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旭润】劳什子>第十五章

  竹影说:“公子,我和他,是彼此心悦,两情相悦的关系。”

  他又笑道:“公子你呢,你和东家,是什么关系?”

  旭凤听得当场就愣了:“什么心悦,什么两情相悦?两情相悦,是什么意思?”

  ……难道还真是个不开窍的小傻子不成?竹影心道,白瞎了这副天生多情种般的漂亮皮囊。寻常孩子到了这年纪,怎么也该稍稍懂点男欢女爱的事了吧?

  他笑道:“两情相悦,就是彼此爱慕。”

  旭凤嘴巴微张,一副呆笨的样子:“爱,爱慕?是说像我爱我母……娘亲那样吗?”

  “那可不一样。”竹影道,“你爱你娘亲是因为她生了你,你必须爱她,你爱慕一个人,却是因为这芸芸众生中,唯有他最和你心意,入了你的眼,他是你千挑万选的心肝宝贝。”

  旭凤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心跳如擂鼓,半晌,才嗫嚅着说:“那,那若是我哥哥……”

  父帝母神生了他,他必须得爱她们,润玉虽不是父母,可也是他血脉相连的哥哥……

  “爱慕与父母亲人之爱不同。”竹影道,“你时时刻刻都想和他在一起,一刻不在一起就想得紧,两刻不在一起就心里发痛,若是分开几天,就要痛不欲生,叫你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揉碎了,只要能叫它别疼。”

  旭凤连喘息都无法平稳,手心全是汗——他想润玉,可不就是想得痛不欲生?一刻不见如隔三秋,他捱了十多天,这不就跑来找润玉了么?他几乎可以确定,若是没来找润玉,他就要疼死了。

  “那,那若是见了他……”这天之骄子的小凤凰彻底没了威风,只能怯怯地、结结巴巴地抓着竹影问:“若是见了他呢?”

  竹影笑眯眯地道:“你见了东家,是怎么样呢?”

  旭凤咬咬嘴唇,狠狠心道:“我就想、想摸他,想抱他,想牵他的手,想……”

  他想起前一夜润玉睡得稀里糊涂时做的事,心里猛地一跳。

  想亲他的嘴巴。想亲他的脸颊。想亲他的手指和手背、他喉结上突出的那一块、他衣领间露出的那一点皮肤……

  还想被他亲。

  想跟他说好多好多话,一边亲,一边说,说有多想他,多想亲他,说离了他自己就疼,这儿也疼那儿也疼,心也疼屁股也疼,离了他就活不了了。

  想求他再也不要离开自己。

  他的脸红得傍晚的太阳,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全都红了,连呼吸都烫了起来,只见他蹭的一下站起来,道:“我,我……”

  说罢不等竹影反应,直接冲出房门,朝四楼润玉气息传来的地方飞奔而去。

  旭凤在楼下和竹影鸡同鸭讲、儿女情长之时,这楼上的光景又有一番不同了。

  润玉不紧不慢将账目看了一遍,掌柜便在一旁伺候着,只见这茶商家的四公子不紧不慢地托起茶盏,缓缓地抿着茶水,翻了一页有一页,面上丝毫看不出颜色来。

  不多时,掌柜面上便有豆大的汗珠滚下来,砸在地板上。润玉抬眼看他一眼,他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道:“东家……”

  润玉将账目又翻过一页,账簿已是到了最近,他淡淡地道:“这几月来茶楼的进项,甚是不错。”

  这茶商家是江南首富,老爷子从个寻常茶农白手起家,一步步走到今天富可敌国的地步。不仅财富引人艳羡,这家中的几个孩子也一表人才:老大掌管家族事业,老二走南闯北地跑商,老三虽是个不事生产的混不吝,却也人脉极广,三教九流,乃至朝廷命官,都有和他称兄道弟的,这兄弟三人感情深厚,齐心协力将家族的产业越做越大,到了老四这里,似乎已经不需要他再做什么,是天生的富贵命,享享清福就好,但却极少有人知道,这兄弟四人中的老幺才是个一等一的心思深沉之人。

