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不会参加这种可笑的会议。”
谁会料到，时隔半月有余，与暗地思慕的对象再次见面，盘桓在两位之间的空气却全无旖旎，唯有僵硬的气氛与各执一面的分歧。
“你必须去，作为我。”
四百年前加拉德瑞尔夫人首度召集白道会，面向多位重要的埃尔达领主，与会邀约送至幽暗密林后便石沉大海。埃尔隆德清楚瑟兰迪尔对参与白道会的排斥，故而他轻车简从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幽谷，便是为了面对面的商榷说服；瑟兰迪尔在看到随行而来的莱戈拉斯时，眼底的神色软化柔和了不少，然而现在他俩独处在房中，谈及此事，辛达的态度不见妥协的余地，如同覆霜的顽石。
只见他冷冷地勾起了唇角：
“当然如此，‘智者埃尔隆德大人’必须出现在白道会上，那么——‘瑟兰迪尔王’呢？”
“我也会出现在会议上，作为你。”埃尔隆德回答。
“你是要以幽暗密林国王的身份做出决议？”
“我从未这样想，但我不可能让你独自面对这陌生的会议。”
“那你清楚，我出现在会议之上意味着什么吗？”瑟兰迪尔一拂袖，上前逼近了一步，字字带着诘问的力度，“你凭什么将我的王国卷入不属于它的筹谋与纷争之中？”
埃尔隆德并没有因为他迫近的威压而后退，他一步不动地伫立着，直视着对方眼底酝酿的火焰：
“瑟兰迪尔，看看我们身上发生的事，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你的王国可以独立于中洲大地的乱局之外吗？”
“乱局之外？”灰色眼眸中压抑的怒火彻底燃起，“多古尔都位于何处？阴影扩散的邪恶首先侵袭了何地？精灵领地中哪一处领土得不到力量之戒的庇护？又是哪一族在那四百年的警戒和平期承担的警戒远多于享受的和平？如果中洲大地有哪一个国度无法独立于乱局之外，那就是我的国家！！”
他一掌重击在桌案之上，桌上的书本、摆件、花瓶，乃至整个卧室都战栗了起来。
唯一巍然不动的就是面前这个精灵。
“我当然知道，那也是我如今身处之地。”
谁也无法如埃尔隆德这般感同身受，他见过库房中大量消耗着的武器，账本上军事防御的支出，还有记载着一次次战斗伤损的名单，他更清楚自己所见的这些不过是冰山一角。
纵使瑟兰迪尔余怒未消，也听出了这短短一句话中无法伪装的诚挚，他没有继续施压。
“所以你更需要站在会上，不是吗？”埃尔隆德由此接着说下去，“多古尔都就是阿蒙兰克，是大绿林的领土，是林地王国最早的国都，你说过那里曾是西尔凡精灵最喜欢举办星光之宴的林地，四千多年，其实你从未放弃过那片森林。你若不在场，会议之上没有谁有资格擅自决定它的命运，也没有谁有资格结盟调用那些包括精灵三戒在内的力量去净化它、捍卫它、收复它。”
“你抛出了一个足够诱惑的条件。”瑟兰迪尔似是已敛了愠色，“听起来，你像是已经谋划多时了。让我想想……”他眯了眯眼睛，眸光精明犀利地闪烁，“白道会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对多古尔都采取行动，是吗？”
一针见血的论断。
埃尔隆德不语，也不否认。
“所以，你打算让我来推进这个议程，利用我来对那个反对的声音施压。”
“利用？”这个尖锐的词汇也刺激了脾气一向温和的诺多，“好，没错，我既已拥有了这个躯壳，凭一人之力就足以推行这个计划了，何必再来找你？”
“收服一个添乱对象更保险不是吗？避免了你智者千虑的那一失？”
他们俩之间的气氛从来没有这么焦灼这么锋芒相对过，在这个终于可以卸下伪装的时刻，对家国命运的牵系就是一个引子，令交换身体之后一直压抑克制的烦闷与无奈破口决堤。
要说交换身体有什么最让瑟兰迪尔郁闷的，就是现在的他失去了身高优势，对峙之时气势上就好像愣是输了一截。
这无疑加剧了他心头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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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这动静好像有点大……”
“难道这就是次生子那边常说的‘小别胜新婚’吗？”
一门之隔的屋外，两颗乌黑的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们在干什么呀？”
“嘘！！！”埃尔拉丹和埃洛希尔一起跳起来，一个捂嘴一个按头，把金发小王子挟持到他俩中间。
“唔——”
“轻点！你Ada和我们Ada在里面！”
莱戈拉斯立刻停止了挣动，三只尖耳朵一起贴上了木门。
木门的隔音很好，里面的声音时大时小，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他们甚至连两个声音的音色也难以辨别。
过了一会，声音突然彻底轻了下去，耳畔瞬间悄无声息，三个年轻精灵面面相觑。
“他们刚刚……是不是在吵架啊？”埃尔拉丹小声问。
“完了，那我们Ada必输啊。”埃洛希尔喃喃地说。
“但是，他们为什么吵架啊？又为什么突然不吵了？”埃尔拉丹接着问。
