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就是复活节。

  周五, 伦敦的街头巷尾节日气氛浓郁。

  仅仅从商业街来看,百合花,复活节兔, 热十字面包等等,每一家店都推出自家的复活节特别产品。

  雷斯垂德经过一家玩具店, 在落地玻璃窗前止步。

  对着玻璃窗正了正帽子, 他才没有压低嘴角,更没有被橱窗内造型夸张的复活兔布偶逗笑。

  “卡特, 几点了?”

  雷斯垂德摸着衣兜发现忘了带怀表。

  夜色已沉, 今明两天要临时加班, 苏格兰场分批巡查几条重要街巷,确保复活节当日花车巡演的顺利进行。

  “21:56。”

  卡特又说到,“快了, 只要再查三条街就行。这次运气不错被分到排查西区,西区的治安比其他区域要好得多。”

  这话不错。

  雷斯垂德想到一直不对付的格雷森,那家伙倒霉地被分到靠近东区的地段, 其心情一定和橱窗里的复活兔一样纠结。

  “哦!可怜的格雷森探长,上帝保佑他不会遭遇案件。”

  话是如此, 在西区巡查也不意味高枕无忧。

  万一不幸遇上突发案件, 巡查探长遭受的破案压力也会成倍增加,这里给警局施压的人与东区不可同日而语。

  “愿上帝也保佑我们一切顺利。”

  雷斯垂德心中暗暗补了一句, 如有必要求助于魔鬼也非不可。

  幸运光环笼罩在雷斯垂德小队的头上,周五与周六的巡查皆是平安无事。

  回到苏格兰场。

  雷斯垂德却听说同在巡查西区的米德小队出事了。

  米德负责的区域比较特别,是沙夫茨伯里伯爵决定清理脏乱差地带而开辟新剧院区的拆迁地带。

  那一带的住户基本完成了搬迁,谁能想到破破烂烂的某栋空房内居然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

  “听说是某位贵族后裔, 祖辈都已经不再了,他也隔了几支不是近亲, 但在伦敦混得还算小有名气。”

  卡特将打听到的情况都说了出来,“亨特·伍尔夫,二十五岁,周五晚上也就是昨天夜九点左右死亡。他被麻绳勒死在空屋内。现场及周边留有明显证据,说是死者临终留字,还有装凶器包装物上有凶手指纹。”

  雷斯垂德听着微微蹙眉,不由上下打量卡特,“这案子刚出来,你怎么连细节都知道了?”

  卡特连连摇头,偷偷指向另一间办公室。“消息都是米德探长自己说的,下午他就把嫌犯给抓了。自称不到二十四小时就破了凶杀案,现在倍感自豪。”

  “这么快?”

  雷斯垂德不是看不起米德,而是苏格兰场实则良莠不齐。摸着良心讲,这些同事里负责又有能力的,恐怕只有老对头格雷森了。

  雷斯垂德不免追问一句,“那么嫌犯认罪了吗?”

  卡特摇头,“没有认罪。被抓的是一名律师,好像叫诺X?那人被证实曾与伍尔夫发生剧烈冲突,但他拒不认罪,只是也拿不出不在场证明。”

  然而,目前案发现场的搜证却对被逮捕的嫌疑人非常不利。

  雷斯垂德心道不妙,米德贪功冒进又赶上复活节的特殊时刻,他肯定不会轻易放人更要弄出政绩来。

  “听说有人想保释那位被抓的嫌犯,但是米德态度强硬给驳回了。”

  卡特也不是知道所有内情,其他组的案子过度打听就有越俎代庖之嫌,万一让米德由此迁怒雷斯垂德就不好了。

  雷斯垂德并不傻,想到一种可能,很可能有人特意给米德打过招呼,不能放过杀害伍尔夫的嫌犯。

  “但愿米德是真的抓对了人,不然就怕引来更大的麻烦。”

  卡特:再怎么麻烦,这件案子和他们都无关吧?

  *

  周日,复活节。

  春回大地,万里无云。

  上午十点,贝克街221B。

  哈德森太太一手拎着满篮煮熟的鸡蛋,另一手领着彩绘工具箱,兴致勃勃地走进二楼起居室。

  “先生们,难得没有工作,不如来绘蛋吧?也不用我说复活节彩蛋有什么寓意,你们一定比我了解更多。当作玩一场放松的游戏怎么样?”

