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聊至极。

  玛格丹尼尔确实给他换了一间房, 不再是曾经那个密闭的昏暗房间了,墙上多了扇拼接着彩色玻璃的窗户,推开彩窗时能望见远处的山林与延绵起伏的山峦, 薄雾缠绕在那片浓绿色之中,冬季的冷风吹过, 那些松树顶端就沾染上了些银白色的霜露。

  这是在第六层吧?里德坐在窗边低头打量, 一边想到。这么往下看过去, 就能发现地面其实距离自己非常遥远。

  特兰贝利奥的这个宅邸位于偏僻的山林间,建得高耸华丽,像是个张牙舞爪的大老虎一般傲视周围的一切, 公路被掩藏在弯绕的浓密树林之下, 看不到任何的人烟,仿佛某个与世间完全隔绝了的无人之境。

  房间内的四个角落里都放着水晶, 魔术阵在顺利运行, 迫使里德身体之内的魔力处在某个微妙的平衡,既不会增加也不会变少, 刚刚正好地控制在能够让贤者之石正常运转的阈值之中。

  从这里跳下去的话,腿会断掉吧?里德冷静地想, 等待恢复的话大概要半个小时。

  有这个时间早就被再次抓住啦。他叹了一口气,从桌面上抓起一支笔随意地在本子上涂涂画画,马上就放弃了一开始也没抱有多少期待的计划。

  找不到我应该又该着急了吧?

  不知道韦伯联系上杰森了没有?

  杰森会到伦敦来吗?

  哎, 我真是个糟糕的大人啊。他最后给自己下了个结论,如果没有遇到我的话.......

  回过神来的时候,画簿上已经出现了熟悉的脸, 被细细的笔尖勾画的异常细致,线条流畅。他学了很多年的美术,一开始只是闲来无事随便画画的, 毕竟他那时候身体那么不好,于是把不用消耗什么体力的技能统统试了一遍,无论是画画创作还是乐器演奏什么的,他多少都有点涉及过。但是更精进的时候是为了学习人偶魔术,想要做出一个完美的人偶,人体的雕塑也得非常好,毕竟是赋予人偶生命的魔术,七分在内里的核心,剩下三分靠的就是人偶的外表了,制作的越是精细的人偶,注入魔力之后也会显得更加逼真。

  所以他之前说闭着眼睛也能把杰森画出来可不是在说空话,那张脸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默不作声地侵入了他的一切,是他接受告白的那天吗?还是更早......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笔下画出来的都是他,速写本涂满了一整本,每一页都是神态不同的杰森·陶德。如果说哪天要举办一场杰森的粉丝展览会(应该是不可能会有啦),他大概能荣获痴汉奖第一名吧?

  今天的天气是灰蒙蒙的,伦敦尽是这种天气,硬要说的话和哥谭其实也没多少差别啦。里德将手里的画举起来,放在遥远的天空与雾气朦胧模糊的边界上。

  好想见他啊。

  “里德少爷,”哈尔德莱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门,打开门站在门口对他说,“等一会儿梅尔文少爷就过来了给您检查身体了,请做好准备。”

  “......”下手真快啊,那个老家伙。里德从窗边起来,将画簿合上放在桌面上,“知道了。”

  他和梅尔文也有很久没见了,从他离开伦敦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只有偶尔会在短信上寒暄几句,他们两个都不是那种喜欢用电子设备的人,所以这小半年来也没多少联系过。

  看来活的还挺好的嘛,说不定会比我活的还久,明明两个人都是一块儿喝药的药罐子。

  里德扯了一下衣服的领子,房间的衣柜里放着的都是适合他尺码的衣服,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心理的原因,穿着的时候总觉得不舒服。里德拉开柜门挑了件宽松的外套披在外头,就跟着哈尔德莱出去了。

  这个宅邸中的所有人看起来都好像非常尊重他的模样,但是他依然没有什么行动自由,既拿不回手机也不能从房间里出去,每天的一日三餐都有人送进来。和他小时候经历的事情没什么区别,这么些年了,他在这些人的眼里也依然还是一只利用完就能丢掉的小动物。

  从旋梯走下楼,会客用的楼层就是二楼,里德走到转角的时候就已经清楚地瞧见了梅尔文亮眼的银白色头发,他笑眯眯地坐在沙发上,手中不知道在和旁边人比划什么东西。玛格丹尼尔白天的时候被魔术协会叫出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很着急的样子,所以今天宅邸里待着的都是他的妻子或者女儿们。

  “是丢了啦,可能太久没来所以怎么找都没找到,小时候还很宝贵那个的,哎呀,果然是要常来吗?”梅尔文抓了抓头发,虽然语气听上去正在懊恼着,但是里德猜测他的表情应该还是在笑着的。

  “我这里还有一个就给你吧,”女人轻柔的声音从另一边冒出来,“我很喜欢梅尔亲呢,毕竟总是呆在宅子里也会想要有人来聊聊天吧?”

