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旭润】劳什子>第八十一章

  魇兽不喜欢那个人。

  红红的,热热的,又高又大,像一团火一样闯进来,把璇玑宫当成他自己的地盘。

  魇兽自被创生之初就认了主,那时,天地之间只有唯一的神明,那人赋予了它、还有北辰仙境内许许多多生物生命,令它们繁衍生息、过幸福安乐的日子。自离开北辰,魇兽便和主人、辉儿生活在璇玑宫,外面的世界很大,但璇玑宫内只有他们三人,一如在北辰的日子。

  直到那个人闯了进来。那人模样生得和主人很像,如同这般长相的生物,在北辰,只有一个,在天界,却到处都是。魇兽不懂伦理教义,不知道这个人到底该不该和主人有那些亲近的行径,在它的世界观里好恶都很简单:对它好,温柔的抚摸它、给它好吃的就是好,那个人却很喜欢毛手毛脚地揉它脑袋和屁股,还管它叫羊……

  这就是不好。

  于是不喜欢他。但是主人和辉儿都喜欢他,每次那个人来了,他们两个都很高兴的样子,辉儿连叫声都比平时更洪亮些,本来是三个人的世界,现在还是三个人,但不知不觉魇兽就不是其中的一个了。

  大约是五百年前吧,那一日魇兽夜间吃饱了梦境,趴在七政殿的地板上打瞌睡。那时候整个璇玑宫一个人都没有,璇玑宫这样空无一人,已经好几天了——主人有事要暂且离开,离开前将辉儿送去别处照顾,又将璇玑宫用阵法锁住,只留给魇兽一道咒符,每晚出去自由觅食。

  魇兽是个好兽,主人叮嘱过要避着天界的人,不能让人发现它的本事,它就一直乖乖避着人,他们离开北辰这么久,众人都当它是只长得有点奇怪的小羊,没人发现它真正的本事。

  但是那日它是在阵法保护下的璇玑宫里,璇玑宫里没有别人,所以它不由得松懈了警惕,梦珠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不知不觉就吐了好几个。这些梦珠有黄有篮,内容异彩纷呈,魇兽就趴在它们中间,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

  直到……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魇兽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是龙的气息!天界,不,整个六界,据说只有两条龙,魇兽夜间觅食,曾经偷偷见过另外那条龙。主人的味道还很青涩,嫩嫩的,闻着很像下雨后的竹林,那条龙的味道却很霸道,像是硝烟、金属和烈火焚烧的味道。

  而此刻这股味道不同于他们任何一条,但如果要说的话,和主人是很相像的。魇兽睡眼迷蒙地仰起头,见到一个身穿白衣的仙女走了进来,她胸口挂着一个绿莹莹的吊坠,源源不断地龙气正从吊坠上散发出来。

  那位仙女看到魇兽,也有些吃惊,在她的计划中,魔龙鳞片来自魔龙女,而龙女到底是源自生父,同出本源的龙气能破解彼此的阵法,当初荼姚也是用了同样的法子打开了旭凤布在小屋外的防护封印。她本想偷偷进来,放下东西就走,却没想到殿内还有别的生物。

  一仙一兽面面相觑,魇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仰头想要发出嘶鸣示警、以北辰特有的术法呼唤润玉,仙女眼疾手快,举起胸口吊坠道:“自己人!我奉润玉之命来送东西,不信你闻闻,是不是出自润玉的信物?”

  她将龙鳞递到魇兽面前,魇兽低头嗅了嗅——果真不错,是出自润玉的东西,可那东西闻起来很令它不安,它不由得怯怯地朝后退了两步。

  仙女又道:“别怕,别怕,我是不会害你的——”她说着,忽然注意到地上的梦珠,奇道:“咦,这是……”她碰了碰其中一个黄色的梦珠,梦境倏忽从梦珠中释放出来,铺满了四周的空间,只见璇玑宫变成了姻缘府,月老站在庭中,愁眉不展。

  “诶,你从哪里冒出来的……”缘机仙子嘀咕道,上前要去拍月老的肩膀,却听有人再唤:“叔父,叔父!”打门外闯进来两个手拉手的青年,其中个子高些的那个兴冲冲地道:“叔父,我和玉儿已经互许了终身,您看看,高兴不高兴?”说着,两人一起举起紧握的手,手上一截红线将两人栓得紧紧的。

  “不!!!!!!”月老惨叫起来,随即化作一团烟雾,眼前的姻缘府散去,璇玑宫又恢复了正常。

  仙女错愕有加、还有些佩服,暗暗道了一声“小瞧他了!”,她想了想,又露出笑颜,温柔地摸了摸魇兽的头顶道:“你真了不起!润玉一定很信赖你吧?”

