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哨楼】山岳平平>第30章 鬼胎出世

  陈玉楼掂了掂那大铜箱,不算重,肯定不会是实心的,可左右摸索却只找到一龙一虎两个孔可破。

  钥匙孔?

  他冲在几步外警戒怪虫的花玛拐扬了扬手。

  “你跟崽——邬罗卖都过来一下。”

  小孩子总是长得出人意料的快,稍不留神就出落成个像模像样的小伙子。

  尽管眼瞧着邬罗卖就要长成大人,陈玉楼还是习惯叫他崽子。

  好像捡他回来的那个又闹饥荒又发水灾的年头没过去多久,又仿佛他小时候放飞老把头养出感情的金丝雀后被红姑在府里撵着打闹得鸡飞狗跳还是昨天的事儿。

  陈府外一年到头都在死人,府里倒成了这一帮小崽子在一起闹腾搅和的小天地。

  一群小孩儿里红姑最偏爱的就是这位,可口中又总是笑骂他“崽子”。

  “总把头?”

  花玛拐三两步赶来,手下搀着看起来依然虚弱的邬罗卖。

  陈玉楼晃晃脑袋把这些有的没的都赶回记忆角落,重要的是眼下把这密不透风的大铜箱解开。

  “来啦,看看这个锁有没有的解。”

  陈玉楼和花玛拐连带着邬罗卖一起跟那口被卯地死死的大铜箱子较劲,托马斯又忙着给自己消毒,鹧鸪哨看了看远处还在水中扑腾的女尸,径自要去翻找那一大堆怪虫吐出来的污物。

  他只往过走了两步身后托马斯就炸了窝,唠唠叨叨先递出一双胶皮手套,转而没收了其中一只,想了想又紧走两步上前仔仔细细把手套在鹧鸪哨手上套好。

  “快枪手先生,你这是要找什么啊?”

  托马斯的好奇心已经肉眼可见地开始萌动。

  鹧鸪哨没吭气。

  那些女尸身上一丝不挂,面目完好,只是失去之前飘在河道中时周身一圈微光显得狰狞丑陋,四肢全都沿关节被反折去背后,好似视若珍宝地环抱着沿脊椎长出的巨大茧形物。

  鹧鸪哨以手抹去附着在那些褐色死尸上的污物,先全力扯了一把,又蜷起指尖去表面敲了敲——很硬。

  托马斯掏出手电仔仔细细打在女尸表面。

  鹧鸪哨半蹲下来,双眼借手电灯光趴去与尸体表面等高的位置细细端详。

  那女尸虽面部特征仍然明显,此刻却好像被一层黑褐色的半透明物质完全包裹,借助手电反光才能看出上面密密麻麻刻了很多层戳魂符。

  托马斯指尖手电光沿女尸体表下滑,渐渐照去被四肢环抱的那个半透明茧形物上。

  这好似个巨大的虫茧,从外到内数层,每层形态皆不甚相同,最内的硬壳坚硬透明,像颗巨大的琥珀。

  一团阴影仿佛有了心跳,在琥珀中一下一下地规律颤动。

  ——有胎动的琥珀。

  “是胎儿吗?”

  托马斯见状满腔好奇立刻被专业素养逐渐取代,此刻也不觉得脏了,指尖手电筒恨不得戳去那茧形物内部好仔仔细细看个清楚,一张脸紧紧扒在壳上要往里瞧。

  那壳上有很多细孔。

  鹧鸪哨一掌扒开眼瞅着就要陷进去的托马斯,瞄准那茧形物就是两枪。

  那茧形物应声被穿出个大洞,里面黑漆漆的物体给打了个七零八落,慢吞吞顺外壳穿出的大洞滴滴答答涌出来,在地上流出绿绿白白的一滩死物,其中还夹杂着不少血红色肉丝。

  腥膻臭气扑面而来。

  与这肉团相连的末梢是个已经石化的胎盘,甚至还有肉色的脐带眼看就连去女尸身体里。

  这绝对不是胎儿。

  但又确实是借女子生育器官生养的怪胎。

  “操他奶奶的献王老儿真不是人!”

  攀崖虎朝地上那摊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啐了一口。

  托马斯见状向后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立刻原地干呕起来,眼看就要吐在自己面罩里。

  陈玉楼原本正屏息待邬罗卖开箱,听见鹧鸪哨这边凭空枪响还以为那女尸伤人,转头就往这个方向来。

  “怎么了?”

