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是美的，干净的天空下一点云也没有，人坐在空旷处很容易就能地观赏到漫天的繁星，它们或随着天河转动，或照着天道设定的轨迹划向不知名的远方，星河在天地的伟力之下汇聚，如同一张宏伟的画卷，展现着天地宇宙间最伟大、最瑰丽的创造。
星月齐辉下，一切都静谧又动人心神。
山间的一座宅院里，有人正哼着柔和甜美的小曲儿。
一名金丝锦袍的男子站在大门怔然站着，他像怯战的士兵失掉了所有勇气般不敢动一步，生怕打扰里边的人儿。如果你能看到他的眼眼睛，定能发现他双眼里包含着很复杂的情绪。
愧疚、不自信、喜悦、惆怅和纠结占据了他的眼神、他的身心，他面对过无数恐怖的存在，有些拥有就连寰谛凤翎也护不住的力量，但他不曾畏惧……可里边那人，明知她不会伤他分毫，但他还是迟疑了。
良久，他似乎想通了，拳头做了打气的动作，这便抬脚走了进去，于是就看到了这一幕：
穗禾坐在水榭边上轻轻地哼着小曲哄怀里的小娃娃入睡，小娃娃约摸不到两岁大，长得可爱非常，一张小脸肉嘟嘟的使人见了不由得生出想要捏一把的想法。
小娃娃在半睡半醒间极不安分，她努力地想要挤入母亲的温暖怀抱，待舒服了这才安静下来，可若穗禾真当她睡着不再哼曲时，她便不安地在她怀里蠕动，并用软糯的声音表达着不满，她还是牙牙学语的年纪惯是还不会说话的，能发出的只是一些拟声的、最简单的音节，“哒哒”、“叭叭”、“嘛嘛”，诸如此类的。可别看她只会这几个音节，要让她不满意来能说个不停去。
每每这时穗禾便拿出一颗梧桐籽用灵力小心化了喂到娃娃嘴里，她得吃饱也就不闹了，满足地哼了哼，这才沉沉睡去。
哄得小孩睡好，穗禾也没直接回去，她抱着孩子缓缓地摇，一双玉足轻轻踢踏着水面，待玩够了就将双足浸入水中，这才抬眸仰望星空。她的脸色看着很平静，可低垂的弯弯睫毛并没有将她眼中的迷惑掩去。
他喉咙动了动，终究是哽咽说不出话来。
忽然灵觉一动，穗禾察觉到身后有人，虽有警惕，但她仍未起身，只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空出，五色的火焰从空出的掌心喷薄而出，炽热的火将周围的气流点燃，无数光点开始在水榭周围闪现，似千军万马严阵以待，只等对方稍有异动便轰将上去，将敌人毁成碎粉。
这是她的警告，一般的神仙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可来人并不是一般的神仙。
他轻易地穿过了光点组成的屏幕，炽热的火在他身上竟够不成威胁。
“你是谁？”穗禾警惕地压低声音，她并非害怕，只是不愿吵醒好不容易哄睡了的孩子。
旭凤原本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的勇气和要说的话，可真见到穗禾时才发现先前所有的努力都是毫无作用的。
她问的是‘你是谁’。
她真的忘了他。
看着她微微皱起的蛾眉，说不得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浑身无力，有些不稳罢了。
他忽而想起了他生梦中见过的的场面。
穗禾抱着小孩问他，“表哥，这是你的外甥女，好看么？”她露出柔柔的笑意，好比旭日东升的般耀眼夺目，那双灵气的大眼睛弯成了一道桥，明明很近却成了咫尺天涯，他再也走不进去。
……
“你认识我？”穗禾觉得来人很熟悉，但想不起来他是谁。
穗禾的声音打破了往日的记忆，旭凤从中醒来，复低头一笑：倒是他魔障了，人就在眼前，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他什么也没失去。
“嗯。”他微微一笑，踩着月光来到穗禾面前，“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表妹，我是你的表哥，我们打小一起长大的。你叫穗禾，我叫旭凤。”他穿过火幕坐到穗禾身边，后背向着水榭外，正好和她面对面，向她一笑，又低头看孩子，她此时正呼呼大睡，丝毫没察觉有他人靠近，也不知是睡得太死还是被保护得太好。
他笑哼一声，嘴角不自觉的勾起，连自己都不曾察觉。
“她很漂亮，是你的孩子？”
穗禾很奇怪，她的身体对于来人的靠近并不排斥，这个不请自来的、神色诡异的、实力强大的号称是她表哥的人仿佛有种魔力，能让她稳住心神。
