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等我回来。
破坏约定的是小耀啊。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王耀趴在马车窗口看外面逐渐放慢的风景,回头问伊万。那名斯拉夫人正抱着酒瓶一脸恍惚的傻笑,很迟钝地摇头,站起身来时随着马车停止而摇晃着压到王耀身上。
“已经到了。”
伊万拽住王耀的手,步履散乱下了马车,拒绝了马车夫的搀扶。有些寒意的凉风吹得他一头淡色发丝四处乱翘,配合微醺的表情总让王耀想起某种笨重的大型动物。
“小耀你看,从这里往西,大概有十几个圣彼得堡那么大,然后再往南,都是我的领地哦。”伊万带着黑手套的手划了个大致的方向,最后按在王耀胸前,“我让他们在所有的山上和田里都种上了向日葵,到了夏天就全是太阳花了。”
狭窄的山间小道两旁全是淡金色的茅草丛,被风吹得呼呼响。他们下车的地方刚好是山谷口,所有的风都发出呼啸的声音从他们头顶飞过去,穿过极为细长的谷口,消失在阳光灿烂的光线中。
王耀觉得自己大概是笑出了声,因为虽然皱着眉,指腹挡住的嘴唇还是会向上弯。
“这种小事还要记得,我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收买。”
炫目般温暖的季节,走街串巷卖花的姑娘,盛满篮子的金色花朵。抓着向日葵跑向那个人,细碎的毛刺扎痛自己的手心。
温柔得要被溺死的回忆。
如果一不小心,就会被彻底淹没,再也回不来。
因为所生活的现世,实在太残酷了……
笑闹歌唱的声音远远传来。等他们穿过山谷,展现在面前的是霎时间变得极为宽阔的农庄。从茅草丛里被风卷起的白色绒毛飘浮在空中,随着舞者的动作飞散开来。
左上角的空地上有人搭建了篝火,正在给烧烤中的野禽肉刷上香料,甘冽酒香和食物的味道一齐钻进肺腑。
很多人在跳舞,在大笑,露出了胳膊拍响手掌,跺脚。大红的裙摆翻飞起来,热烈而张狂。
边上一个弹六弦琴的小伙朝这边挥了挥手,叫喊被湮没在音乐和歌唱舞蹈间:“布拉金斯基先生!好久不见!”
伊万笑着说了什么,由于太过吵闹连王耀都没听到。
更多的人朝着他们看了过来,摇动着手中的毡帽和手套。空中扔过来牛皮酒袋,被伊万稳稳接住。
“你原来这么受欢迎吗。”
王耀心情很复杂地伸手拉住了正灌酒的伊万,“喂,别喝了。你从下午开始就没醒过!”
“你见过哪个——哪个领主会被他管辖的农民当面表现出讨厌的啊。”拖长了的语调,被酒气呛住,化作一个小小的酒嗝。伊万俯身把额头靠在王耀肩膀上,干瘦的骨头硌得他脑门痛。吸血鬼好像没办法吃胖,他模模糊糊的思维中想着这件事。
人群中最为显眼的女孩随着跳舞动作转到了外围,拎着大红色的裙摆跑过来,是个金发碧眼的可爱姑娘。因跳舞变得红扑扑的脸上绽放着快活的笑意,这气氛甚至感染到了只是站在这里的二人。
“嘿,领主大人,您带了朋友过来吗?接下来是双人舞,我还缺个舞伴,让他和我一起怎么样?”那姑娘向王耀伸出手等待接收邀请,调皮地吐舌头,“因为领主大人个子太高我实在很吃力。”
“不行,谢辽莎,小耀只能是我的舞伴……”伊万想要抱住王耀,紧接着少女的问话却让他停滞了半秒钟,足够王耀迅速躲开。
“是这样吗?可是您旁边这位明明是男性……”
“是的我愿意做您的舞伴!”
未等少女的话音结束,王耀一把握住她的双手,感动万分地说道:“虽然我跳舞很糟糕不过我会努力的,亲爱的!”