  便说此刻,明明是夸奖的话,听在掌柜耳中,偏激起了他一阵冷战。

  他硬着头皮笑道:“还不是托东家的福。”

  润玉仍是那副眼皮都不抬一下的样子,漫不经心道:“我的福?这我可不敢当。”

  话说到此,已是明摆着好过不了了,润玉这听风阁到他手上已有三年之久,最初只是个将将维持生计的潦倒客栈,润玉将店盘下时,从前的掌柜伙计若是愿意留下便可留下,不愿留下的拿上一比不菲银钱便可另谋高就,这掌柜便留了下来。润玉虽是这茶楼的主人,大事由他拍板,这日常小事却都放由掌柜处理,茶楼生意红火,日子久了掌柜便总能找到项目刮点油水,平日里润玉也懒得管。但若细细去看,账目上还是能看出端倪的。

  掌柜擦了擦汗,心道:只是不知他发难的是哪一桩哪一件,能不能被我糊弄过去?

  他心里一番盘算,这一笔款挪了,那一笔账虚了——虽说是些损失,但在这富可敌国、那金弹珠弹着玩的小少爷眼中,应该都不是大事才对,没有哪个严重到兴师问罪的程度。

  他越发摸不着头脑,只得虚虚地道:“东家这话,我不明白。”

  润玉哼笑了一声。

  “我何德何能?”他道,“我齐家出身并不高贵,往上数两辈,便只是个寻常茶农,忙时起早贪黑,一年到头靠天吃饭;王掌柜倒好,我这三楼雅座千两白银一两的茶叶都满足不了你了,你还要哄抬那些寻常茶叶的价格,甚至以次充好,蒙骗欺诈一楼那些寻常散客——王掌柜这么会做生意,我岂敢托大?”

  原来这“听风阁”有三层,每层招待的客人都不相同,第三层环境最好,价格最贵,就如旭凤喝得那种他觉得“不错”的茶水,都是千两白银起价,甚至有更高的;第二层稍逊,能听见一楼大堂的人声和丝竹声,茶水的价位在千两白银以下,价格不等,有些贵客若是想寻个雅座观看楼下的说书和评弹,也会选在这里;一楼价格最低,寻常散客只要几个铜板就能买到一壶茶,悠悠闲闲坐一下午。千两白银的茶叶自然是妙不可言,但即使是最末等的茶叶,品质仍是不俗的,故而这听风阁才能成为城中最大的茶楼。可这掌柜贪心,他嫌一楼散客吵闹、又花精力又费时间,便起了歪心思:他将库房中的末等茶叶倒卖给其他茶楼,再买来些碎茶叶子以次充好卖个花不起高价的散客,后来又尝出甜头,将一楼的价位提高了不少——产茶之地的人,饭不吃,茶都要喝,许多人已经成了习惯,咬咬牙便也还是来了。

  这么一看,账目上确实更加好看了。

  王掌柜没想到润玉竟会拿这件事发难,他辩解道:“东家,这茶楼一共三层,从前这二楼三楼一天的进项,怕是就能顶上一层三个月!这一层的生意,表面看着红火,实际就是在赔钱……”

  润玉不言不语,望着茶盏内颜色清亮的茶汤,似是在思索什么。掌柜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渐渐消失不见,他惴惴不安地望着润玉,不敢相信他会因此事生气。

  一楼散客为喝口好茶,难免不多花点钱,进项多了,不好吗?至于他中饱私囊,比起给润玉的份儿,也只是小数目。

  只听那青年慢吞吞地道:“我父亲年轻时,亦是一贫如洗,他走街串巷地贩卖茶叶,时常忙到披星戴月,听我母亲说,她父母不肯同意这门亲事,她便跟着他私奔出去,两人背井离乡地打拼,那时日子是极苦的。”

  王掌柜不知他为何忽然说起了这些往事,只得低头听着,润玉又道:“可日子再苦也要过,有时候累得实在过不下去了,他们夫妻二人甚至抱头痛哭——哭完了,若是还有一点钱,便带着那时还年幼的大哥去镇上转转,买一个糖人,再到茶楼坐一坐,点上一壶最便宜的茶,江南人家都好喝茶,天大的事,喝点茶,听一会儿小曲儿,便又能撑下去了。”

  他语气悠悠,不紧不慢,像是在讲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王掌柜越听越心惊,正要挤出个笑容奉承几句,说些否极泰来的话,润玉却话头一转,露出个轻淡的笑容来:“王掌柜,你说这一楼的散客里,有多少是如我父母年少时那般,离乡背井、为生计奔波之人?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离‘活不下去’就只有一壶茶的距离?”

