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生醒来的时候,洞内的篝火还没灭,显然是又给添了柴。秋山君还坐在之前那个位置上,看着就像整夜都没移动过。注意到陈长生醒了,秋山君拾起早就准备好的热水递给他。
“感觉如何?”他问的自然是精血反输一事是否见效。
陈长生下意识地接过水杯,往周围看了圈,视线停留在脚下的篝火上:“……天还没亮?”
“下雪了。”秋山君解释道。陈长生抬头一看,果然发现他的头发上还戴了几片没来得及融化的雪花。
“奇怪的天气……”陈长生评价一句,然后低头,慢慢地饮杯子里的热水。
像小猫似的。秋山君心想。
就这般饮了一会儿,眼看着水杯即将见底,陈长生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见效了。”他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和评价天气时一般无二,好像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大事,平静得有些可怕。秋山君闻言却是松了口气,喜悦从心底一点点泛上来,虽还不到激动到难以自持的地步,但也很有些不冷静了。
可陈长生接下来的一句“不过……”却又把他的心吊起来。
“不过什么?”秋山君问道,面色看似镇静,其实急得不得了。
陈长生蹙眉,像是遇见了什么令人困惑的难题,思索半晌,他看着秋山君,指了指三尺外某处:“师兄,你能不能先坐过去一点?”
……这是什么意思?
秋山君不明白为什么,但心急之下懒得多说,便也照做了。结果刚走过去几步,就又听陈长生说:“再回来。”
——这小子莫非是在耍我?
秋山君恼火地转回身来,眉毛挑得老高,正要发作;忽然间看见陈长生那张好像苍白了不少的脸,恼火又瞬间变成了心焦,三两步踏回去,按住陈长生的肩膀:“你怎么样?”
不想陈长生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才吞吞吐吐地说:“我体内的精血好像是增加不少,是见效了不假,可是……还有一部分真龙精血还没被同化;不止是没有同化,它甚至还对我的身体产生了排斥……”
“排斥?”秋山君大惊,“那该怎么办”这句话已经顶在了舌边,陈长生眼珠一转,又来了句:“不过……”
秋山君:“……你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陈长生不好意思地一笑,眼神闪烁半天,才说道:“不过我突然发现,这种排斥其实并非完全不能解决。”
“怎么解决?”
“你靠我近点。”
秋山君于是又坐近了些。
他默默地看着陈长生,陈长生也默默地看着他。
秋山君:“说话啊。”
陈长生:“说了。”
秋山君:“我是问怎么解决真龙精血的排斥。”
陈长生:“我说的就是这个。”
“……”秋山君回忆了下刚才和陈长生的对话,脸上显出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我离你近点……就是解决精血排斥的方法?”
陈长生无辜地点点头。
山洞内一时间变得无比寂静。
良久。
秋山君:“你不是想趁机占我便宜吧?”
陈长生:“……你想多了。”
“我估计是你身上的龙威镇住了它,”陈长生推测,“毕竟它原本就是你身上的。”
秋山君沉默地思考了一会——
“你真的不是要趁机占我便宜?”
“不是!”陈长生一张脸恼得通红,“你有什么便宜好占的……”说完对上秋山君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俊脸,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要知道,徐有容和秋山君之所以这么多年来被认为是最天造地设的一对,可不止是因为真龙天凤血脉的缘故,还因为他俩实在是生得非常好看。
现在这个年轻一代中生得最好看的男人正笑吟吟地问陈长生,是不是要趁机占他便宜?陈长生还能怎么说?怎么辩好像都是错。
教宗大人纠结了半天,最后终于憋出来一句气势微弱的“你不害臊”。
秋山君乐了:“我不害臊?昨天是哪个教宗追着我表白说喜欢我,我都让他别说了还追着我不放。”
陈长生觉得自己简直要气死了。难道教宗还能有几个不成?还有什么叫追着他不放——我那不是被你背着吗!
“谁跟你表白了?”陈长生睁眼说瞎话,“我才不喜欢你。”
“真不喜欢我?”
“不喜欢。”
“一点也不喜欢?”
“一点也不喜欢。”
“芝麻粒大小也不喜欢?”
