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尸四仰八叉地裹在一层微弱的蓝光中,又仿若并未受水流驱动,仅凭自己的意愿逆波而来,好似打量到访者般突然静悄悄停在了木筏边。
一行人如临大敌,刀枪棍棒全都在手仍不敢妄动,也静悄悄注视这个从水底上来的不速之客。
可那女尸停顿片刻,忽然连带着周身微蓝幽光,宛若燃尽的萤火虫般缓缓沉去水底一片无形的黑暗里。
小探照灯闪了闪,又亮了起来。
那种一直萦绕在众人心头的微妙恐惧与忧郁感也随之渐渐淡去。
鹧鸪哨重重喘了一声,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这他奶奶的什么玩意儿。”张佩金双手扶膝,喘口气左思右想都觉得极其不痛快,“要干就他娘的你死我活跟老子干一场!打仗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凭空出现又消失的玩意儿!”
何尝不是呢。
哨楼二人也深有同感。
如今这个半点生气都没有的人形到底是妖是鬼,又为何默不作声地出现消失?是想提醒我们注意还是其他东西派来的探子?
答案皆不得而知。
这女尸自水底而起又归于水中,并非真的消失不见,只是暂且藏身于一干人目之所不及处窥伺时机,或许还要闻风而动。
现下能做的,只有先加速通过这片阴冷水域后再行计较。
自那而后前行不久便又是个半圆形洞口,进去后又是另一番光景。
洞内岩壁皆通体光滑,灯光打上去皆是或红色,还泛出些贼光。
从目前小探照灯能打量的部分来看,越往里空间越大,倒像个喇叭口似的。其间藤蔓仍坠于半空,幽冥森林又愈发茂密,虽说空间大了,可实际上水路越来越窄,还多了不少能在水面下刮到筏底的枝杈。
几人见到这火红颜色都想起之前被炸得稀碎的那颗红葫芦,思前想后又不知道这两者间究竟有哪些联系,只得暂时作罢。
蚊虫渐渐多了起来,温度有所上升,空气中湿度也渐渐上升。
算行驶时间,此刻已经走进虫谷深处了,再向前极有可能进入毒瘴范围。
鹧鸪哨整顿精神。
“都把面具戴上。”
水体中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青苔,还有不少裹在这些石柱上滴滴答答滴着从溪谷中渗下的水。
枝杈开始将整个水面分割地支离破碎,还多了不少小漩涡和乱流。
花玛拐和邬罗卖光是操纵竹筏与那些明里暗里的石柱与生物抗衡就已经耗费了全部心力,尽管如此,木筏最终还是卡在了枝杈间,只震动一下就在不动弹。
在这座巨大的森林中,有不少树已经倒伏,倒伏之处便形成条颇为宽阔的天然石桥。
两千年风水侵蚀,那些石树倒了一颗又一颗,渐渐便在这水面之上形成了一张网。
陈玉楼轻轻扬起了右手三指举至与眉同高。
“是,总把头。”
相处许久,陈玉楼的手势已经成了卸岭众人心照不宣的号令。
花玛拐与邬罗卖此刻见状朗声道是,立时便先请众人弃筏上树,最后又收拾好一应装备连筏子一起扛好,先后都爬去旁边石树上。
水面支离破碎,水上枝杈阡陌纵横。
几人刚在那石树上面站定,便听得耳边嗡嗡不断。
——啪!
托马斯又被叮了一口。
好在这次花玛拐眼疾手快朝他被咬的脖颈上就是一掌。
一击即中,托马斯连痛呼都没来得及。
好像不大对劲。
花玛拐将那被拍成肉饼的蠓蚊拎在指尖细细端详。
邬罗卖见状也蹭过来凑热闹,看着看着就觉得拐子手中这只比起素日里咬人的蚊子个头大了不止一圈。
“拐哥,这蚊子是不是也太大了?”
“可能是云南蚊子本身就毒,别大惊小怪的。”
两人这边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正欢,只听得水面上哗啦啦一响,几十条数尺长的红舌穿水而出,各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着水上一团团的蠓蚊入了水。水下霎时冒出几十张血盆大口,那些被卷住的蠓蚊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立刻就囫囵进了肚。
邬罗卖心中正在惊异,脚下躲藏时只慢了片刻,电光火石的功夫就觉得小腿一沉整个人眼瞧着被拉往河里去。
花玛拐一声暴喝重心向前整个扑过去抬手便抓,拼尽全力才算是抓住条臂膀。可那舌头力气奇大,眼看着连他都要一起被扯向水面。
鹧鸪哨应声回头瞄准死命向下拉邬罗卖那条舌头就是三枪,这三枪立刻在舌头上齐刷刷开出一排三个血红的大洞。
这边张佩金与托马斯都已赶到,现下各自气运丹田拖着花玛拐用力一扯,终将那舌头从鹧鸪哨开洞之处齐根扯断。
纵然已经扯断了舌根,可在邬罗卖小腿上的那一段还是紧紧缠着没有半点松动。
水面乱得仿佛开了锅。
那些方才尝过蠓蚊的巨蟾终于露出真身,双眼犹如两盏红灯,背上尽是些密密麻麻疙里疙瘩的癞疮毒腺,方才只是开胃,现在才终于准备大快朵颐。
一行人见状都觉得心间翻腾,各自死死趴在树干上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只盼这些家伙尽早结束今日夜宵快些散去,好去个平坦的地方仔细查看邬罗卖伤势究竟如何。
“这癞蛤蟆个头是不是也太大了?!”