  鹧鸪哨片刻间不敢说话怕张口就要吐出来,只单膝跪着低头摆了摆手,原地缓了缓精神才慢慢张口。

  “痋卵。”

  是怎么样非人非虫的痋卵,又是如何借女子身体里的器官得以孕育,鹧鸪哨一个字都不愿让陈玉楼听到。

  他当下甚至还有些庆幸陈玉楼目不能视,继而不用面对这几乎数以千计惨不忍睹的受难者。

  熟悉的胸闷感再次袭来。

  古滇国中确有一种极狠毒的痋术。给妇女喂下痋引使其受孕,等到女子十月怀胎一朝生产之时把该女子折磨致死,使她临死前的痛苦与愤恨通过其身体传入死时诞下的痋卵中。

  痋卵生活在女尸中,吸食水体中生物,排泄物从茧体表面渗出,又被那巨虫吞噬吐哺,痋毒封印在黑壳里,又通过不断让巨虫吞噬带有痋毒的排泄物在体内聚集痋毒,循环往复,最终转化为千年不散的虫谷山瘴。

  能轻易共感的愤恨穿越千年,劈头盖脸朝这群人涌来。

  小民一年到头生生死死又能有多少价值,倒不如捉来成就帝王千古长青羽化登仙也算是死得其所。这是被埋葬在地下千尺,尘封在正史古籍被粘起书页中以献王为首的,一方对另一方毫无人性的大规模屠戮。

  这些凭借生育器官沦为代孕容器的女性或许是当地夷人,又或许是奴隶,俘虏,更有可能是遮龙山洞中那些被制成人俑工匠的女性眷属,可如今只能连肉体带胸中愤恨都被彻底困死在那层薄薄的半透明黑壳中,与杀死自己的痋卵一同跨越千年。

  一行人皆是满目凄凉。

  鹧鸪哨早先若是见到屠戮场景还能默念一通往生咒,可如今惨状他目不忍视耳不忍闻,一时间连超度都不知道该如何超度。

  他甚至希冀这世间真有因果报应和转世为人,此刻只盼见到了献王老儿立刻碎尸万段给他好好尝尝哪个叫魁星踢斗什么是切肤之痛。

  “总把头,准备开箱了。”

  邬罗卖打小师从红姑,也跟着学了一套月亮门的功夫。

  方才他坐在那铜箱前掏出根细铁丝趴在龙虎锁眼上一会儿捅捅一会儿晃晃捯饬了许久,此刻终于有了些进益。

  花玛拐翻出之前在那大祭司棺中摸出的黄金双头龙虎短杖递给邬罗卖。

  那大铜箱虽说并非实心重量却也不轻,难保夹层中没有各式机关暗箭,鹧鸪哨见状足尖轻点两下已经落去邬罗卖身前张开金刚伞护住了二人前心。

  邬罗卖忽然被拢在伞里,反应过来就转头冲鹧鸪哨笑,双眼眯成弯弯一条缝。

  “魁首,我可是红姑的得意门生,你还不信任我呀?”

  鹧鸪哨心口就此被闷闷撞了一下,张嘴想夸他跟了好师父学了一身好本领,可半天唇角只能扯出个浅淡笑意,手中金刚伞下意识又往邬罗卖那边偏了偏。

  “你师父相当厉害,你可不能给她丢人。”

  邬罗卖听他夸自己师父心下一阵欣喜:“你认识我师父红姑?”

  鹧鸪哨点点头,停顿片刻又说:“下瓶山的时候就认识了。”

  邬罗卖掂了掂手中龙虎杖,双手抬起龙那一头作势要捅:“那魁首那个时候也认识我们总把头咯?”

  “自然。”

  邬罗卖突然顿住了指尖龙虎杖悄悄凑近了些冲鹧鸪哨眨眨眼,一张刚长出胡茬的脸还带着稚气,此刻像模像样板起来显出副要鼓起勇气严肃探讨什么大事的神情。

  “还从来没见我们总把头跟紧张您一样紧张过其他人,如果可以,在下斗胆拜托魁首今后也多照应他些。”

  鹧鸪哨盯着这崽子面上一本正经模样愣了愣神,又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好。”

  这崽子,开个铜箱怎么这好多要交代的?

