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转到四个小时前, 里德刚离开家没多久之后,二楼躺在床上的青年动了一下。

  彼时杰森还沉浮在似真似假的梦境里,过往的不甘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轻柔的风吹散了, 裹着他飞过了高楼林立的哥谭。这座城市华美壮丽,同时也丑恶不堪。杰森低下头, 沉默地注视着她。

  他的身躯燃灭于哥谭的夜火之中, 一个疯子将他的存在撕碎扯烂, 血淋淋地大笑扬长而去。

  几年之后他又从六尺之下爬了出来,15岁的少年被迫成熟,茫然的灵魂觉得自己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本能驱使着他向前走去, 愤怒之火与拉萨路泉水支撑起他那浓稠的罪恶,把他的灵魂变成一个被黑色雾气笼罩起来的恨意集合体。

  但是现在居然有人和他说: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一切。

  炽热的触感还停留在耳尖上, 烧得他脸颊开始发热, 仿佛要驱散走所有的寒意。

  那是一个吻或者一个拥抱,抓住了他不停向下沉去的身体, 拽着他、托着他往上,去触碰空气和阳光。

  那些如附骨之疽般存在的黑雾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蒸发化为虚无,沉重的身体被注入巨大的能量,白骨再肉, 断肢重生,将杰森·陶德一点一点重新拼凑了起来。

  他好像被送来了一场美梦。

  杰森想,我喜欢这个。

  他从床上睁开了眼睛, 可能是躺的有点久了,眼前模模糊糊,手脚发着软, 没什么力气。

  杰森抬起手,原先在手臂上的那骇人伤口消失了,他摸了摸,那里只剩下几道凹凸不平的痕迹和一点点浅色的新肉。

  他放松了肩背,重新陷进了床垫中。

  随后,梦境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开始如潮涌般奔向他,浪潮将他冲倒在地,温柔地漫过他的四肢百骸。

  杰森侧过身体,将脸埋进了枕头中,仿佛这样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地放出那个柔软的自己,和自己说,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

  但是他长大了,不再是只会躲在母亲身后的小孩,不再是会将自己弄得满身伤痕的流浪儿,也不再是那个被撬棍打倒无法还手的罗宾。

  床头柜上的手机不停震动着,杰森伸手去拿,拔掉了充电线。

  “......出什么事了?”他拿起旁边放着的玻璃杯,里面的水还没凉,温度正好,杰森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渴的嗓子,问电话另一头的人。

  手下见到电话通了,喜极而泣到就连听见红头罩的声音都不再会腿软了,差点蹦起来,“您终于接电话了!”

  自从两天前红头罩发了最后一条消息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能联系上他,冰山俱乐部里的人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是黑面具派来的人,他们想和您谈生意,我们已经拖了很久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杰森笑了一下,心情很好地说,“不谈,让他们滚。”

  他将企鹅人打到半身不遂,至今还在医院昏迷的消息几乎传遍了整个哥谭的地下世界。而他和黑面具积怨已久,两人见面就是打,几乎没有过心平气和坐在一块儿谈话的地步。

  哦不对,他们两个根本不可能心平气和,他看见那张骷髅脸就手痒。

  “可是他们——”

  杰森打断了他,“连拒绝都不会,我养着你们干什么?看笑话吗?”

  手下委委屈屈地把话咽了回去,诺诺应了声。

  杰森挂了电话之后才看到时间,确实没想到自己躺了快两天了,无数的未接来电和讯息一起跳了出来,差点让他的手机卡死。他翻了翻记录,看见了几个眼熟的人。

  迪克在昨天给他打了五个电话,最后改为发短信,问他是不是吃错东西,脑子出问题了。

  杰森一时间没看出来这是关心还是嘲讽。

  他回了一句:你终于被麦片堵住脑子了吗?

  然后迅速地将这个号码拉黑。他才不想接受鸟妈妈‘爱’的轰炸。

  接着是提姆发的,他问:你交男朋友了?

  杰森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了昨天晚上他的壮举——他翻窗开摩托车找到蝙蝠侠和他打了一架,然后被里德一个手刀敲晕了。

  太牛了。他忍不住想,自己这不是中了诅咒而是喝了假酒吧?

  不过‘男朋友’......这个听起来还不错。

  杰森虽然没回提姆,但是也没把这条短信删掉。

  接着他还看到了达米安的消息,他从最后一条往上翻,然后看了看发送的时间,将这个号码也一起拉黑了。

  麻烦的小崽子。杰森撇嘴,没想明白为什么他的手机里连恶魔崽的号码都有。

  见鬼,这是谁加上的,又是谁给的备注?这个手机它是成精了吗?

