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岫再见到拂樱的时候,就是在比武大会开场前一晚,各国来使受邀于无衣师尹聚宴,枫岫官位在门口正遇上骑马而来的拂樱,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看起来异常难看,眼神里的阴兀狠厉竟让枫岫觉得眼前的人有点陌生。他看了枫岫一眼,神色完全没有波澜,但是却依礼打了个招呼,“神司大人。”

  这种陌然让枫岫心里悠忽发紧,是对自己彻底死心了么……虽然确实想要这个效果,但是……真的看到这样的拂樱,还是觉得心里微微地疼,“见过侯爷。”他执扇一礼。

  “嗯。”拂樱没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进了无衣师尹的府邸。尚风悦的车马也是刚到,他下车正好看见拂樱与枫岫擦身而过,尚风悦摇头叹了口气,“枫岫。”下了车,他到枫岫面前。

  “见过御圣主。”枫岫转身看见他,躬身再一礼。

  “行了行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尚风悦摆了摆手,“那日他在我那儿睡了一夜,早起不辞而别,从那天开始称病,闭门谢客,我想见,也没辙。”

  枫岫苦笑,“是我做的过分了,如果今天能顺利过去,我去同他解释吧,但愿他还能听。”

  “今天怎么了?”尚风悦一愣。

  “不说了,说不定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枫岫轻摇羽扇,当初写荒木载记,一半是为了完成老师心愿,上任神司大人身边的几个亲随是知道这个事儿的,也知道楔子到底是谁。原本这些人早就已经找地方退隐,前日却听说一个年纪最小的落在了无衣师尹身边墨剑殢无伤手上,今天这宴,原本自己根本无需来,无衣师尹却让人到府上连下了六个“请”字。

  谁知道是不是一场鸿门宴。

  拂樱一进门就被邀进了密室,“太息公?”屋里站着的人让他有些惊讶,火宅佛狱·最高利益·太息公,这个女人怎么在这里?

  “侯爷。”太息公看见他轻笑起来,“哟,侯爷怎么瘦这么着啊,是不是慈光的吃喝不合口味?”

  这种带着脂粉气的笑让凯旋侯觉得十分不舒服,“你来干什么?”

  “我来,当然是王令让我来的,侯爷你可还记得,王让你来干什么?”太息公笑,她十指丹蔻,轻轻的靠过来拍了拍拂樱肩膀,“楔子的事儿,你查的怎么样了?”

  拂樱抿了抿唇,“近日因水土不服身体不适,手下人尚未查出什么。”

  “不尽然吧。”太息公笑道,“你查不出,难道不是因为最有可能是楔子的那个人,正是你少年时的挚交好友,天舞神司大人,枫岫么?”

  拂樱只觉一个晴天霹雳,枫岫这两个字炸在耳边,他愕然看着太息公,脑子里的东西瞬息万变,怎么会是他……近日他确实没有上心去查楔子的事儿,对这个人,他有自己的看法,这人虽说是挑起碎岛和佛狱争端的罪魁祸首,但总归是一本书卷就阻止了四魌界全面陷入战乱,少了那么多人生灵涂炭,对此人,拂樱觉得打心眼里佩服。

  所以咒世主虽有令,他却并不急于调查,他也想过这人可能身处权力中心,毕竟对这些能了解的那般清楚,江湖之远的退隐文士必然是做不到的,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枫岫。他愣了半晌,才理清了思路,“你是知道枫岫是我好友,故意这般说吧。难道你没听说天舞神司沉迷酒色,根本就是浪荡风尘。”

  “本来我们也不确定,但是前儿师尹抓了一个前任神司大人身边的一个小童,他已经对枫岫是楔子的事儿供认不讳。”太息公巧笑,她伸手去挑拂樱的下颚,“你这吓得脸都白了的样子,还真的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拂樱厌恶的打开她的手,又听太息公开口,“不过……人证虽有,物证么……荒木载记的手稿,大概还在枫岫手上。所以……需要你这个枫岫的至交去把这东西弄出来。”

  “我拒绝!”拂樱想都不想直接开口。

  太息公冷笑一声,“凯旋侯,你最好看清局势再拒绝我,慈光之塔那边要楔子这个人是要定了,让你出面,也是为了慈光和火宅佛狱两国持续交好。你可别忘了,寒冬将至。”

  拂樱不说话了,他站在那里握紧了拳,寒冬将至,火宅佛狱的万千百姓离了慈光之塔的救助会非常难过,无衣师尹大概也是算准了这一点,他沉默良久,密室的黑暗处突然传来一声叹息:“凯旋侯,你要为佛狱利益考虑。”这低沉的声音让拂樱惊愕抬头。

  太息公听见那边出声,也转身去点了室内的烛火。

  咒世主跟无衣师尹两个就坐在黑暗处,拂樱直挺挺的就跪了下去,“王……”

  无衣师尹轻笑,“侯爷,你跟枫岫的交情,恐怕不止挚交好友那么简单吧。我也知道这事儿难为你了,不过……他不是早就已经变心,你也不必太愧疚,不是吗?”

  原来他们早就什么都知道,恐怕枫岫身边那个爱祸女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拂樱低着头不语。

  咒世主看着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罢了,不勉强你,你起来吧。”

  拂樱跪着没动,无衣师尹轻笑,“咒世主你这么说,是要置火宅佛狱万千百姓生死于不顾?”

