别对待的,尽管这份区别对待曾经让他觉得特别的亏心和痛苦,但他实际上还是喜欢被维克托当成“特别的人”的。

  “没成。”维克托说,“有些事就是回不到过去了。”勇利讷讷的应了一声,天啊他怎么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的,他和维克托,坐在车里聊对维克托最重要的一段感情,一段对他如此重要,但勇利一无所知的过去,他早该知道的,他们不该过多的谈这些敏感的话题,这对谁都没好处。

  “我很抱歉。”勇利说,“我不该提起这些事,维克托,真的。”

  “没什么可道歉的。”维克托说,“是我先过界了,但是既然我们说到这儿了……你觉得我应该再试一次吗?”

  “……试什么?”

  “我是说,如果有一个人,你要知道这个人……明白我所经历的一切,能理解我的每一个想法,只要跟这个人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我的余生都会非常幸福……你觉得我应该再为我们的未来努力一次吗?我是不是应该……鼓起勇气,再去……试着让这个人知道我的感情?”

  勇利看着他的眼睛,感到迷惑了——维克托好像在期待什么,就好像如果勇利说“好啊,去吧”他就会真的去照做一样,他看上去已经完全迷失了。勇利知道此刻最正确的、或者说最标准的回答就是“当然了!你应该去争取”但是,那么说真的对吗?

  “勇利?”维克托说,微笑了一下,“你在发呆,这么难决定吗?”

  “我……我不知道。”勇利说,“我是说……”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说道:“我觉得……你不该那么做。”

  维克托呆住了,“即使我有可能获得幸福?”他急切的问道,勇利马上就意识到这不是维克托想要的回答,但那又怎么样呢,他问勇利的意见,那么勇利就要按照真实的想法回答他,这是大概是普通的自己唯一能做到的事了,“即使这是我最想要的?即使……”

  “我不知道!好吗。”勇利打断了他,“我不知道……也许你不该问我,我是说,这里面没我什么事,我什么也不知道……但如果你问我,我觉得你不该……再试一次。”

  两人安静了片刻,勇利盯着手套箱,维克托则死死的盯着勇利的侧脸,“我不信。”维克托武断地说道,“不是这样的,你没明白……”

  “你已经有过你的机会了,维克托。”勇利说,“如果能发生什么的话,你不觉得很早之前,你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就该发生了吗?”维克托愣了愣,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我不知道……这真的不是我能给你答案的事情……但是如果你问我,我会说,你放过你自己吧,别再去受伤害、别再去做那个绝望的人了。”

  因为那让我的心都碎了。他在心底说道,即使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即使连维克托自己可能都已经忘了那有多痛,甚至能跟勇利讲起那些过去,甚至还想要再试一次的时候,得知他曾经陷入绝望,这依旧让勇利的心都碎了——早在他明白“爱”的定义以前,这个人就承载着数不清的感情,他是勇利的兄长、朋友、他尊敬的人,得知这个人也有得不到的人,这让勇利难受得好像回到了八年前,他躺在床上,被告知从此再也不能跳舞的那一刻——一样的无能为力和悲伤。

  维克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忽然低低的笑了一声,他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努力,还有一点儿运气。”他喃喃自语道,“看来运气从来都不在我一边,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