  她身上带着源自润玉的信物,魇兽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仙女微微一笑,计上心头:“润玉也很信赖我,你瞧,他给我的信物就是证明。”

  她见魇兽不疑有他,似是已经将自己当做了“同类”,这才又笑道:“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和旭凤有关的梦境呢?”

  旭凤是谁?魇兽歪着脑袋看她,仙女又道:“旭凤就是时常来这儿找润玉的,红红的,个子高高的男子。”

  哦!魇兽明白了,有的有的,它当然吃到过旭凤的梦境,还很多呢。它想着,低头就吐了一个梦珠,这是前几日吃到的,梦里,旭凤在和润玉抱怨:“你不如从前对我好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润玉只是笑,这是旭凤的梦境,旭凤白天都搞不懂的事情,梦里的润玉自然也解答不了。

  魇兽连看都懒得看,背过身去趴在地上,懒得管那个人到底是梦到了什么。仙女看在眼中,试探道:“你……不喜欢他?”

  魇兽“哼”了一声,那意思很明显——不喜欢。

  仙女管理人间命数数万年,在怎么和人打交道一事上可算精通,她笑着扯了个谎:“我也不喜欢他,我觉得……”她压低声音,对魇兽说一个秘密:“我觉得他对润玉有……不好的企图。”

  魇兽一下子就急了,企图它不懂,可“不好”这两个字它还是明白的。

  对润玉,不好?那可不行!

  “嗯,我也担心。”仙女说,“润玉脾气好,可有点儿太好欺负了,咱们是他的朋友,可得替他盯着点儿,是不是?这样吧,旭凤的梦境,以后你可不可以也给我看看?”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魇兽有些犹豫。

  你不会说出去吧?它眼里写着。仙女赶紧摇头:“不会,不会!润玉叫你做什么,你照样做,只给我看旭凤的梦就好!”

  毕竟,要阻止两个两情相悦、将生死置之度外也要在一起的人,或许只有从他们本身下手才有可能。

  缘机仙子没想到会等这么久。五百年,才终于让她等到了一次机会。

  五百年前,她将一本有关灵修之法的禁书放在润玉殿内,想挑起旭凤对润玉的怀疑,可没想到并没起什么作用,也不知道小两口是怎么合计的,或许旭凤当真心大到了即使被利用也心甘情愿的地步——总之若不是有魇兽这个意外收获,那一次就真是徒劳无功了。

  从那之后,魇兽就时不时给她带来旭凤的梦境。可说来也不凑巧,魇兽吞食梦境都是机缘巧合,碰上什么吃什么,人又不是总做梦,所以这些梦境里大多都没什么有用的内容,最过分的也只是一些让仙子老脸通红的东西。

  等了五百年,仙子提心吊胆,生怕这两个早就珠胎暗结搞出人命,但天道倒还不算蛮不讲理,到底没闹到那一步去。那日魇兽跑到她面前,将一个梦珠吐到她面前时,她随手点开,并不抱什么希望。

  毁灭吧,爱谁谁。缘机仙子想。老娘不管了……

  可她看完梦珠的内容,就知道自己丧气得太早了。

  好你个小凤凰,你弯弯绕绕的心思还真不少!缘机仙子拍案而起,“给润玉看了吗?”

  魇兽摇头,旭凤的梦境,润玉从来是不看的。这个梦很重要吗?

  “那你去拿给润玉看,要快,必须给他。”缘机道,“这很重要,这梦珠里……讲得是那个人要伤害润玉。”

  伤害润玉!魇兽神情变得有些凶狠,那可不行!造物保护主人,是刻在它血脉中的本能。它叼起梦珠,撒开蹄子,朝着人界而去……

  夜已深,润玉坐在庭院中,将脸埋在双手中。

  微风轻轻拂动他的衣袖,很轻、很柔,那一日的天气很好,这几日天气都很好,他之所以看中这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里天气总是晴朗明媚,如果想找一个地方给自己和旭凤躲懒散心,天气是一定要考虑的事情——绝对不能多雨,打雷更是想都不要想。

