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基督山的研究>第6章

“当我得知是贝尼代托让他来这里的时候,似乎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了。”基督山回答道,福尔摩斯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颤,“是的,我能预料到贝尼代托想要杀他,这是情理之中;摆脱自己最大的阻碍,反正也没人会在意一个贼的死活……似乎是这样,我已经不止一次放卡德鲁斯离开,那么如果他依旧死了必然是上帝对恶人的惩罚,但——”

福尔摩斯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当一切告一段落,最初的冷酷和决心如同毫无凭依般下沉,更多的怀疑和恐惧在浪潮中浮现出来。就如同每个人在不眠的夜里回忆起自己所犯下的一切错误一样,黑夜是属于怀疑和孤独的时刻。

卡德鲁斯死的时候,基督山可能真的认为这是上帝的意志,一只冷酷的手拨动命运的纺锤、剪断了那根丝线。但是到了现在,几个小时之后,人都离开的时刻,他依然对自己有所怀疑——怀疑自己是否履行的确实是上帝的意志,到底是他本人还是神把死亡加诸于他人的头上。

(因为毕竟,倘若真的有一位神在云端上俯视着他们,恐怕并不会真的让一位善良的人横遭牢狱之灾;而另一方面,爱德蒙·唐太斯只是个悲惨的囚犯,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涯确实磨炼了他的意志,却不一定让他在一场横死面前毫不动摇)

福尔摩斯没说话,而基督山冷冷地笑了一声:“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心如铁石,但是现在却依然承担着哀嚎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虚幻的鲜血的戏剧角色——”

“你把自己和麦克白夫人放在同一位置了吗,我的朋友?”福尔摩斯问道,他说这话的语气听上去是很善解人意的——如果他愿意去做的话,他确实能显得很善解人意,这正是他们开始争吵之前福尔摩斯对他一贯的态度。

基督山抬起头注视着他:“那么你呢?你认为我是错的吗?”

“我只能说我不赞同你的一些观点,”福尔摩斯指出,“而大部分人则会认为复仇是一件正义而充满浪漫气氛的事情,虽然我不会去看那些小说,但是我也能想到这肯定是很多通俗文学的主题。”

基督山低低地笑了一声,那并不是什么欢乐的笑声:“我一直记得你是怎么鄙夷那些通俗文学的。”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他又漂洗了一遍毛巾,擦干净了基督山手指上最后一点血迹。现在,没有人会知道曾经有血粘在他的皮肤上了。

但是室内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去,基督山盯着自己的手,他那双眼睛在深沉的黑暗里闪烁着骇人的光辉。他沉默了许久,然后忽然问道:“那么,你会离开吗?”

“现在不会。”福尔摩斯回答,“在尘埃落定前不会的。”

——基督山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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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基督山的整个复仇旅程中,我觉得最后维尔福疯了以后他那段自闭是最好吃的,所以我要放大这段自闭。

【10 未被讲述的真相】

议会对马尔塞夫伯爵的审查即将在晚上八点整举行;报纸上揭发马尔塞夫伯爵曾背叛阿里总督,以此来换取功名利禄,而在这个晚上人们就会知道这种指控是否是真实的。

半个巴黎城的人都在屏息等待着这个时刻,也就是同一时刻,歇洛克·福尔摩斯站了议院洁白的石阶上。

从很早以前开始,福尔摩斯就知道这一刻终有一天会到来,因为基督山在五年前去君士坦丁堡的市场是有目的的,他想从土耳其皇帝手中买下来的并不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而是一名女童:也就是阿里总督和他的爱妻凡瑟丽姬唯一的女儿。

不过等到基督山到君士坦丁堡的时候,得知那女孩已经被一位英国的富豪买下来、带回欧洲去了;那女孩作为富豪的养女过着幸福的生活,就算是基督山也没法把她弄到身边来。福尔摩斯猜那个时候基督山估计是很苦恼的,他肯定以为唯一的证人和自己失之交臂了——不过他很快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也就是当时和阿里总督的女儿一起被卖给土耳其皇帝的并不只是一个孩子。

