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被他赤诚的情意说得心下疾跳如雷,这番剖白从耳中直入内心深处,明明非糖非蜜,却让他感觉身体的四肢百骸都甜起来。

  “你、你永远都不会丢下我?”沉默半晌后,薛洋终于在魏无羡期盼的眼神中迟疑开口:“会一直在一起?”

  魏无羡举起右手慎重道:“我发誓。”

  “如果别人要杀我呢?”薛洋仍有些不敢置信。

  他仇家不少,无论是过来寻私仇的还是要找他夺阴铁的,只怕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太.安稳。

  “那我就替你把他们赶跑。”魏无羡笑着揉乱了薛洋头顶的黑发,突然想起什么般,从怀里掏出一物放在他手中:“你喜欢吃糖,以后我天天给你买,想要多少有多少。”

  薛洋低头看去,小小的锦囊里装有半袋子的糖,颗颗圆润白如珍珠,煞是好看。

  薛洋眼眶微微泛红,拼力压下心间的颤动抬眼看向魏无羡,一字一句宛如落在嘴里刻在心上:“好,我跟你走。但你记住你说过的话。”不会再丢下他,让他独自一人。

  魏无羡直接御剑带着薛洋回云梦莲花坞。

  恰好到时江枫眠正在大厅与人议事,便领着薛洋先去行礼道:“江叔叔,他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薛洋。”说着,将身后站的人往前拉了拉。

  薛洋最不耐的便是名门正派的这一套,礼多言虚惹人心烦。本跟着魏无羡进了前厅后也只是站在原地不动,正打量着厅内的呈设,见那人拽他暗中示意,只得上前极其敷衍地拱手道:“江宗主好。”

  “噗!”魏无羡被他这不算周全的随性一礼给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薛洋瞪了他一眼,还未等说话,江枫眠走过来将薛洋上下打量一番,含笑道:“你七岁半那年在破庙苦等四天,最后还哭着不愿随我回来,说一定要等到的阿洋,便是他?”

  魏无羡顿时脸色燥热,见薛洋眼睛陡地一亮,忙小声辩驳道:“江叔叔您记错了,我哪有哭啊!”

  “没有哭吗?”江枫眠大笑起来,见魏无羡一脸的窘迫,遂改口道:“可能是我记错了,没有哭,没有哭。”

  这般突兀的强调,更显欲盖弥彰。

  江枫眠拍拍魏无羡肩头道:“这薛洋的始末我已尽数知晓,你既在传讯里与我说明,我也心中有数。过往不究,便在莲花坞暂且住下。”顿了顿,又道:“夫人那边你不必担忧,我自会和她解释。”

  魏无羡这才放下心中大石,弯腰向江枫眠行礼道:“多谢江叔叔。”

  江枫眠伸手扶他道:“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转头见薛洋站在一旁好奇地四下端详,脸上一派的纯真与新意盎然,倒与那个传闻里的夔州恶霸大相径庭,因也盼望魏无羡真能引导他走上正路,也不失为一件益人益己的好事。

  薛洋被魏无羡拖着走出前厅时,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回头看了看,对身旁之人道:“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魏无羡抿唇点头,“江叔叔、师姐和江澄对我都很好。”但想到江澄那张嘴,仍心底充满担忧,忍不住再度叮嘱薛洋道:“江澄这个人嘴硬心软,跟你还挺像。回头他要说什么难听的话,我一定揍他,但你不许往心里去,也别生气。”

  薛洋不以为然道:“我当然不会生气,难道你以为我会哭吗?”脸上浮现一丝取笑:“就像那个时候你哭一样?”

  魏无羡难得脸一红,提声道:“都说没有哭,我有什么好哭的。”迅速转移话题道:“我住在风定阁,那里离前厅较远,很是安静,你应该会喜欢的。”

  “恩恩。”薛洋环顾着四周,心不在焉的应着。

  薛洋自踏入云梦地界后,便被这里的风土人情、一草一木所吸引着。只等到进入莲花坞,才吃惊世上竟有这神仙般的居所,雕花楼阁飞檐走角,每十来步的距离便见倚亭而栽的莲花池,起风时荷香四溢,更有悬挂在屋檐之下的银铃摇曳着发出轻盈的脆响。

  见薛洋被莲花坞的景致吸引得完全错不开心神,魏无羡一步上前揽在他肩头问道:“怎么样,喜欢吗?”

  薛洋扭头看他,眼底有着愉悦的光:“喜欢。”

  是真的喜欢。

  他从小住多了破庙、街边和山洞,后来长大一些住过的最好地方也便是客栈一类,虽也曾在岐山待过较短的一段时间,可那里常年被阴暗森冷之气缭绕,不如这莲花坞一丝半点的温暖与明朗。

  “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魏无羡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刚要说话,便有江氏门下的几名小弟子跑过来,见魏无羡跟一陌生少年很是亲密,忙上前问道:“大师兄,他是谁啊?”

