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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芥川再见到搭档是几周后的事情。

  与上一次的不愉快无关,其中一方有意识地避着见到另一方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

  实际上,搭档她似乎单方面觉得六月一日的那场胡闹还算尽兴,连分别的时候也是笑眯眯的。

  聚少离多只是他们的常态。

  要说为什么,虽然名义上是搭档,「矛与盾」却并非每次执行任务都要黏在一起的亲密无间二人组。

  恰恰相反,两人都是独来独往的作风;倘若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绝不会交给另一个人代劳。以周为计算单位还算好的。若无必要,这两个人说不准一年半载都见不了一面吧。

  之所以会发展成现在的情况,仅仅是遇到棘手到一人无法处理的局面时,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中的队友人选总是对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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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搭档第一次提出合作邀请时,芥川并没有同意。

  不光是她第一面给人留下的印象太差、让他感觉不值得托付。更本质的原因是,他根本没考虑过找队友。

  她立刻反应过来:“你害怕我和你抢战功?觉得两个人完成任务,太宰干部会看轻你?”

  “然也。”虽然不解于为何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港=黑新人总能看透他的想法,芥川还是颔首了。

  “呃、啊、救命,你这个语癖,能不能考虑一下对面是个外国人……唉,算了。其实呢,我对上司的赏识没什么兴趣,我不会和你抢功劳的,钱多给我分一点就可以!”

  “……钱?”

  “太宰干部没和你说过吗?我是太缺钱了才被拐进港=黑的。但凡当时的我有钱买游戏机,也必不可能跳进这个火坑。”

  肤浅,彼时的芥川嗤之以鼻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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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她熟悉起来的芥川,偶尔也会卑劣地庆幸搭档一门心思只惦记挣钱买游戏。

  她的成长速度快得惊人,而且比起他来更知道灵活变通。一开始有个害怕枪声的短板,随着时间流逝也很快地克服了。

  若是她一心想挣得太宰干部的认同的话,那个人恐怕就不会将视线放在其他的任何人的身上了吧。

  他也搞不懂自己在为什么而庆幸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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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搭档玩着手机,突然相当夸张地惊呼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她慌里慌张将屏幕亮给他看:“芥川君,快看,大事不好,你被盗摄了!”

  芥川定睛一看:

  屏幕上是一只被绳扯着也不肯动弹的闹脾气黑色柴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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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绰号乍一听与犬科很有缘分的样子,但芥川讨厌狗,更不会觉得这种说法有趣。

  他嫌恶被人视作无感情的畜类。野狗曾经咬伤他的手腕、吞食他的同伴,那就更加嫌恶。

  之所以能坦荡地自称港口黑手党之犬,听见“不吠之狂犬”或是“黑色獠牙的恶犬”也会作出回应,因着那是约定俗成、对他充满敬畏的叫法,是他威名远扬的表现、可喜的战果,所以他接受了。这是两码事。

  何况,哪怕再不通情理,也该明白被比作犬类是具有露骨侮辱性质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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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芥川低吼道:“在下究竟与区区一介犬畜生何处相似——!”

  因为太过激动,他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落下话音的一瞬,还没来得及听到回应,芥川也已经猜到了答案。

  搭档与他处在同样的职位,却有与他截然相反的人生经历与信念;一口一个神经病上司地抱怨,但心中似乎把那个人也当作普通人,平等地看待着。他梦寐以求的、来自太宰干部的注视,对她而言或许还没有一盒游戏卡带来得讨人喜欢。

  芥川我行我素惯了,从不觉得自己的生存方式就低人一等。

  但在她的眼中,他追随着太宰先生、为了得到一点认同而无所不用其极,说是师徒,那可悲的姿态正像条不服管教的恶犬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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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搭档的回答出乎预料:“都很凶,脾气很倔,还黑漆漆的,难道不是很像吗。”

  或许是怕挨揍,她毫无灵魂地找补了一句:“而且,都很可爱啊?”

  早已蓄势待发的黑刃,不知为何僵住了。

  这样说起来,好像确实有瞥到过。

  那张图片旁边没来得及发送的字样,在说着“柴柴好可爱、超想 rua 脸颊——”之类的轻浮发言。

  所以,那不是恶意的玩笑,而是……出于、喜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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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搭档端详他的脸色,惊叹出声:“你脸红了?”

  为了看得更仔细一些,她甚至突发奇想,开始倒退走路。

  芥川步伐加快,冷淡道:“不曾。”

  “为什么,因为你被夸可爱了,不习惯?病弱暴娇古典文学系嗜甜美少年矛酱,有着奇妙的文绉绉口癖,”她自顾自地说着,轻轻拨了一下在他颊边垂下、末端泛着雪色的发丝,动作随性得仿佛在拨吉他的弦试音,“四舍五入还能算个双马尾。这萌属性浓度都爆炸了,以前没人夸过你可爱吗?不应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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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乱七八糟的。

  “在下没有,是你看错了。”芥川忍无可忍,伸手把她往旁边扒拉了一下,总算避免了港口黑手党赫赫有名的一员大将撞上街道邮筒的惨剧。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喔,谢谢,我都没注意到。——话说你好怪啊,这么近的距离哪能看错。休想抵赖,我眼神很好的,你绝对脸红了!你肤色这么白,脸一红起来那简直寒梅映雪,超明显的!”

  “一派胡言!咳、咳咳,在下说没有就是没有!罗——”

  搭档光速滑跪:“对不起我错了你根本没有脸红是我看到你的盛世美颜嫉妒得眼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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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过便利店,搭档问了他一句:“我进去买瓶碳酸饮料,惦记死我了。你有什么想喝的吗?”

  “不劳费心,在下不渴。”芥川答道。

  “饮料这种东西根本不是为了解渴,”她振振有词,“是为了解馋才买的啊,芥川君!我看你上次喝乌龙茶就喝得蛮开心的,是不是其实还挺喜欢那个口味的?要不要再给你买一瓶?”

  芥川有一瞬间又置身于那个阳光温柔的午后。

  冰镇乌龙茶瓶身与皮肤紧贴、教人神清气爽的凉意。搭档眯起的笑眼。连对方轻快的声音都飘浮在空气中,如一尾鱼游过耳畔。

  另一个人的手指似有似无地接触到脸颊、几近眩晕的恍惚感。

  他最终只是简单地回答:“……要冰的,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