这就是在巴黎坊间流传的故事,也就是“基督山伯爵曾用一块昂贵的翡翠向土耳其皇帝换取一个奴隶的性命”这件事的始末。而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福尔摩斯就知道了自己的使命:这个人提供给他优渥的生活、帮他寻找家人、送他去读书当然都是有目的的。

“你的唯一目的就是为自己复仇。”基督山当时这样说(他会这样措辞很可能是因为他认为复仇是自己的唯一目的,所以理所应当地认为别人也会那样想)——虽然对方在买下他的最初几年里可能是打算糊弄过去的,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根本没法糊弄那个异常聪明的少年人,于是他只能放弃了这种想法。

而现在,福尔摩斯终于站在审判地之前了。

议院门口静悄悄的,大部分参与审查的人肯定早已入座,没谁注意到一个年轻男性安静地站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福尔摩斯并没穿那些系列风格的衣服,他无意在不用为基督山造势的时候这样引人注目,于是他穿着一件不起眼但是舒适的黑色大衣,戴着帽子,瞧上去像是个去参加丧礼的人。

(或许确实是去参加丧礼,马尔塞夫伯爵那样骄傲的人恐怕是经不起那样的打击的,福尔摩斯怀疑他的性命会在一场决斗或者一次自杀中结束)

福尔摩斯低头看了看怀表,距离八点钟还有五分钟。

复仇——他在嘴唇之间咀嚼着这个词。爱德蒙想象那是他能从牢狱中脱身、又得到一笔可观的财产的原因,复仇是上帝的意愿,所以他才会被上帝赋予现在这一切。

实话实说,福尔摩斯并不认同这个观点,这可能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父亲并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以他的观点来看,爱德蒙能逃出监狱是因为他聪明又坚韧,他能得到那些财宝是因为他相信了一个被其他人视为疯子的家伙……这是冒险、坚持和幸运的馈赠,把这一切归结给神或许过于片面了。

(当你见识到这么多的罪恶的时候,还能相信真的有那么一位仁慈的“神”能带给人自由和幸福吗?)

当然,他没对基督山说过自己的这种想法。

福尔摩斯把怀表慢吞吞地放回怀里,最后环顾了一次四周:周围没有任何马车靠近,基督山可能确实不打算从诺曼底回来了。那可能是因为他想要在事发时令自己远离漩涡,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特指维尔福家的一系列死亡事件,维尔福先生的父亲的那位老仆人也死了,而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们心知肚明——之后,福尔摩斯到底会不会为了基督山的复仇计划而作证。

事实证明,他是会的。

福尔摩斯自认为自己对“复仇”没有那么狂热,他承认在多年以后自己对父亲的印象已经日渐模糊。但是偶尔在梦境里他还是能梦见那场叛乱,总督被人挑在刀尖上的头颅。当年他父亲要他照顾阿里总督的女儿,他记得他们一起蜷缩在黑暗之中,火绳枪被拉响的时候腾升起阵阵烟雾。

最重要的是到现在为止,还有一个真相不被人知晓。

福尔摩斯可以想象等基督山最终得知他依然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对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或许,基督山会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来——如果不算上他那种礼貌的假笑的话,这个神秘而富有的伯爵是不常微笑的,他笑起来的时候常带一种苍白而苦涩的味道。那是因为他已经相信他所有的欢乐都已经被夺走了,他是依靠着一个更伟大、也更冷酷无情的目的活下去的。

于是这青年人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慢慢地吐出来。他手里提着一个提包,里面装着他的出生证明、受洗证明,他父亲被委派到阿里总督处的调任文书等等用来指控马尔塞夫伯爵证据。

他抬脚向着议院的大厅走去。

【11 子夜谈话】

福尔摩斯走进基督山伯爵的书房的时候,那位蒙面纱的客人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