“不清楚，我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几个词，应该是瑟兰迪尔王的声音，我好像听见了他喊Ada的名字。”埃洛希尔说。
“‘埃尔隆德，别以为你现在占着我的身体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我听见了这句。”莱戈拉斯说道，在黑发双胞胎双脸惊愕的对视中，更年轻的金发精灵一脸懵懂地问，“‘占着我的身体’是什么意思？我可以确定那不是西尔凡的俚语，你们伊姆拉缀斯有这样的说法吗？还是我听错了？”
说罢他又想往门上贴，却被一把拉了回来，耳朵立刻被一左一右两只手堵住了。
“小孩子不可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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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隆德，别你以为你现在占着我的身体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大不了我和你同归于尽，我们去曼督斯看看还换不换得回来！”
“好啊，届时还烦请你解释清楚。”
“解释？对谁？”瑟兰迪尔没好气地问。
“对欧洛斐尔大人，”埃尔隆德说，“我可不想被你父亲在曼督斯神殿里追杀。”
“你怕什么？吉尔加拉德肯定护着你。”
他们互相瞪着，突然间竟一起轻笑了出来。
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瞬间消隐无综。
两个精灵不约而同地看向按在桌面上的手，白宝石的银戒与蓝宝石的金戒在指间交相闪烁。
那是父辈的遗志，君王的交托。
“他们一定不希望看到我们这样。”埃尔隆德低声说道。
“但很多时候，我们身不由己。”瑟兰迪尔颓然地坐了下去，他感到一种强烈的疲倦袭上他的灵魂，“我只是恨透了这种被命运操控的感觉。”
他并不畏惧在亡者殿堂中谛听纳牟的审判，他痛恨的是被薇瑞的丝线纠缠羁缚。
被动的颠沛流离，被动的继承王位，被动的娶妻生子，被动的放弃领土，被动的闭锁国境……回望半生，他几乎都是被动地去选择，被一只无形的手强制地推着向前，即使是早已萌芽于心底的这一丝情愫，却也是通过如今这样被动的方式得以确认。
他恨透了不由自己掌握的无力感，那仿佛时刻提醒着他，自己不过是被伊露维塔大乐章束缚于苍茫宇宙间微不足道的一粟尘埃。
蓦然间，指尖上传递来似曾相识的温暖触感。
“我懂。”戴着白宝石的手指不知何时覆上了他的指端，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但至少现在，面对这些，你我都不再是孤身一人。我们如今是被薇瑞的丝线系在一起的两只蚂蚱，所以，所有的考验，我都会与你一同商议，一同抉择，一同进退；所有的后果，我亦与你一同担负。”
瑟兰迪尔沉默不语，却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在这般默许之下，戴着白宝石的手指又前移了几寸，覆上了他的手背，并由轻覆转为轻握，越握越紧，恰如他内心深处渴望驱使自己的身体去做的那样。
木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他俩同时一凛，瑟兰迪尔嗖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埃尔隆德转头望向卧室的房门。
瑟兰迪尔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边，一拧门把直接拉开了门。
贴在门外的三个年轻精灵猝不及防失了重心，一下子都摔进屋里。
所幸他们皆身手不凡，及时稳住身形维持住帅气形象，不至于像一百年后那几坨矮人们集体摔进袋底洞的门厅里那么狼狈难看。
“莱戈拉斯？！”
“埃尔拉丹，埃洛希尔！你们在做什么？”
“没有没有。”
“路过路过。”
黑发的两只挠头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金发的那只则露出了招牌式的无辜表情，三只精一起作乖巧认怂状往屋外退，随时准备原地消失。
埃尔隆德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嗯，我看事情也商议得差不多了，既如此……”
“既如此我也不再打扰了。”瑟兰迪尔迅速地接上，扭身往门的方向跨出一步，随即意识到不对。
那三个小辈退到一半，也三脸懵逼地盯住了他。
“……Adar，这……这不是您的卧室吗？”
“。。。。。。”
靠，急着离开，忘了这茬！
“领主是打算亲自领我去客房吗？”
到底是智者，脑子转得够快，扯谎不打草稿。
瑟兰迪尔了然，不露痕迹施施然地转了个身，风度翩翩地朝着屋里那位“客人”做了个手势：“请。”
同时，背对着门，他色厉内荏地瞪了埃尔隆德一眼。
“多谢。”
埃尔隆德浅浅一笑，他知道他终是说服了瑟兰迪尔，幽谷领主与密林国王会一起准时出席这次的白道会议。
他在袖中收拢了残留着余温的五指，告诉自己此时此刻不应该感到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