“芝麻粒大小也不喜欢。”
“那好,你以前任教宗的名誉发誓所说的一切都是真话。”
“……”
“哈哈哈,”秋山君朗声大笑,拿着酒壶的手对着陈长生点了点,目光深邃,“陈长生,你说谎了。”
陈长生本来就很不自在,闻听此言更是坐立不安,心底某处隐秘之所仿佛被秋山君如炬的目光照了个透亮,微微颤抖起来。
最后他只好似是而非地说:“有时候,说谎的人不见得就是妄人,反而也许是真人。”
秋山君深深望他一眼,笑叹道:“看来我的话你都记得很清楚。”
陈长生这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原来是秋山君对他说的。
秋山君继续背着陈长生赶路。
不过与昨日相比,不论是背人的还是被背的,心情都轻松许多。按照陈长生体内精血产生的速度,只要不遇上什么大变故,支持半个月应该没问题。只要能在出去之后赶紧用高级圣光术治疗,陈长生的性命就一定能保住。
“还是去圣女峰吧,”对于之后去哪里治伤的讨论,陈长生最后做下结论,“虽然教里的圣光更充沛,但圣女峰毕竟要近一点。”
说完他又有些苦恼:“到时候唐棠他们肯定又要嘲笑我了,说什么’家也不会,一天就想着私会小情人’。”
非常奇怪的,听见陈长生称呼有容为“小情人”(虽然是以唐三十六的口吻),秋山君竟然没有觉得生气,他甚至还有心情笑笑:“他的口气你倒学得挺像。”
陈长生心想能不像吗,每天都是这个调调,想学不会都难。
“不过,”秋山君话题一转,“你连唐三十六的嘲讽都想到了,难道就没有想到另一件更糟糕的事?”
更糟糕的事?陈长生一愣,还真没想到,脱口而出:“是什么?”
秋山君的脸上顿时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你莫非没有发现,按照现在的情况,我得把你一路背上圣女峰吗?”
安静,安静,死一般的寂静。
自从秋山君无情地点出了那个悲惨的事实后,陈长生整个人都变得萎靡不振起来。现在摆在他心中的只有两个大字:
丢脸。
他本来以为在黄泉界就已经够丢脸的了,但好在这里只有两个人,就算丢脸也只有秋山君看到。结果现在看来,他马上就要丢脸丢到全大陆了?
陈长生被秋山君背着去见徐有容?
就算用脚趾头想,他也知道这个消息会多快传遍全大陆——按照那些人八卦的尿性,必定比魔族入侵更快。
“唔,那个……”陈长生扯了扯秋山君的衣领,试探道,“师兄,你能不能,别背着我……”
“抱着也行。”
“不是,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在上山前就把我放下来,免得被人看到……”
“只要你不怕体内的真龙精血反噬,我其实没有意见。”
“……”陈长生欲哭无泪,“要不然我们乔装打扮一下?”
“我秋山君向来光明磊落。”
——你光明磊落个鬼啊,说得好像化名罗布跑到阪崖去喂马的人不是你一样!陈长生瞪着秋山君的后脑勺,简直想咬他一口。
纠结半天,陈长生终究还是没有真的咬,报复性地搂紧秋山君的脖子,认命般地叹了口气,闷声道:“要是我的伤能够一夜之间痊愈就好了。”
秋山君哈哈大笑:“那除非你找到绝迹近万年的夺命草。”
陈长生当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夺命草绝迹了这么多年,许多人都推测它已经灭绝了;就算没有灭绝,人家一万年都找不到的东西,又哪能正好被自己找到?
“太丢人了……”陈长生捂住脸,为自己惨淡的前景默哀。
“你最好祈祷师妹不会嫌弃你。”秋山君笑眯眯地说,陈长生又哀嚎一声。
“话说,”秋山君状似随意地问道,“你跟有容有什么计划么?”
“……什么计划?”陈长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秋山君含糊地说:“就是人生规划,进程之类的。”
“哦,这个啊,”陈长生恍然,“打魔族。”
秋山君:“……打完魔族之后呢?”
“打圣光大陆。”
“……”秋山君又感到了那种熟悉的无力感,“我是说,你们两个人之间的规划,比如成亲生小孩那种。”
他感到一阵烦躁。
很久都没有人说话。秋山君没有接着问,陈长生也没有立刻答。过了好久,久到秋山君都以为陈长生不会回答了,才听见陈长生开口。
“……再说吧,”不知是不是秋山君的错觉,他觉得自己好像从陈长生的语气中听到了浓浓的不确定,“我……我不知道。”
到底不知道什么,陈长生没有细说。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秋山君想要追着再问几句,却忽然感到陈长生的温暖的脸蛋在自己脖子上挨了一下,心顿时软了,眼神阴晴不定,最终还是没有多说。
好像,不管怎么说都是错。
他们本来以为,除了那点不能说的心思,一切都会顺利地走下去。直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透过云层磅礴压下,他们才明白,顺利,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我等你们很久了。”
有一人盘膝云端,全身被黑袍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