  王掌柜还要再开口,只听“啪!”地一声,青花瓷的茶盏在王掌柜脚边猛地摔碎,炸成了无数片。王掌柜一愣,润玉已经拍案而起,怒道:“掌柜眼中只有这二层三层的贵客和他们的银钱,这一层的寻常老百姓到底是入不了眼,可我齐家便是这一层的寻常老百姓中的一个!我这听风阁容不下你,你今日便去了吧!”

  王掌柜这才慌了,慌不择路之间,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膝行过去要抱住润玉的双腿,却连手都还未摸到润玉的衣角,就被早守在两旁的仆役拦住,他被抓住胳膊朝外拖去,大喊大叫,涕泪连连:“东家,东家!饶我一次,饶我一次!”

  润玉仍是那副眉毛都不抬的样子,一声不响地望着掌柜的被拖出去,神色淡淡的,和王掌柜的样子两相对比差别极大,不多时,仆役将掌柜拖了出去,润玉望了一会儿空白的账簿,忽然开口道:“进来吧,躲在外面做什么?”

  他话音落下片刻之后,有人推开了门——旭凤推门而入,望着他的神色有些不安。润玉隔着桌子与他相望,忽然觉得有些心累疲惫:这不到一天的时间里,旭凤动辄和他拉手搂抱,此刻却只是站在门旁,一双眼睛里带了些好奇,更多的却是惊讶和慌张。这世上的人都当他是温柔娴静的家中幺子,每当他做出不符合他们想象的事情时,他们便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其实他生来就是这个样子,自幼就是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脾气,只是别人都未曾真正来了解他罢了,而那些了解了他本性的人,大多便会和此刻的旭凤一样,又惊讶,又畏惧,还有些隐隐的失望。

  你失望什么?润玉真想问问他们,我从来就不是你们设想中的样子。

  但他也不是不难过的,凤凰之前和他那么亲热,一口一个玉儿哥哥,此刻竟也这样看着他。他以为——他以为他是有点不同的。

  润玉闭了闭眼睛,道:“你怎么上来了,竹影呢?”

  旭凤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他听竹影说了那些话,坐立难安,便跑上来找润玉,不曾想却听见了这么一幕——从隐而不发、到轻声慢诉,再到雷霆震怒,这一步一步,都是他未曾在自己哥哥身上见过的。

  ——这不是我哥哥。

  他一面这样想着,可一面又忍不住盯着润玉看,看他乌油油地黑发,他冷淡的唇角和眉尾,他修长的脖颈……便是发怒的润玉,仍然别有一番好看动人,和天界时不一样,可也还是好看的。

  他只是有些不安,这怒火不是冲着他去的,却难免叫他想到,若是这怒火冲着他来,他会怎么样?

  那我可要难过死了。润玉要是这样凶我,我就真的要死了。

  他这样想着,终于和所有思春的少年一般无二了,这相思之苦,甚于猛兽,患得患失的滋味比钻心还疼,尤其他还是这么骄傲的凤凰。他站在那儿,一时没说出话来,半晌,润玉睁开眼,脸色缓和了些,温声道:“你可是等急了?”

  旭凤这才如同被从绞架上放下来般松了口气,他跑到润玉面前,犹豫再三,仍旧没敢伸手去动他,低声道:“玉儿哥哥……”又是踌躇半晌,“你不舒服吗?”

  润玉被他逗笑了,主动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臂。

  “吓到你了,对不起。”他低声道,“我这样子,和你哥哥不太像了,是吧?”

  旭凤想点头,可这下巴似乎被铁铸了,点不下去。你是和在天上时不太一样了,他心里道,可我还是……

  还是好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