  这些话主要是对歇洛克说的。

  哈德森太太认为另两位绅士不会拒绝。

  “复活节庆祝活动,确实很有趣。”

  凯尔西先坐到了餐桌旁,“我有好几年没画彩蛋了,也不知手法是否生疏。”

  华生也表示,他也多年没有在复活节画彩蛋。这种欢庆不适合一个人,必是亲朋好友齐聚时才有的活动。“上次画彩蛋是什么时候?八年前?我也记不清楚了。”

  歇洛克曾经根据一块旧怀表推断华生有一位哥哥。

  再依照怀表内壁的多次当铺刻痕,以及发条钥匙孔的摩擦痕迹等,推测华生的哥哥生活不羁而终穷困潦倒。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华生在哥哥嗜酒死亡后,没人再陪他过复活节此类的传统节日。

  当下,华生走到餐桌边拿起一枚熟鸡蛋,再看到彩绘画笔颇有几分怀念。

  来不及感伤,他联想到一个问题,转头问坐在沙发上的似乎岿然不动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您与迈克罗夫特先生画过彩蛋吗?”

  听听,华生的语气满是怀疑。

  仿佛福尔摩斯们与画彩蛋这样的行为绝缘。

  “华生先生,我难道做了什么蠢事吗?”

  歇洛克半是自嘲地问,“那竟然让您认为我手笨到不会画彩蛋?”

  华生坚决否定,“哦不!您怎么可能手笨。我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

  「装!再装也没用。你的表情出卖了你的心。」

  歇洛克并不计较华生的错误认识,他将问题反抛给作壁上观的凯尔西。

  “班纳特先生,您对此有何看法呢?也认为我的复活节节庆经历贫瘠到连彩蛋都没接触过吗?”

  “您怎么可能是一个乏味的人。福尔摩斯先生,请相信您几乎无所不能。”

  凯尔西突然被点名,她应答得迅速而斩钉截铁地说:

  “您的谦逊美德让您从不张扬某些本领,画彩蛋必是其中之一。我确定,世上绝大多数后天可习得的技能,只有您不愿而没有您不能。如果您愿意,必将带来惊喜。”

  华生听着忽而觉得被什么噎了一下。

  他一言难尽地看向凯尔西,现在侦探间流行毫无原则的吹捧吗?

  凯尔西坦然自若,她很有原则,一贯实话实说。

  难道有哪里说错了吗?不,她没错,华生只是不了解福尔摩斯们已经连织毛线技术都涉及了。

  歇洛克露出一抹克制的微笑,“班纳特先生,果然您最了解我。我怎么能辜负您的期待。”

  说罢,歇洛克起身走到书架边,取来一只纸盒子。“三位请看,我为复活节的绘蛋增添些新意。”

  只见纸盒内是十二枚石膏仿制的蛋。

  “比起鸡蛋不可长期保存,这些石膏蛋不会变质。几年前有了复活节巧克力蛋,现在也能有复活节石膏蛋。”

  歇洛克提议,“在石膏上彩绘,代表着复活节的生命与活力能被一直保留。可以先用鸡蛋练手,然后再画石膏蛋。不管是美是丑,最后一人送一枚,你们说怎么样?”

  送出复活蛋,如果是鸡蛋,那么画得再漂亮也要被敲碎蛋壳吃掉。

  相对而言,石膏蛋无疑是能被长久珍藏的纪念礼。

  只不过,假设某人画得丑,其所作的丑蛋也会成为一份长期物证被保留下来。

  “哇喔!我喜欢这种绘制。”

  哈德森太太全力赞成,“福尔摩斯先生,真的没想到您会为复活节定制石膏蛋。正如班纳特先生说的,您为我们带来了意外惊喜。”

  一人画三只石膏蛋,送给另外的三个人。

  石膏蛋作为能长期保存的复活节礼物,足见做出如此提议的人有多么用心。

  华生万万没想到歇洛克竟是这样的福尔摩斯。“OK,我也画一画石膏蛋,希望三位别嫌弃它们丑。”

  凯尔西看向歇洛克,笑着点头同意。

  歇洛克微笑,在餐桌边坐下。

  这样很好。定制石膏蛋正是为了送给他的杰瑞,以示复活节的精神——春天来了,希望永存。

  四人围坐,这就先从画鸡蛋开始。

  哈德森太太心情愉悦,轻松地哼唱起一支乡间小曲。

  此刻,阳光洒进窗户。

  没人在意小曲是否跑调,因为它很好听,让起居室的气氛惬意而温馨。

  ‘叩叩叩——’

  女仆的敲门声打断了四人愉悦的绘蛋活动。

  女仆为凯尔西带来一则口信:“班纳特先生,门口有一位年轻女士找您。她表示很抱歉来不及递拜帖,希望现在就能立刻与您见一面。”

  “年轻女士,现在要见我?”