但她还不能完全相信，因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她生了个孩子，和一个叫廉晁的大伯相依为命，大伯说她的孩子是灵气孕育的，所以她也没有什么夫君，别的什么大伯也没跟她说，只让她安心养好孩子，到时会带她回家。
回家，就是还有别的亲人的意思，但有并不代表随便一人来到她面前说他是她表哥就能信，她自觉自己虽然没了记忆，但并不是傻瓜。
“怎么证明？”小娃娃砸吧了下嘴，她又低声提醒，“小声点说。”面前的男子正一脸柔情地看着她的孩子，深邃的目光里透露着令人困惑的爱意和喜悦，很像亲人流露的感情。穗禾想，或许他真是她表哥。
旭凤跟着紧张起来，郑重其事地点头，他想了下，忽然把左手伸上她的发旋轻揉起来，穗禾本要爆起，但一下就不动了，她舒服地闭眼，还不自觉地蹭了蹭。
“你喜欢吃甜食，还喜欢自己做。”
穗禾闻言颔首。
“你……你的右脚脚心被人握住身体会软很多……”
穗禾一愣，登时蹙眉不悦，这等私密之事他又如何得知？还不等她想通，又听他说
“你的腰眼中间有颗小小的痣……”
“好了！别说了，我信了。”穗禾觉得脸上热乎乎的，后边两样都是隐秘的事，若非一起长大的他又如何得知？她是信了这个叫旭凤的人是她表哥了。
“对不起，表哥在天上犯了点事被上清天捉去关了禁闭，可我一出来就来找你了。”旭凤挠挠头，神色颇为惭愧。
“没关系，能来找我就好。”穗禾发现旭凤一直盯着孩子看，便把她抱给他面前，“表哥要抱抱吗？”
旭凤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颇为慌乱道：“可…可以吗？”他的手迎上去又很快放下不住地搓着锦袍，唯恐不小心吓醒了孩子，还是在穗禾再三坚持下他才颤巍巍地接过来，可他的手抖得像第一次见血的书生，哪有方才闯进来的半点风采来？
但一抱上孩子旭凤就定了下来，一种安心的念头从心底油然而生，自然而然地驱散了他所有的畏惧和恐慌。
看着旭凤慈爱地端详着自己的孩子，穗禾也跟着笑，“她是个小姑娘，很淘气，我给她起名叫曦凰，因为她是在太阳初升的时候出世的，真身是只鹓鶵，所以就起了这个名字，希望她日后能阳光一样热诚开朗。”
旭凤闻言先是一愣，后又一笑，似呓语又似保证：“会的，小曦凰一定会和阳光一样。”
但小曦凰不给旭凤面子，他不过激动了些动作快了些，她便惊醒嚎啕大哭起来，这一下就把旭凤吓蒙了，他手忙脚乱地把孩子还给穗禾，又看她快速把孩子哄好。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自然。
从那日起旭凤就在这住了下来，也不再提什么时候回天界，只说是什么时候未到，穗禾不疑有他，觉得反正人已经来找早点晚点回去也差不多。
穗禾会在有事时让旭凤带着曦凰一会，每每这时，旭凤便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从穗禾那偷来的梧桐籽逗她。曦凰不足大，走路也是颤颤巍巍左摇右摆的，但她继承了她母神的执着，只要看到梧桐籽定会不惧艰难万险地张开手、口中咿咿呀呀地说着大人听不懂的话跑过来，她并不怕生，对旭凤很是亲近，直一个劲得抱着他的腿，然后仰头，睁着一双贪婪的大眼睛，再伸出一只嫩嫩的胖乎乎的小手指着旭凤捻在半空的梧桐籽大叫。
旭凤被这个可爱的小家伙逗笑了，先狠狠捏了把软嫩的小脸，也不管小家伙如何叫唤，先确定穗禾不在，才逗她：“叭叭，叫叭叭就给你。”
“叭叭，叭叭，叭……”曦凰急得叫了许多声，同时两只软乎乎的小脚一蹲一蹲地，似是想跳起来捉半空的梧桐籽，这时旭凤才满足地摸摸她的头，将一颗梧桐籽奖励给她，自己再吃一颗。
别看曦凰像不到两岁大的孩子，其实已经非常爱美了，有次旭凤出于好玩在她额头贴了个花钿，起初那小姑娘还没发现，后来被旭凤带去踩水玩的时候不经意发现了额头上新奇的玩意，她对着水面照了又照，全然不想离开，旭凤也便由着她，穗禾找来时只见那小妮子仍趴在水池边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咯咯笑，还不时拍打水面，溅起的水花都将她的衣物弄湿了。
知道她臭美的天性，穗禾这便把她拎起来，还要把她额头的花钿除去，这时小姑娘便大眼包泪、小嘴一扁，已然准备好大哭的趋势，但穗禾不管，仍自除去。
“哇！”
小姑娘大哭出声，同时在地上滚来滚去，还不时转头看穗禾，若是穗禾没在意她便大声哭，若是穗禾注意也大声哭。
穗禾被她的行为气笑了，也不管，只等她哭完没力气好喂饱睡觉，而旭凤在旁也不劝，只看着小姑娘表演结束。
