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真确然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处。
沐心沅跟着原无乡在南道真地盘上转悠了约莫十数日,风景没怎么看,人倒是见了不少。
见了三五人之后,她已猜出原无乡的打算——她所见到的那些道长,或是精通针灸药理,或是对急症外科颇有研究。
欣然领受原无乡这番好意,她也不排斥与道长们共论岐黄;作为医痴之徒,她之医道见地与造诣也往往令对方心悦诚服。
“原无乡,吾观沐姑娘医术精妙,若她自己也无法根治,那想来确实……”
同辈中比原无乡年龄稍长的一位师兄如此感慨,不住摇头叹息。
原无乡闻言,心绪略沉。
“真正毫无办法吗?”
“五脏皆损,血气虚弱,体内更有毒根深种,能拖命至今已是不易。唉……年纪轻轻,真是可惜。”
“嗯……”
“不过话讲回头,吾觉得沐姑娘自己很看得开,我们这些旁人忧虑太过反而显得无趣。”同辈师兄出言宽慰,随后便忍不住八卦兮兮的凑近原无乡,问出近来众人都十分关注的话题:“对了,你对沐姑娘如此上心,该不会是看她人美命苦,动心了吧?”
原无乡不见窘色,反出言将他一军:“吾近期引荐给阿沅的每一位道友,皆为她之病躯与才华而惋惜,其中包括你哦。难不成,你也动心?”
“喂喂,别转移话题,吾跟沐姑娘可不会这么随便。啧啧,‘阿沅’啊,叫得真亲热。”
原无乡双手后负,骤然降低的语调中掩不住一丝揶揄:“道友,你的浮想联翩可以打住了,沐姑娘到了,就在你身后。”
“啊?!”
道者冷不丁吓了一跳,一转身果然看见沐心沅背着药篓淡淡地望着他,看不出任何情绪。
“呃……沐姑娘啊,早,早。”
沐心沅仰首看了看日头,依然是淡淡地陈述道:“已是申时了。”
道者一阵尴尬:“哦,是呀是呀,都这么晚了,你们慢聊,吾突然想起与还无道主有约,请。”
“顺走。”
待他离开,沐心沅与原无乡相视一笑。
“想不到原道长也会捉弄同修。”
“哈,你不也配合吾了?”
沐心沅笑而不答,动了动肩膀准备卸下药篓,原无乡眼疾手快已上前为她代劳,双手抱着药篓自觉寻找放置之处,顺口而问:“这些药今日要晒吗?”
“嗯。”
沐心沅看他忙里忙外,整个人有些怔怔的。
他实在待人太好了,好得让她难过。
转念间她却笑道:“原无乡,在你眼内,吾是虚弱到何种程度?事事代劳,你要不要考虑改名‘原包办’或者‘原阿嬷’?”
原无乡正蹲在烈日下摊放药草,闻言亦是一怔,无意识间某些思绪转瞬即逝,再开口时又是自嘲:“唉,这句话听起来倒是耳熟。”
“哦,看来有人吐槽过你了。”
“就是你口中‘金灿灿’的那一位。”
“倦收天?”
“正是。”
“听你说,更好奇了。有空也引荐一下,既来道真,是该保证每一处风景名胜都看到。”
“哈哈,风景名胜吗?”原无乡联想倦收天沐浴在晨曦中金光闪闪模样,不禁失笑:“确实是北道真最著名的名胜之一……放心,吾会为你引荐。”
沐心沅此番道真之行,身体还是老样子,却因自己的医术而出了名。起先只是给道真门人友情赞助,名声传出后,上门求医者络绎不绝。
这让她有些不堪其扰。
药王谷的规矩,不拒病患,不分贵贱,但她本身已病得东倒西歪状态不稳,如此一来实是凭生负担。
原无乡见状颇有些过意不去。
“本是邀你散心养身,想不到给你带来许多麻烦。”
“是呀,你也发现了?”沐心沅捧着原无乡亲自泡的松云雪露,靠在藤椅中一派悠然:“想一想下次如何补偿吾吧。”
“……下次?”
“嗯,吾接到荼山毒脉邀请,欲往参与本届耽毒无极宴。”
“耽毒无极宴?”
“荼山毒后独孤毒,每隔数年便会召开此宴,毒界精英汇聚一堂,互相切磋,可谓盛宴。”
“那,你要离开了?”