  那好像是玛格丹尼尔的某位妻子,里德在自己对这个家族贫瘠的记忆中思索,不过名字样貌什么的他也想不起来。

  “这可真是......太感谢夫人了,能常来陪伴夫人,和夫人聊天也是我的荣幸。”某位花花公子这样大言不惭地说道。

  “啊里德!好久不见啦!”梅尔文很快就发现了他,一身雪白的友人从位置上扑过来,“有没有、呃噗——嘶,有没有想我、呕——”

  里德托着梅尔文的手臂,对方正拿着绢布捂着嘴吭吭吭地咯血,脸上的血色更少了,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昏厥过去,“你看起来也不是很需要我的挂念嘛。”

  “哇......居然这么说,被伤到心了,”梅尔文从兜里掏出补血剂喝下,几秒种后就迅速见效,能够站直了,“梅尔亲满血复活。”

  “.......”

  “既然梅尔亲已经等到人了,我就先不打扰了。”穿着华丽长裙的女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冲他们笑了一下,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从这边走开了。

  “下次见噢,夫人。”梅尔文倒是很开心地摆了摆手,他性格一向如此,虽然身体总是不好,但是花言巧语有一堆,总是很讨女人的欢心。

  “小里德你胖了诶,”梅尔文在里德边上打转,手指支在下巴上转来转去地看,“在美国吃了很多油炸食品吧?比去年要圆润了一圈啊。”

  “吃的总比这里好。”里德笑了一下,语气淡淡地,也不在乎身后还跟着的哈尔德莱,“起码给人吃的东西。”

  梅尔文也挑起嘴角笑了一下,“事不宜迟,我们就直接开始检查喽?”

  里德点了点头。

  会客大厅的旁边就有好几间没人住的房间,他们随便找了一间空荡的房间准备开始调率,哈尔德莱打开灯站在门边双手抱胸看着他们。

  梅尔文挑了挑眉,“不回避一下?”

  哈尔德莱平静地说,“老爷让我待在里德少爷的身边,一步也不走开。”

  “哇,”梅尔文一边从自己的行李中拿出调率用的魔术礼装,一边小声对里德说,“好恶心,君主(Lord)的品味真的太奇怪了,居然让这样的人成为管家?”

  “没事。”里德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将上衣脱下,他曾经有段时间非常依赖梅尔文的调率,因为魔力的暴走,魔术回路曾一度混乱到差点救不回来,最后还是靠梅尔文的帮助才得救,所以对调率的过程非常熟悉。

  “呜哇,这里是不是又变得严重了?”梅尔文弯下腰打量了一下他胸前的伤疤,因为肌肤真的很白,所以那伤口也异常的显眼。

  里德没说话,于是梅尔文将小提琴拿了起来,抵在脖子上开始拉。

  随着那悠扬的声音响起来,里德身体上的魔术回路与他后背上的刻印也一起渐渐亮了起来,循环往复的浅色回路构造出复杂的路线,几乎占据了里德的上半身。

  这是个天才啊。如果没有变成吸血鬼的话。梅尔文再次想到,他每次见到那旁人所难以企及的魔术回路时都会为之震惊。他从来没见过有谁的身上拥有那么多魔术回路过,里德是唯一一个,但是他也知道,那些亮起来的回路几乎都已经被破坏了,它们达不成循环,魔力被堵死在其中,只能变成一股钝痛在身体中停留。

  “这可太糟糕了.......”梅尔文的表情没有一开始那么好了,他的声音提高了点,“你去做了什么?”

  郁结的魔力被舒缓的感觉很不错,里德久违地感受到了身体中疼痛的减缓,他摇了摇头,“没做什么,就......普通地活着。”

  “你知道现在——”真的没几个月好活了。梅尔文咽下了后半句,他放下小提琴,对门边的哈尔德莱说,“今天不行。”

  “为什么不行?”男人反问。

  “哇这个人居然还在问为什么?”梅尔文已经将小提琴放回了包里,“你看到他背上的这个东西了吗?把这么庞大的魔术刻印直接剥离出来,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来看,他会直接死掉的。”

  梅尔文挂着残忍的笑,“我还没有杀朋友的癖好,你们等他养好身体再叫我过来吧。”

  “但是......”

  “啊,不然的话,让君主(Lord)亲自和我说,说不定也行呢。”梅尔文走去过从椅背上拿下衣服披在里德的身上,“就这样,我先走了。”

  说完这话,白发男人就没有任何留恋地拿着行李走出去了。

  里德坐在那儿愣了几秒钟,然后才缓过神来,手心里捏着刚刚梅尔文塞给他的一个小小的硬物,他套上衣服,在口袋之中小心地捏紧了那个东西。

  .

  他是想救我吗?梅尔文和韦伯一起策划的?

  里德坐在房间里的时候想,金色的圆徽被他把玩在手指间,金属的光泽在上面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窗户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像是手指在上面叩了几下。

  他抬起头,一股猛烈风猝不及防地从外面吹了进来,窗门被吹开了。

  “嘿。”他的男孩跨坐在窗沿边,抬起手挥了挥,有点傻乎乎,一轮圆月就那样挂在他的身后,将他的身影投出一片长长的阴影,给他身体镀上了一层亮色的辉光,他将手伸过来,轻声说:“我来接你了。”

  “准备好和我一起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