  有时候他甚至想……带着旭凤回北辰,他们永远不出来。

  天气很暖,可他却觉得很冷、很冷,冷得透骨生寒,冷得瑟瑟发抖。

  他不是恨,也不是怕,甚至都不是难过——他只是觉得很迷茫。他花了两千年时间沉湎过去,想找出千分之一的可能性让自己和旭凤幸福,又花了一千五百年的时间运筹帷幄、步步为营,他甚至设计好了计划甲、计划乙、计划丙和丁:他们可以积攒实力,物极必衰,等到太微由盛转衰时,便一起夺取宝座;或者旭凤不愿意暗中谋反,那就以人望和兵权为筹码,坐拥一方,长相厮守;再或者……

  他甚至连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大不了就是一个身死魂消——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多打算一步:若真有那一天,旭凤有寰谛凤翎护体,自己再分神护他一魄,由辉儿和魇兽带着送去北辰将养,他早已备下九转金丹,旭凤终能涅槃重生。

  他一步一步,都算得清楚明白,每一步都险象环生,但能和心里的那个人在一起,每一步都是值得的。可他就是没有算到,如果旭凤不想跟他一起,会怎么样?

  旭凤对他,曾经是单纯热烈的喜爱,可那喜爱已经在三千年的等待里变了质,从美好璀璨的东西,变成了今天这样……不知是什么的感情。

  其实也不奇怪,旭凤的心其实很简单,他在一时间,常常只能有一种感情,有时是爱,有时是恨,所以他才经常冲动乖张,过后又行事颠倒。

  旭凤将来或许会后悔今日这样对待过润玉,又或者几千年后他想起来,仍会觉得扬眉吐气,可那都无关眼下。眼下,润玉只是在心中茫然地想道:

  我该去哪里,我该做什么呢?

  鬼界的劳役为期五百年,每五百年,就会有一批劳役修满功德,被放去投胎。

  这几日,恰逢鬼界劳役期满,解放的幽魂们终于可以脱去鬼枷,他们中不少都还在鬼界停留,想和在鬼界认识的朋友最后相聚一次,故而这几日,鬼界随处可见摆宴送行的……醉鬼。

  齐氏如今在鬼界已有三千五百年,修为已算不浅,这些年来来去去送走了一批又一批鬼差,可能最开始还会有些惆怅,如今已经就剩下看到他们再世为人的快乐。

  永留镇今日照常设宴,因有齐氏管理,永留镇比鬼界别处都要繁荣些,每五百年一次张灯结彩,人人,不,鬼鬼都欢喜异常。

  “过年,过年!”大家都很开心,齐氏身为永留镇鬼差之首,向来严肃的脸上都有了些笑容。

  此时众鬼在永留镇的鬼差衙门里庆祝,大家按住了一个将要投胎的鬼灌酒,“喝!喝!喝!”之声不绝于耳,齐氏立于人群之中,虽然没参与,但也抱着胳膊在一旁浅笑。

  润玉在府衙之外,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场景。

  ——与兄长约定相见的期限还没到,若是提前出现,他恐怕又要担心。

  他脚步一顿,犹豫片刻,终是调转方向,离开了鬼界。

  他在六界漫无目的地逛了一整夜,这一夜,六界仍是如过去的千万年间一样,有人悲、有人喜,有聚散分离,有爱恨情仇:狐帝在洞府和老友开赌,赌月老是不是处男;花界小妖顽皮,长芳主气得头疼,在卧房内长吁短叹思念花神;卞城王的女儿鎏英公主写了情书,文法不通字也难看,可偏收到信的人笑得合不拢嘴……

  千种故事,万种缘分,竟没有一个他的去处。他和这六界的关联是如此的单薄,甚至于只在那一个人身上。

  他无处可去。

  旭凤心中有事,无法安眠。

  母神病倒,未免居心叵测者想要趁虚而入撼动后位,现在紫方云宫宫门紧闭,封锁消息。他为母神忧心,想到人间等待着的恋人,又觉得甜蜜心动,口干舌燥。

  不知道润玉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抬头看着星空,他心里有没有想到我?

  许是心诚则灵吧,就在他受着这甜蜜的煎熬时,栖梧宫的宫门被轻轻推开,他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门外,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旭凤心头一喜,却还是要强装出冷静成熟的样子,笑道:“不是让你等我,怎么就回来了。”

  润玉只怔怔的盯着他瞧。

  这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一点温暖,苦也是他,痛也是他,可甜蜜和美好,光和希望,也都是他。

  旭凤似是有所感,笑容渐渐敛去,他也有些痴了,呆呆地看着润玉,心中想道:为什么他今天看起来,这么失魂落魄?

  可他粗神经惯了,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笑着说道:“你是不是想我了……”

  润玉慢慢走到他面前,抬手——抱住了他。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