  杰森甚至看到了一串熟悉的号码,这个号码有十多年没变过,只属于一个人,他可以倒背如流。

  短信似乎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发来了一个句号,杰森的喉咙里冒出了轻微的一声哼笑。

  他装作没看到把它划开,但是过了一会儿又切回了那个页面,截了一张图,接着把那条短信删掉了。

  杰森在心里骂,老蝙蝠,哥谭第一变扭怪。

  他一点点回复着手机里堆积的消息,罗伊、星火、阿尔忒弥斯......等等她什么时候又开始用手机了?

  然后杰森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被这么多人记着的。

  梦里那句模糊的话又出现在脑中。

  他说:你没有被遗忘,你不可替代,谁也无法抹去你的踪迹。

  杰森·陶德攥住了自己胸口的布料,他感觉到那颗归于死寂的心脏再度跳了起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活着,身体随着心脏的跳动而微微颤着。

  这种感觉......很奇妙。

  被人在意的感觉,真的很好。

  .

  杰森冲了一个澡,换上了一身干燥舒服的衣服,将那几个里德留下的三明治在微波炉里热好。

  他靠在流理台边上,明明没有在这里待很久,大部分时间他都出去在忙自己的事情,只有到了夜晚,他会来这里住一晚,当然,他不否认自己将这里也当成是一个安全屋——反正他原本的安全屋就在下面不是吗?——但是这里偶尔会给他一种奇怪的归属感,他不明白,他认识里德满打满算也才一个星期,就连对自己的法外者伙伴们放下戒心都没这么快。

  毕竟很多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蝙蝠侠带给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了,他的思维模式总是与蝙蝠侠靠近的,成为罗宾的那几年里,蝙蝠侠教给他的不只有怎样去救助弱者,保护自身,连同那些疯狂、敏感与过分的警惕也一起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

  杰森想,里德果然是个魅魔而不是吸血鬼吧。

  他的视线落在沙发上,基本上每次他回来的时候里德都会坐在那里,然后拿着一本佶屈聱牙的书钻研——为了他而看。

  所以,里德去哪里了?

  杰森咬了一口三明治,墨绿色的眼睛垂了下来,无所事事地看着地板。

  想见他。

  现在就想。

  但是,为什么该死的,他们两个人住了这么几天,连同一张床都一起躺过了,居然连个电话都没留?

  杰森为自己的愚蠢叹了一口气,顺手将餐盘洗干净了。接着他环顾了一圈,强迫症迫使他把沙发上的几件衣服叠整齐,然后他凭着记忆将几件看起来像是没洗过的衣服丢进了洗衣机。

  那个洗衣机很老了,某一个空闲的夜晚杰森还研究过它,非常担心它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就中途死机了,但是出人意外的是已经过了二十年,它居然还可以正常运转。

  不愧是魔法侧,轻易就做到了一般人想不到的事情。

  紧接着,他那进迪克的安全屋都会忍不住给他扫地的强迫症让自己完全没有停下来,接连做完了扫地擦窗消毒通风......等一系列家务。

  杰森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露出了满意地笑容:我好快乐。

  口袋里的手机催命一般再度震动起来。

  “又有什么事?”杰森接起了电话,还是那个手下,但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发着颤。

  “老板,黑、黑面具来了......”杰森听见他咕咚咽下口水,“他说,一定要见您一面......”

  “......”杰森顿了一下,没有搞明白黑面具到底在想什么,他们两个见面难道不会当场就打起来吗?

  “我知道了,让他等着。”

  杰森穿上了外衣,戴上枪套和手枪,确认了自己红头罩的设备一切正常,然后给里德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他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来,别让他担心自己总是对的。

  临到出门......杰森在里德房子的花园里转了一整圈,没有找到自己的摩托车。

  杰森:???

  我的车呢?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昨天晚上里德把他带回来的时候,没把他的摩托车也一起带回来。

  也就是说,他又要走十多分钟的路,找到那个该死的公交车站,然后等待那唯一一辆会经过这里的逼仄公交车,和一车厢的人挤在一起,颠着到达冰山俱乐部。

  而他自己的那辆,光是改装费就花了他一大半积蓄的摩托车如今还不知道停在哪个废墟的角落里,并且非常有可能被别人开走。

  一想到这个,他就有点窒息。

  再说了,这年头谁会坐公交车去夜总会啊?

  杰森: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