张佩金眼看着就要掏出一路背着的麦德森冲水面来上一梭子,掏枪中途被陈玉楼死死拦下来。
“你不要命了!”陈玉楼低声断喝,“舌头断然不是这些癞蛤蟆身上最厉害的玩意儿,你看没看到那些疙疙瘩瘩密密麻麻的毒腺!你一梭子扫过去他们放出毒腺才真是玩儿完。”
“不是有面具吗!”
陈玉楼紧紧贴在石柱上,握着张佩金要掏枪的手下加力说什么都不放。
“面具罩着脸,能罩住你其他地方吗!万一被喷出来的玩意儿溅到,别说穿着衣服了,你就是穿着锁子甲都要丢半条命!”
张佩金听他一眼讪讪收手,看两眼自己已经被握出红印的手腕心下奇怪,这卸岭总把头是武艺不错,也有些轻功的底子,却看不出竟有如此力气。
花玛拐此刻一颗心根本不在身下的水面上,一双眼紧紧拴在邬罗卖身上,单手紧扶他肩头生怕受伤后一时心神不稳摔去水里喂了蛤蟆。
邬罗卖脚腕刚开始只觉剧痛,现在却逐渐一跳一跳奇痒难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已经劈里啪啦不停往下落。
“总把头!邬罗卖好像不太行了!”花玛拐只觉得扶着邬罗卖肩头的手越来越吃力,也再顾不得其他,只得先行求助。
水面上一片嘈杂,陈玉楼只能从花玛拐声音来处辨得方位,却不知究竟在何处,心下焦躁中听得身侧布料“簌啦”一响,鹧鸪哨身形一抟足尖发力陡然间凌空跃起。
河面巨蟾吃蠓蚊已经上瘾,此刻倏然见了更有油水的吃食一条条红舌当即争相卷来。
鹧鸪哨凌空侧身躲过红舌左冲右突,下落之际单臂一伸挂住条石树枝杈下盘绷直倏然向上一提连带整个人向上一个筋斗稳稳落在花玛拐身侧,弹指瞬间手中钻天索已经结成套结将邬罗卖紧紧缚在身后。
他眼角扫过处稍大些的平整石台,纵身跃起先落去巨大石柱背靠着躲过四五条红舌袭击,趁巨蟾收舌瞬间脚下已经蓄力使招飞燕抄水,三个连跳上身竖直转个圈,再向下探足已经背着邬罗卖稳稳落在了石台上。
“嘿,漂亮!”
张佩金见鹧鸪哨这一套身法行云流水又身轻如燕纵然身缚邬罗卖仍是点地无声,纵然出手果决凌厉可片刻间竟只觉得赏心悦目,现如今见他又稳稳落在石台上收住动势不由自主出声叫好。
邬罗卖被放下来时已经忍得面色煞白。
花玛拐头一个紧跟而来,剩下众人也在缓慢向石台靠拢。
鹧鸪哨与花玛拐以短刀将那舌头划成小段从邬罗卖腿间一点点拨开,只见他脚腕被缠的地方密密麻麻都是被倒刺划开的渗血小口,周围皮肤已经开始红肿发黑。
舌头上有毒。
鹧鸪哨以短刀在邬罗卖伤口处划个十字,要将那些污血尽数挤出来。
托马斯本就恐高,刚才扒在石树上就已经两股战战,现在听闻有人受伤鼓足勇气蹭过来已经丢了半条命。
纵然如此,他眼见鹧鸪哨上手要去挤毒血恍惚间还是坚持从包里掏出副手术手套戴上,自己凑过去要上手,美其名曰鹧鸪哨“不够专业”。
刚开始挤出来的血是黑红色的,后面才慢慢转为鲜红。
乌罗卖原本惨淡的面色也渐渐恢复了些元气。
托马斯先给伤口处好好消了一遍毒又翻出颗白森森的药片喂邬罗卖吃了才终于肯罢手。
一干人眼看着邬罗卖面色逐渐好转神色都有所放松,趁他尚在休息也就开始四下打量所处的平台。
这平台呈四方形,十分坚固,面积也不小,虽然表面爬满了湿滑苔藓,却也可以看出人工修筑的痕迹。
陈玉楼以腰间小神锋刮开表面湿苔,再抬手摸到的都是一面面浮雕壁画,讲得皆是在这葫芦洞中进行的神秘祭礼。
众人见状都围过去要看,只有托马斯与花玛拐仍在原地立着。
托马斯的严峻面色从为邬罗卖清毒后就再没变过,花玛拐全都看在了眼里。
“马兄,可还有哪里不妥?”
托马斯摇摇头,暗暗交握在一起的指尖又紧了紧:“如果他当初跟你们一起打了针,现在肯定没事,但是——”
花玛拐心头一阵钝痛。
如果那日他叫醒邬罗卖后同去找了陈玉楼,今日便不会落得如此田地。
“那针现在就不能打了吗?”
“不能,那针只能预防,不能治病。我尽量将毒血都挤出了伤口,但从他受伤到现在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所以必须再仔细观察一个时辰看是否有细菌毒液已经进入心脉,一个时辰后没事就没事,有事就是大事。”
“那我还能做点什么?”
“求你们的神保佑。”托马斯讲完这句话径自合目,十指交握于胸前低声道,“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