……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中秋夜，旭凤念着诗逗小姑娘入睡，他说的缓和轻慢，就连一旁的穗禾也觉得很是催眠。
“表哥，你在凡间呆那么久也不怕表嫂说你什么吗？”见小姑娘睡着了，穗禾得空便把连日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困惑问出来。
她这表哥好像没事做一样，每不是在和她聊天就是在逗曦凰，可气的是那小妮子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很是亲近他，见了他便“叭叭，叭叭”的乱叫，还一个劲地扑过去，表现得比她这个亲娘还亲，虽然知道他们二人的关系，可外人是不懂的，万一表嫂哪天下来见到这一幕总会伤了和气。
旭凤一愣，皱眉看她，疑惑道：“表嫂？”
穗禾同样蹙眉，疑道：“嗯。”可看她表情，似在问：表嫂就是你夫人，你不懂吗？你该不会是……吧？
旭凤知道她的想岔了，急道：“我自然有夫人，”他说话间抬眸看了眼暗自松口气的穗禾，又幽幽道：“我在等她回来。”
这话又让穗禾皱起了蛾眉，“你们约好了在这啊？表嫂去哪了？”
“你不叫她表嫂。”旭凤解释，却迎了穗禾一记白眼，他只好无奈地笑笑。
“那表哥知道她在哪吗？”
“知道。”
这时曦凰翻了个身，又发出一声咔咔的磨牙声。
“你不去找她，就在这干等，就不怕她不回来？”穗禾的注意力都被小孩勾走了，只随口一问。
“我不怕等待，”小妮子果然醒了，每每这时候她都会醒，是梧桐籽瘾又犯了，她不得吃上一颗绝对睡不着，看着穗禾急急忙忙用灵力化开梧桐籽，旭凤又叹息，“我只怕她不知道我在等她。”
穗禾自然是听不见的。
…
曦凰是天生的神鸟，还是很有天赋的那种。尽管穗禾不怎么同意，但旭凤还是争取到了一次单独遛鸟的机会。
到底是大凤凰遛小凤凰还是小凤凰遛大凤凰谁也说不清，但他们对于他人来说绝对是一个惊吓，穗禾来找时，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旭凤正指导曦凰释放火焰，那小妮子竟也学会了，东一道火弹西一道火球的乱扔，还咯咯笑，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
谁能想象一个看起来不到两岁的孩童，手中竟掌握着能杀人的法术？
穗禾赶紧上前制止了曦凰的快乐，并迅速将她的灵力封印起来，曦凰顿时滚在地上哭闹抗议，穗禾嫌她哭得大声，又把她变回原身，只见一只黄色的小鸡仔模样的鸟儿在泥里滚来滚去，很快就把自己染成土灰，但穗禾并未理她，也许是知道母神真的生气了，亦可能是哭累了，小鸡仔很快就安静下来，眯起了眼。
穗禾用清洁术洗干净小妮子脏乱的羽毛又将她变回人身送回房休息，这才来到旭凤跟前。
看着一旁讪笑的旭凤，穗禾气也消了，她又不能骂他，只好道：“表哥，曦儿还小，分不清是非善恶，她眼睛只有好玩不好玩两种区别，现在的她掌握这些力量绝对是对其他人的灾难，还请表哥教导曦儿前先三思。穗禾并不是指责表哥，只是希望曦儿是好的，日后也能光明正大的，她应该是个好孩子，而不是一个一不合她心意就滚在地上哭闹的熊孩子。”
旭凤在一旁低着头嘿嘿地笑，也不敢反驳一句。
冬雪的降临预示着离人间的新年又快到了。
一切都是老样子。旭凤没有离开的打算，曦凰也没多大变化，倒是穗禾越来越嗜睡了。
庭院小花园里，松树下，穗禾倚着卧榻昏昏欲睡，曦凰已经伏在她胸口熟睡多时，倒是一旁的旭凤仍说着他的故事。
一个关于凡间的小郡主和端朝二皇子的爱情故事。
“大公子以为夺了位就能稳坐江山，却没想到小郡主经历千难万险，终于救回了昏迷的二皇子，二皇子这便只身回朝，当着众臣的面指天发誓允诺对他们过往袖手旁观一事既往不咎，只要不插手他们两兄弟的决斗，大家都能相安无事，朝中大臣本就不支持篡位的大皇子，这二皇子一出现大臣、将军便纷纷倒戈，没了让人打搅，两兄弟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只是这时候老祖宗从天而降，阻止了他们两的斗争，又说一年后重新选举两兄弟的斗争才彻底停了下来。”
“后来呢？”穗禾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快睡着了，她只觉得这个故事有些熟悉，又说不上来熟悉在哪，她的眼皮已经掉了数次，是礼貌强撑着她听完。
“睡吧。”
旭凤的话像魔咒，她顿时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