看到没,看到没,多么聪慧的姑娘啊,第一眼就能认出我的性别……
被欢呼着拉跑的王耀兴奋地回头向伊万表达这种感人肺腑的心情,却看到对方沉浸在深深的打击中半天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他的身躯就被卷入了欢乐的人群。
竖琴划出流水般欢快的曲调,所有人踩着鼓点开始新一轮舞蹈。小跳,背手,交叉手臂,转圈。刚刚弹奏六弦琴的小伙随着舞步擦过谢辽莎的身边,憋红了脸低声说话。
“你喜欢果戈理么?”
“我比较喜欢晚餐牛肉上的柠檬汁。”
她笑着堵回了那不知所以的问话,和王耀互换了位置,狡猾地冲着王耀眨眼。
远远地似乎有人在叫喊王耀的名字,被歌唱声彻底压下去。
“我好像急坏了那位领主大人呢。”
王耀摇头,倾听着女声深厚悠长的歌唱,跟着所有人的动作高高举起胳膊。热烈粗犷的舞蹈,几乎没有什么规范束缚。在下一次那女孩与追求者擦肩而过时,她放开了王耀的手,把他向后推去。柔软的棉质围巾轻轻擦过他的耳朵,宽厚的臂膀拥住了他。
伊万的声音也被酒意熏染得湿润醉人,随着吐息喷在王耀头顶。
“抓到你了。现在小耀是我的舞伴哦。”
篝火把傍晚的天空染上明亮的色彩,也让伊万紫色的眼瞳增添了些许耀目的光。当王耀仰头时,浅若微风的吻落在了他额头上,睁大的眼睛在伊万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只是一刹,王耀产生了自己被完全锁在伊万身体内的错觉。
舞阵再次随着音乐转换而变化了阵型,很多人互相握着手搭桥,末尾的双人钻过去然后站在最前面再次高高举起胳膊,拥挤着碰撞着玩得很开心。被人流推搡到那附近时,伊万握住了王耀的右手一同从狭窄的空隙中钻过,因自己身形过大而不得不努力弯低了身子,不知哪个混蛋趁乱给自己来了一脚,等钻出来时伊万的头发已经跟鸟窝一样;他一边在人群中找着捣乱的混账一边看到王耀侧过脸来大笑,和他握在一起的手正紧紧攥着自己。
“是你自己要玩的,活该!”
啊啊。
原来你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可是就算这样,狂欢后紧握的双手也会分开。
没有什么是不会结束的。
“……伊万?”
他回转了神,对上王耀疑惑的神情,微笑着用中指在对方脑门上弹了一下,成功转移了注意力。天色已经入夜,跳舞的人群渐渐散开,更多聚集在烧烤肉食的地方。有人坐在山坡上拉着手风琴,因醉意而把调子搞得乱七八糟;伊万走过去接替了他的位置,低垂了头颅拉出一段悠扬的音色。
低沉的带了颤音的语言,唱着王耀从未听过的抒情民谣。
马车飞奔,铃声清脆。
看,远处灯火闪烁光辉。
当我此刻追随你身后,
烦恼忧虑都消失无踪。
任欢乐青春它一去不回,像指缝间漏去的水;
让三驾马车飞奔向前,载着我们年年岁岁。
年年岁岁……
永生永世。
亚瑟站在庄园别墅的大门前,呆滞看着前方。拉开铁门时,半凝固的血液抹在洁白手套上,拉开丑陋的痕迹。
“这算什么啊……”
沉沉黑夜被闪电劈开,照亮他面前死状凄惨的尸体。躺在草地上的,挂在房子尖角上的,没有一具完好。浓重腥甜的味道沉淀在爱丁堡的天空,一点点变硬固话,始终无法消散。
正对着自己的方向,在房子高处钉着一具女佣尸体,长发和空荡荡的裙子被风卷起,深色血液从她身体一直流淌下来,画成了触目惊心的形状。
“这算什么啊!”
如果毁掉最后的栖身之所!
你是否还可以装作听不到暴风雨的来袭?
阴谋与恶意永远与我们如影随形。
永生永世。
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