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显幽深的河水中那一抹晃动着的金色光亮是如此显眼, 它不同于月亮黯淡的光辉,像是从河水的底部的河床亮起。
它们晃动着,流淌着, 似乎由成千上万细小发光的虫组成, 从远处的河流中横穿而过, 向着更遥远的地方奔流。
无惨可以感觉到, 从这条河流出现起, 空气中的味道似乎都变了,变得更加活泼, 生命的气息更加浓郁。
他一只手抚在肚子上, 一边向着河岸走了几步。
无数的飞鸟从不远处的树林中惊起, 飞过无惨的头顶,向着他身后更远的地方飞去。
而腹中那股轻微躁动也突然变得明显起来, 无惨甚至能够感觉到, “它”撞到了自己的手掌, 甚至顶到了自己的胃,让他徒然产生了淡淡的恶心感。
这段时间身体持续不断的异状, 还有手下陌生的触觉……
地面微微的颤动着,无惨似有所觉的回头看向停在道路边的牛车, 被雇佣来的车夫正面色焦急的冲他大声喊着什么,然后头也不回的跳下了车, 向着远处跑去。
无惨似乎仍沉浸在腹部的触感中没有回过神来, 也没有看清表情夸张的车夫在喊什么。
……
“卖药郎!”
白拦住了几步就快要走出上百米的卖药郎,“药的代价……”
“你应该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支付了代价。”
被白拦住的卖药郎也不恼, 纹着艳丽花纹的脸上表情依旧一片淡然。
“为什么要让无惨失去听力?!”
“还不明白吗?”
卖药郎握着的一只拳头松开,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被屏蔽,只余他手中一只造型奇特的粉白色天秤带着清脆的铃铛声落在地上。
独自立在地上的天秤带着让白不安的声音, 缓缓倾斜向了其中一边。
“你身上所沾染的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
“快回去吧。”
卖药郎并没有解释究竟是什么,但是白的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他身上沾染的,鬼杀队意志想要灭杀的,无惨身上所支付的……
“我已经没有再做过去那样的事情了。”白喃喃道。
“过去的,正在发生的,将来会发生的,可以改变的,不可以改变的。”
卖药郎弯腰捡起了地上那只歪斜的天平,足够白的看得很清楚。
“要来不及了……”他说道。
白的神情有些激动,瞳孔中密布着看起来有些可怖的血丝,他打断了卖药郎不明所以的话,“我想知道,光酒在哪里。”
“你离远一些,光酒就出现了。”
卖药郎抬手指着遥远的河对岸,水下的光辉亮得刺痛人眼。
与此同时,白也察觉到了地面的剧烈颤动,他瞳孔骤缩,看着远处的地面龟裂,河沿坍塌,樱花树倾倒,无惨跌落到水中。
“无惨——”
白再也顾不得什么卖药郎,什么规则,仿佛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底,他发疯般地向着无惨跑去,跳入因为震荡变得浑浊起来的河水中。
地震了,不可抗拒的天灾。
「求则得之,舍则失之。」
白忽然想起在初诣时抽到的签。
是无惨抽到的,也是属于「无惨」的签文,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结局。
白放手了,他刚才松开了无惨的手。
上一次是无惨放开了他的手,这一次是他放开了无惨的手。
春日的河水并不算太冷,只是也不算温暖。
混沌的河水模糊了无惨的视线,岸边的距离似乎无限的遥远,怎么也摸不到水面。
昏暗的河水里也是一样的寂静无声,一闪即逝的光脉像海市蜃楼一般消失不见,河水的寒冷浸透四肢百骸,无法呼吸的憋闷让他变得头晕目眩,无力挣扎。
就连腹中也隐隐传来仿佛被冰刃撕裂般的绞痛。
浑浊的水中无数零落的花瓣随着水流的涌动起起伏伏,无惨张开嘴巴,却只能徒劳的吐出几个气泡。
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手向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抓去,水中渐渐弥漫开淡淡的血色。
白抱着无惨,立刻回到了无限之国。
“无惨,无惨……”
白按压着无惨的胸口,试图让他吐出那些误吞的河水,只是空气中的血腥味却越来越重,无惨雪白的里衣沾染了鲜艳的红色。
“好痛……”
无惨觉得周围变得燥热起来,眼皮沉重的无法睁开,腹内刀削般的疼痛却是一阵接着一阵的不停歇,仿佛要把他的生命力也全部抽空。
他无力去阻止,也动弹不得,只是无意识的不停痛哼痉挛着。
像是没有间歇的刑罚,那愈演愈烈的疼痛混着无惨脸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的水滴滚滚而下。
白嘴唇颤抖着,看着被褥上那一片令人炫目的红色,紧紧抓着无惨的手。
他想要抱抱无惨,却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会让无惨更加痛苦。
脏腑仿佛都被搅碎的感觉也清晰的反馈在白的身上,他不知道是因为这份疼痛在颤抖,还是因为无惨同样在经历这样的疼痛在颤抖。