之前未曾听闻她有这番打算,原无乡颇感意外与仓促,语调中亦有一丝难以自觉的失落。
沐心沅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目光,轻轻点头。
其实耽毒无极宴,她数年之前曾经参与,但未能达成师尊与自己预期的成果。此次接到邀请,她本是兴致寥寥,但听闻西疆毒首此次也将赴宴,便略微动了心思。
坦白说,在道真游历这段时间可算愉快。当然,愉快的根源在于原无乡。
原无乡人缘极佳,待人亦是古道热肠,沐心沅在道真受他关照,日子着实过得滋润。
但她总隐隐感觉自己若再不离开,恐怕会再也不想离开、无法离开;况且作为一名以毒入医的医者,耽毒无极宴也是不小的诱惑。
几番挣扎,最终下定决心。
原无乡接受了她要离开的事实,又拿出一副老妈子态度,等她收拾包袱,打算亲自送往荼山。
沐心沅再三跟他强调此去荼山不过是参加学术沙龙,他才略微放心。
临别之际,她忍不住打趣:“原无乡,你这样操烦过头,也不怕我赖上你。”
“好友说笑。”
“啧,难说。长得缘投又总是做好事,是比较容易招蜂引蝶。不信你看倦收天,做好人好事不留名不废话,还是被很多姑娘惦记。”
“耶,吾是没他这种本事,自可大方行事。”原无乡自然清楚倦收天有多受女子欢迎,听沐心沅此言,也笑而附和。
“说得这么可怜,吾就勉为其难惦记一下你吧。”沐心沅微敛心绪,眸中流光仿若星辰:“好了,留步。原无乡,暂别。”
原无乡郑重道:“一路保重。待回中原,欢迎你来打扰。”
沐心沅点点头:“告辞。”
前行路上,她不时会想起原无乡。
想起他的老母鸡心性、想起他偶尔捉弄同修,想起他吐槽倦收天……想着想着,不禁心生疑惑。
论外貌、论才华、论个性、论修养,原无乡不比倦收天那只呆头鹅差,但道真地界内,姑娘们的目光总是追逐着倦收天。
……真是瞎啊。
然而少有人觊觎原无乡这一事实,让她莫名感到愉悦和窃喜。
如果她不是这样的身体状况……
踏入荼山地界那一瞬,她突然被自己脑中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吾在想什么?!
“毒医沐心沅,毒后恭候多时了。”
一句客套,打断了她不知奔放到何处的思绪。
她凝神抬目,不远处耽毒无极宴会场人头攒动,主位上,毒后独孤毒已然驾临。
见状,她知晓自己又迟到了,遂容色一整,扬声道:“路上耽搁,来得迟了,请毒后见谅。”
“哈,你的脚程,本后一向清楚,就不与你计较。诸位,本届耽毒无极宴,正式开宴——”
原无乡一手拎着伙房老翁新出炉的大饼十张,独自走在山道中。
也不知阿沅在荼山是否一切顺利?
既是医毒盛宴,想必人才济济,也许她发病也有人能援手?
唉……总是别发病的好。
“……嗯?”
失神瞬间,手中一轻,几条人影晃到他身前。
“啊呀,这不是原无乡吗?走在路上也会走神,想什么如此认真?”
“还能想什么,听说沐姑娘离开道真了,当然有人牵肠挂肚、百转愁肠啊。”
原无乡抬头一看,是最负英雄、倦收天与刀中品等数位同修。
刀中品满眼八卦,与李公烈一边意有所指一边戏谑地看着他;最负英雄一言不发一副围观状态;唯独倦收天则独自站在一旁背对众人,原无乡想也知道自己刚从伙房抢到的饼都入了他口中。
“你们是打算拿阿沅之事调侃吾到何时?都说了是朋友。”
“是是是,是朋友。那你该两肋插刀,陪她到底呀?”刀中品促狭地眨了眨眼睛:“不然就别表现得好像人家是去上刀山下火海。”
“说不过你,随便吧。”原无乡一脸坦荡,闻言亦无甚恼色,转向吃完烧饼故作矜持的倦收天:“倦道长,你这样窃取吾的劳动成果,好歹给吾留一点啊,真是残念。”
倦收天不为所动:“伙房每过三日才有饼,物以稀为贵,能者得之。”
“哈……”原无乡无奈一笑,心头却又浮起对沐心沅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