  魏无羡松开手道:“他叫薛洋,是我……弟弟。”

  薛洋给了他一个白眼,显然是不满“弟弟”这个称呼。

  这几名弟子甚少出云梦,因也不曾听过什么“夔州恶霸”的名头,只见他由大师兄亲自领回来,又长得隽秀如玉,当下对他大感好奇。

  “姓薛?”一年岁尚小的弟子将薛洋上下看了一遍,疑惑道:“大师兄不是姓魏吗?难道是异姓弟弟?”也不等魏无羡回答,起笑赞道:“这位薛洋哥哥长得好生俊俏,是以后在莲花坞常住吗?”

  “住住住,”魏无羡唯恐薛洋不适应,怕他不自在,忙将几名小师弟赶走道:“别在这里闹我们,你们今日的剑都练了吗?还不快去,一会儿江澄回来检查,看你们怎么应付。”

  那几名弟子吐了吐舌头,朝魏无羡和薛洋挥挥手后赶紧离去。

  等人走远,薛洋才双手环胸挑眉问道:“谁是你弟弟啊?”

  “不是弟弟,那是什么?”魏无羡倒真想起来,还很用心地询问薛洋:“童年玩伴?失而复得的好友?你觉得哪个好?”

  薛洋顿时语噎。

  这三个称呼无论哪个薛洋都不喜欢,当相比起来“弟弟”又似乎正常一点。

  “就不能是哥哥吗?”薛洋冷冷建议。

  魏无羡大感诧异地凑过脸去看他,双手捏着他的脸颊笑道:“你说什么?让谁叫谁哥哥?你不说我还忘了,来,叫一声哥哥听听。”

  薛洋一个转身将人甩开,刚要讥讽他脸大,转念也不知想到什么,瞬息抑了神情看向魏无羡,当真喊了一声:“哥哥。”

  魏无羡只觉心脏轰然一声炸响,酥麻感从心头疾速散开扩至全身的每一处,脸颊也因突如其来的热气而涨得通红,四周的风声、流水声在顷刻间静止了般,只剩下如鼓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要从嗓子眼处蹦出来。

  “怎么了,不是你要我喊的吗?”薛洋嘴角漾开得逞的笑意:“一声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多喊几……”

  剩下话都被捂在魏无羡的手心里。

  “别喊了。”魏无羡脸颊热得厉害,从未想过对方这样寻常的一唤,竟能将他置身于沸水之中。

  “以后不许随便这么喊我。”魏无羡低声告诫。

  江澄因带着弟子去到附近的城镇夜猎,需个三五天才能回来,魏无羡安顿好薛洋后便领着他在莲花坞内转悠,给他一一介绍各个亭阁楼厅的用处。

  两人正边走边打闹着,便听见身后传来一记温柔的唤声:“阿羡。”

  魏无羡和薛洋同时转过头看去,来人正是江枫眠的长女江厌离。

  “师姐,”魏无羡几步跑上前,拉着她的手高兴地晃道:“我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呀阿羡,”江厌离伸手替魏无羡理顺了额角发丝,越过他看向几步开外的薛洋,温柔笑问:“这位就是你提到的薛公子吧?”

  魏无羡忙不迭点头,转身向薛洋招手示意,等他满脸不情愿地走过来后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将人拖近,一手揽在他的肩头道:“师姐,他就是薛洋,我从小跟他失散,前不久才找到他。”担心江厌离已经听闻关于薛洋的那些过往,又解释道:“其实他跟外面传的那些不一样……”

  “我知道的。我信得过阿羡,自然也相信你的朋友。”江厌离打断他的话,很是体贴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薛洋身上时,见他脸上写着真实的不耐,亮如辰星的眸子里却也溢动着纯粹的光点,伸手想要握一握他道:“薛公子若不嫌弃的话,可以和阿羡一样唤我师姐。”

  薛洋如临大敌般手指往后缩了一下,躲开江厌离的触碰,全身进入戒备状态。

  江厌离一愣,随即温婉而笑:“是我唐突了,薛公子勿怪。”

  薛洋的初衷是只想和魏无羡在一起,所以才会答应他到莲花坞。

  可到这里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很多人也在同时与这人关系亲近,甚至连江厌离对他的称呼也是如此亲密无间的“阿羡”,薛洋心底有着莫名的烦闷与扫兴,只觉这莲花坞虽充满着温情,自己却与之格格不入,半点也不融洽。

  初到这里的新鲜感一点点褪去后,随之而来的是极度的烦躁,来来往往所见的这些人都让他很不痛快,他不想跟这么多人瓜分一个魏无羡——甚至可以说,他不想跟任何人分享魏无羡。

  薛洋的烦闷情绪明显到清清楚楚传递给了魏无羡,见他从下午起便脸色不好颇为低落,入夜和薛洋一同回房后关上门问他:“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