  凯尔西感到意外,时下不预约就上门拜访的情况很少见,那意味着双方关系足够亲近。

  女仆没有报出来人的姓名,想来是对方没有直言。

  忽而,凯尔西想到了一个人。

  迅速走到窗边朝下看,门口是一道许久不见的身影。

  “三位,我暂时离开一会。”

  凯尔西二话不说,这就要下楼去见人。

  歇洛克见状,没有去窗边验证,直接猜到,“是那个女人?”

  “是的。”

  凯尔西留下一个肯定回答,匆匆先离开了起居室。

  歇洛克似是什么都没发生,左手握着鸡蛋,右手继续拿画笔作画。他在蛋壳上随手勾勒出一张抽象的笑脸。

  餐桌的另一侧,哈德森太太与华生却都难掩些许好奇。

  他们都知道凯尔西没有亲人,那么会是哪位关系亲近的年轻女士来找?

  这种事难免引人八卦。

  不多时,只听两道脚步声一起上楼,是往四楼凯尔西的房间方向去了。

  “华生先生,请停止您丰富的想象力,您的爱情故事编剧能力就不必应用于此了。”

  歇洛克扫了一眼,即猜到对面两人都进行了哪些奇奇怪怪的联想。

  华生假装咳嗽,装作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对,绅士从不胡乱猜测。我只是在做一些小推理而已。福尔摩斯先生,您就没做过类似推理吗?”

  推理什么?

  歇洛克微笑,他怎么可能有过吃醋的情绪。

  曾经在《黑暗古堡》首演时,凯尔西说出偏爱聪明人比如某位女士,他对此说法是给予了平和赞同的微笑。

  谁能证明他有过小失落?谁能证明他希望是自己被夸?没人能证明,那就不存在失落的福尔摩斯。

  华生就见歇洛克将画好的彩蛋放到桌子上。

  「上帝啊!我的眼睛!」

  华生即刻移开目光。歇洛克刚刚画的这只彩蛋,它上面的笑脸图案也太抽象了,丑得让人瞬间忘记了八卦神秘来客究竟是谁。

  四楼,气氛却不太轻松。

  “尽管我很高兴能再次与您相见,但我想此次见面并非在您的计划之内。”

  凯尔西看向艾琳·艾德勒。今非昔比,这位已成为名动欧洲的歌剧演员,是比当年的金玫瑰名气更胜。

  艾德勒本该在意大利歌剧团,却悄悄出现在伦敦,报纸媒体都没有爆出相关新闻。

  凯尔西知道肯定是发生了棘手的事,才会让艾德勒匆忙登门,“让我们免去客套,您找我什么事?”

  艾德勒摘下了帷幔纱帽,暴露出没能遮掩住的青色黑眼圈,显然昨夜很可能是一夜未眠。

  “班纳特先生,我也很高兴见到您。如果能换一个时机就更好了,但世事往往不由我们选择。”

  凯尔西微微颔首,“的确如此。意外与明天,谁也说不清楚哪个先来。所以,您找我是为了破案,不妨直说吧。”

  直言不讳。

  艾德勒知道她应该开门见山,但话到嘴边又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一时间,室内很安静。

  凯尔西也不催促,温和微笑,耐心地静待。

  艾德勒看着凯尔西,在其似有安定人心魔力的微笑下,自己不安焦急的情绪竟也平复了下来。

  “那我就直说了。”

  艾德勒简明扼要地开口,“我有了未婚夫,戈弗雷·诺顿,他在伦敦做律师。昨天,戈弗雷因涉嫌故意谋杀伍尔夫被捕,我认为他是被冤枉的。在金玫瑰被害时,这种被冤枉的情况也曾发生在我身上。是您,班纳特先生找出了真相。”

  凯尔西面不改色,心中全是问号,艾琳怎么就有未婚夫了?

  只听艾德勒又抛出一件事,“我想请您查出所谓诺顿杀人案的真相。目前,我有几个怀疑对象,他们可能会陷害诺顿。

  其中有一个人与我有直接关联,波西米亚国王是我的前男友。我不知道,他是否得知我的新恋情,以而为难戈弗雷。”

  凯尔西:等一等!请给她三秒钟,必须好好捋一捋这里面的复杂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