  邬罗卖仿佛得了什么极大的保证,这才转头将那黄金短杖的龙首对准了位置,轻轻推入铜箱侧面的插槽里。

  ——咔哒。

  那铜箱插槽是个压簧,他听到机括声又重重向后一扯,箱内机括立刻激发,从虎形孔中流出股恶臭黑水。

  鹧鸪哨以为是触动了什么护陵机括,当下臂弯笼着邬罗卖一发力想把他从原地带起来去岩石后面暂且藏身伺机而动。

  可他手下发力半天却没把人架起来。

  那股黑水片刻间便已流尽了,整个铜箱重重一颤,随即归于平静,只箱口多出条缝隙来算是打开了。

  鹧鸪哨手中金刚伞连收都没收就落去一边,整条臂弯发力拼命往起架邬罗卖,一边发力一边口中不可置信地喃喃:“你发力啊——脚下动一动——”

  不详的预感仿佛一个冰冷狭窄的深井将他罩住。

  “马兄!马兄!”

  花玛拐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喊出的这两句,眼瞧着撒丫子就往邬罗卖身边跑。

  “刚才不都要好了吗?怎么回事儿啊?!”

  他跟鹧鸪哨共同发力,这才把坐在地上开铜箱的邬罗卖硬生生架了起来。

  陈玉楼与托马斯已经闻声赶到。

  邬罗卖惨白着脸,在被放去地上的当口冲陈玉楼眯起眼笑了笑,唇瓣抿成上扬的一字,是个邀功模样:“总把头,我这次可算是帮上您了。”

  陈玉楼慌了。

  “怎么了——不是好了吗——伤哪儿了??”

  他急火火伸着一双手去邬罗卖身上慌慌张张地摸索着找伤口,口中讲出的全都成了些没意义的车轱辘话。

  托马斯挡开陈玉楼的双手,轻轻剪开之前为邬罗卖包扎好的伤口。

  邬罗卖小腿原本受伤的地方已经彻底黑了,上面还逐渐生出一块一块的尸斑。

  托马斯沿尸斑生长的趋势向上剪开邬罗卖的裤筒。

  不仅仅小腿,邬罗卖从脚底到腰际已经全部都被尸斑侵蚀了。

  托马斯抱着头颓坐下来。

  ——有事就是大事。

  “不是——”

  花玛拐见他什么都不动地颓坐下来,原地一涨身单手就薅住了托马斯的脖领子,渐渐从之前的不可置信变成出离愤怒。

  好好一个人刚才还坐在那儿开箱子怎么一下就能这样了。

  “你不是那么多洋玩意儿呢吗?!拿出来用啊!”

  “你不是给我们打了针吗?拿出来用啊!给他打啊!”

  托马斯任凭眼前红着眼睛发根直立的花玛拐将自己全身骨节晃得七零八落,仍是垂头沉默。

  这沉默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还有那什么能消毒杀菌的玩意儿吗?给他杀啊!你他妈是不是大夫啊!”

  花玛拐像是只剩个躯壳。

  他松开抓着托马斯衣领的手,心下连说了什么都不自知。

  他只知道现在有个快成年的崽子半躺在那里,还活着,需要人救。

  但为什么连大夫都不救他呢?

  他不懂。

  花玛拐跪了下来。

  他宁可没打针的人是他自己。

  “拐子。”

  陈玉楼轻唤了花玛拐一声,也沉默着蹲下来。

  他一手紧紧揽着拐子肩头,一手轻轻捏了捏邬罗卖还肉嘟嘟的脸蛋。

  “谁说你没帮我了,你可是顶了你拐哥大总管的班,从湘阴一路帮我帮到了云南。”

  邬罗卖勾起唇角笑了笑。

  尸斑绽开在他手臂上。

  花玛拐空瞪着眼睛,手足无措地抱着人什么都说不出来。

  邬罗卖又惨淡地笑了笑。

  尸斑爬上邬罗卖脖颈,他一双眼费了些力气才找到默不作声跪立在一旁的鹧鸪哨。

  “魁首,刚才答应我的,您得做到。”

  鹧鸪哨抬起手背粗鲁地抹了把眼睛。

  “好,我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