他明明可以□□,可以一直留在无惨身边保护着他,为什么那时就没有想到,为什么卖药郎都说了快回去,他依然没有回去。
现在,现在要怎么做……
白的身躯徒然裂开,分化成了几个一模一样的他,离开无限之国,去找虫师,找药师。
失沢依然不在,药师在,直接带到无限之国。
三个药师面色茫然的出现在无限之国,还来不及说什么,森白的骨刺就已经抵上了他们的脖子,“治好他。”
本来还想法牢骚,又或者是想问明情况的药师顿时战战兢兢的不敢乱说话,小心翼翼的围着无惨做诊断。
“病人的样子,很像流产啊。”
其中一个男药师犹犹豫豫的做出判断。
“我看也像……”
“身体非常虚弱。”
“需要什么东西,我去找。”
白的声音沙哑至极,同样也带着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意。
“出血太多了,先……先帮他把死胎排出来。”
三个药师中年龄最大的颤巍巍的开口。
“取热水和毛巾过来。”
“我准备药剂。”
无惨感觉身上连一丝力气也用不出来了,他紧咬着牙关,只感觉几只手用力的在自己的肚子上碾来碾去,仿佛要将自己碾碎。
柔软的舌头强硬的顶开泛着血腥味的唇,灌下温热苦涩到让他恶心的东西。
不要,不要,不要……
无惨也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抗争着,他想再伸手去摸摸肚子,却连一根指头也动弹不了,唯有泛酸泛苦的胃液涌动着,让他把刚刚强制送下去的药剂全都呕出来,呕的天昏地暗,呕到嘴里全是腥咸的味道。
明明一切都在好起来,明明看到了那条发光的河流,为什么却碰不到,为什么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脱离,断开,为什么世界都变成了黑色。
为什么听到有人在哭。
不要哭了……没关系,没关系的。
世界好像游离的很远,但却又总是黑漆漆的。
无惨断断续续的醒着,却又像是再遭受某种无休止的刑罚。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河水上漂浮着无数的温暖漂亮的水灯,两个手中拿着面具的人站在水边,轻轻的推走了手中的水灯,让它也一起照亮了黑夜。
被白拉到无限之国的药师来了一次又一次,然而根本没有人能够解决这样棘手的病例。
白重新回到那片河岸边,也没有再遇到卖药郎。
无惨的发热持续了三天,期间不管白给他喂什么,他都全部吐了出来,一点东西也无法吃下去。
他的面色苍白如纸,唇色微微泛青,身体依旧在偶尔抽搐痉挛,仿佛疼痛的记忆依然刻印在身体上,无法消除。
白从未有一刻感觉到时间是这样的难捱,等待是如此的漫长。
每一天看着昏睡中的无惨,白都好像听见了自己灵魂在慢慢碎裂的声音。
无惨胸膛的起伏日渐微弱,却没有一个药师能够让他好转起来。
白日复一日地给无惨浸药浴,不停叫着无惨的名字,企图让无惨听着他的声音,从那片黑暗里走出来。
或许是这个办法真的有用,无惨终于在昏睡的第五天醒了过来。
只是那双紫色的眸子已经蒙上了些许阴翳,其中没有半分活气。
与其说是苏醒,不如说是回光返照。
“白……”
“我在这里。”
“他已经走了,是吗。”
无惨声音轻的仿佛一吹就要飘走,说出口的话却让白的心脏又颤了颤。
“他”指的就是那个已经成型的孩子,无惨已经知道了。
“是。”白没有欺骗无惨。
无惨眼中的光似乎又黯淡了几分,他像是累极了一般闭上眼睛,“白,带我出去走走吧。”
“好。”
白小心翼翼地把无惨背起来,带着他来到了无限之国外面。
外面的天气依然非常暖和,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而白只能背着无惨行走在密集的树荫下。
无惨的身体瘦骨嶙峋,轻的像是一片羽毛。
“无惨,你恨这样的世界吗?”
充斥着天灾,人祸,还有无数恶意的世界。
白的声音沉重而嘶哑,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沉稳和处变不惊。
“我本来在怨恨着这样的世界。”
无惨说的脑袋靠在白的肩膀上,每一话都说得很慢。
“那么多的幸运与不幸,偏偏我遇上了最多的不幸。”
“看到希望变成绝望,看到新生变成死亡。”
“但是如果这一切的折磨都是为了遇到你,那好像也不是很难接受了。”
“你属于我,所有的一切都为了我而存在,对吗。”
“对,我为了你而存在,你也要为了我而存在。”
白紧紧的抓着无惨白皙到有些透明的手,似乎怕他逃走。
“那就说好了……”
无惨轻轻的磨蹭着白的耳鬓,然后慢慢地低下了头。
“你还欠我一份生辰的礼物。”
白睁大了眼睛,只是无惨的心脏却已经停止了跳动。
他小心翼翼地把无惨从身后抱到了怀里,目光怔怔的看着体温逐渐消散的无惨,神情温柔地不像是再看待已逝之人,双眼里却流出两行血泪。
轮回不会因为经历过就变得习惯,反而会因为一次又一次的重逢,带着那份抹不掉的记忆,直至美梦乍碎,趋于癫狂。
而别离亦是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二周目结束了,总共三周目,后面没有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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