  咒世主冷哼一声,“我佛狱子民,自有天命。”

  室内进入很长时间的静默,过了好长时间,才听见拂樱有些沙哑,还有些发颤声音,“你们……既然知道枫岫变心,应该知道……他对我……已经……”

  “我想,凯旋侯谋略过人,必有办法。”无衣师尹笑着打断他的话,“侯爷放心,若能成功抓住楔子,我保证五年内,火宅佛狱的百姓再不用为严冬所苦,而且按照我们的合作,物资么,双倍。”

  ……

  尚风悦在宴会上看到拂樱的时候,只觉得他似乎比那日醉酒更为狼狈,他生枫岫的气尚风悦能理解,但是拂樱眼下看着根本不是生气,是一片死气了,外面觥筹交错,丝竹歌舞他全然不理会,就坐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上一杯一杯的接着喝酒,他眼眶看起来有些红,嘴唇却异样的苍白,一只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狠狠的攥着拳在桌上,连骨节都能看的分明,这是发什么狠?

  枫岫的座位在尚风悦对面,他自然也注意到拂樱不对劲儿,那日给他气成那样,他看到自己不理不睬也不奇怪,在门口的时候还觉得他就只是冷漠,可这进门片刻跟功夫,半个时辰没有,他为什么看起来根本就是万念俱灰。枫岫特别想扔了手中的酒杯过去把这个人抱在怀里问问他到底怎么了,但是不能。他看着拂樱一口酒喝的急了猛地呛咳起来,心也跟着揪在了一起。

  宴会后……还是跟他解释清楚吧……枫岫摇头叹了口气,实在看不了他这副样子。如果他气不过,揍自己一顿能出气,也还罢了。

  歌舞声停,无衣师尹摆摆手让人退了下去,他举杯笑道:“众位,无衣不才,仅代表慈光,略尽地主之谊,请。”

  尚风悦跟着举杯道了声请,碎岛来使也是如此,回头再看凯旋侯,根本理都没理,黑着脸自顾自的喝酒。无衣师尹一笑,也不在意。他饮尽手中佳酿,再满一杯,“今日邀各位前来,一来为了四国和约无战事,以示庆贺,二么,也有一件事,要与大家说说。”

  拂樱手上的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寂静的大厅上所有人都听见啪嚓一声,酒杯直接碎了。

  尚风悦开始佩服起无衣师尹的好涵养了,即便如此,那边还是笑吟吟的毫不理会。“众位都知道,碎岛与佛狱争端,全起于谣言,我慈光之塔一直苦于寻找楔子其人,可始终无果,可巧,前日无衣无意中……见到一名小童。”

  他一提楔子,所有人都愣了,再说什么小童,枫岫心下一凛,他再看拂樱的样子,倒有几分明白了,他怕是一早就知道了,才会如此。

  无衣师尹摆摆手,有人押上一名少年郎来,那孩子吓得浑身发抖,进来就跪下了。无衣师尹笑笑,“你不必害怕,你只说说,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那孩子吓得口不能言,哆哆嗦嗦的跪在那里,无衣脸色微变,眼神里也带了一丝冷厉,“怎么不说话?”

  “呼——铛!”一把剑裹着劲风从拂樱手里直接扔到了枫岫面前,稳稳的插进了枫岫面前的桌上,拂樱一身暴戾的站起身,“你既然审过了,何必废话。楔子,还不束手就擒!”

  枫岫心下了然,果然如此。他此刻竟意外的有些平静了,看着深深插进自己桌案上的那把剑,倒突然觉得好笑,大概是早就知道了消息,又看不惯无衣师尹惺惺作态的样子,才有此一举。拂樱啊,你这……大难临头,他反而笑了,耳边有一个很清亮的声音问自己,没有外人的时候,你能不能说人话。

  “他是楔子,他就是楔子!”那孩子被拂樱这么一吓反倒大哭起来。拂樱狠狠地瞪着他,“没必要说那么多遍。”他走过去,伸手就掐住了那孩子的脖子,小童瞬间消了音,“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是假的,你就是意图指认慈光重臣,论罪当诛,是真的,你这背信弃义的东西,长大了也是个祸害。”他说着,手上一紧。

  “别……!”尚风悦、枫岫以及无衣师尹同时开口,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孩子软软的落在了地上,两只眼睛惊恐的大张着。

  他此举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尚风悦完全傻了,他用扇子指着拂樱,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无衣师尹看起来也有点怒了,“凯旋侯,我慈光之塔的人,应该还轮不到你来杀。”

  “你可以让你的人杀了我给这孩子偿命,或者把我送回佛狱任由王处置。”拂樱冷冷的回过头看无衣师尹,他一脚踢开脚边的小童回到座位上坐下,像对待一团垃圾一般厌恶,

  无衣师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怒气,转头看枫岫,“神司大人,有什么想说?”

  枫岫淡然一笑,“师尹欲加之罪。”

  “虽然人证死了,不过楔子关系重大,神司大人,委屈您几日吧。”无衣师尹摆摆手,“来人,先把人带下去送至监牢中,待事情调查清楚了,再请神司大人出来。”

  枫岫笑的没事儿人一样,也没用人押,“监牢我也挺熟的,你们带路,我跟你们去便是。”

  等他们走了,无衣才回过头,“此事调查清楚,必会对诸位有一个交代。”

  ……

  尚风悦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路失神,一直到了门口才恍然想起来什么一般,“通知醉饮黄龙,速来慈光。”他吩咐了身边人一句,等推门进了屋,发现屋内站着一人,墨绿色长衫,腰悬佩剑。

  “拂樱?”他一愣。

  “我要救枫岫。”拂樱回头看着尚风悦,冷冷的开口,“需要你帮忙。”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