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全员]倾城>第八十一章 八方风雨止今宵(三)

  方明华在屋外来回转悠。

  今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媳妇还好,甚至还撑着后腰说要下厨给他做早饭,方明华可是真没敢。

  毕竟他老婆都十个月了算着也就是这几天就要生,让她挺着肚子给自己忙活……那他还算个男人吗。

  ——就更别提丈夫,以及医师了。

  就忙前忙后的用鸡汤熬了粥做了早饭,中午炖的奶汤鲫鱼,太座大人勉强吃了一条又用了两个豆腐皮包子,她说倦了,要午睡。

  方明华就赶紧伺候着她躺了,北地天冷,他给媳妇儿多盖了被子,在腰后腿间垫了几个垫子让她靠的舒服些,看着她躺好了才去严严实实的关紧了窗户,又把炉子生旺了,出了屋的时候再将门上的棉帘子放好。

  他今日还没去过军营。虽说是因着家里有事媳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生了,但是关外蛮子探头探脑,虽说周泽楷特别允了他不必按时点卯,也是该每日里过去看看。

  此时媳妇儿睡下了,他就嘱咐了家里几个婆子丫鬟好生伺候着,自己披了大衣裳,往军营里去。

  到了营里却发现江波涛和周泽楷都不在,中军帐里只有吴启杜明吕泊远,再加上一个今年新入轮回的于念,四个人在地上围坐成一圈打麻将打的风生水起,每个人脸上都贴了一大把的纸条。

  方明华顿时咧了咧嘴:“我刚给江儿买的纸,你们就这么拿来糟蹋?”

  吕泊远正甩出一张红中,听见狗头军师这话他头也不回:“本来说是带彩头的,结果于念不同意,他说他今年才入的内门比不上我们几个有积蓄,挂红挂不起,真要挂红就让我们继续三缺一。后来就说谁输了在脸上画王八,八局画一只,结果杜明又不干,他说在男人脸上画王八太不吉利了——你说他连媳妇都没有的个人,还在乎当乌龟?!这不就只能贴纸条了么。”

  方明华听的差点笑岔了气,又走过去看他们几个的牌,他咂嘴不已:“远子你可不能这么说,小杜子现在确实是没媳妇,可人家不是已经有了看上了的主儿了么?”

  于念一心盯着牌算番不说话,杜明听他这么说,一个激动差点就把牌踢了,吴启则抬起脑袋来撇了撇嘴:“军师您可真会说好听的,上次你们去关内,回来之后江副帅可都给我们学了,人家姑娘还记得杜明是谁么?——不过杜啊,你居然想得到送胭脂?哥哥我还真是一直都小瞧了你了嘿?”

  方明华又咳嗽一声:“其实那胭脂是我买给我媳妇的。”

  这下连那个没钱挂红的新人都抬了头,他跟吴启吕泊远一起张大了嘴,轮回医师就摸了摸鼻子,他笑歌自若:“我是想着既然杜看上人家姑娘了,俩人之间又有过接触,那就送点啥强化一下呗?刚好我给我媳妇买了胭脂又有人要去关里——我也就只能帮他到这儿了,深藏功与名——”

  然后吴启残忍但并不静默的打断了他:“可惜人家姑娘根本不记得他是谁。”

  吕泊远和于念顿时一起大笑出来,只笑的脸上纸条飞飞杨杨颤动不休,笑到一半又听杜明一声大喝:“都别动!老子糊了!自摸!”伸手抓起一把纸条塞在嘴里用口水湿着,杜明带着一脸胡子狰狞的瞪着三位牌友:“给老子过来贴!”

  另外三个的笑声当场糊在了嗓子眼儿里,方明华则咳嗽一声,他在这四个人打起来之前迅速往外退去:“小周和小江是上城墙巡视去了吧?我去看看,你们慢慢玩儿。”

  话音未落已经迅速离开,方明华出了军营直奔城墙,上去之后就看到周泽楷和江波涛两人一人倚着一个垛口站着往下看,又伸出手来点着什么:“那边壕沟,杜和吕一人一队,吴带他本部,从城后坐滑轮下楼,绕路敌后。江,你居中,守城门——”

  江波涛皱了眉看他:“那你呢?”

  周泽楷跺了跺脚下城砖,他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微笑,腮上酒窝微深:“我这里。”

  江波涛一双眉毛顿时皱的更紧。

  不管什么时候,攻城战里最吃紧的地方就是城墙,城门压力反而相对还要轻上一些。而周泽楷身为轮回主帅亲自守城头,这风险是不是……

  方明华就咳嗽了声:“小江没事儿,到时候我跟小周在这里。”

  那两个人这时才发现他来了,听到他意思之后却是齐刷刷的摇起了头,两人显然都不怎么同意他这想法,又由江波涛代表周泽楷开口:“夫人眼看就要临盆,真有大战,师叔你不在家里守着安她的心,来城墙上做什么?况且到时候厮杀一片,师叔你在家里陪着,也不会让夫人受太多惊吓。”

  方明华特别古怪的瞅了江波涛一眼:“我说江儿,你个连未婚妻都没有的这么教训我……你觉得这合适吗?”

  一句话先把轮回副帅给噎住,他又笑笑:“再说了,男人又不能进产房,我就算在,也陪不了她啊。”

  周泽楷一脸不赞成的摇晃着脑袋,看着自家师兄的表情很认真:“不一样。”

  他师兄就伸手划拉划拉他,轮回高层里唯一的已婚人士嘿嘿直笑:“有什么不一样的啊,小周你虽然受欢迎,不过归根结底你也是个没媳妇儿的光棍,你就别替我拿主意了。”说到这儿挠了挠后脑勺,方明华挨个看了他俩一眼,“再说了,我媳妇又不一定真在打仗的时候生——”

  话音未落却见吴启从底下一路蹿了上来,速度之快简直像是开了疾行:“师叔!方师叔婶子要生了!你家里叫你赶紧回去!!!”

  方明华那一脸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下一刻连招呼都顾不上打,他拔腿就往下跑,动作太快又差点顺着城墙台阶一溜跟头滚下去,等江波涛扑到内城墙上的时候,这人已经夺了吴启骑来的马,他跑的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轮回副帅自然是失笑,轮回主帅则把两手一摊:“你看。”

  着急上火往家赶的那位可完全顾不上第一脸让另外俩人看什么,只是策马狂奔穿街过巷,好在今天过年了街上人少,他也不虞如此放马疾行会不会撞到人。

  到了家门口翻身下了马,把缰绳往门口小厮手里一丢,方明华提了袍子下摆腾腾腾直往二门闯,一进门就听见里面自己媳妇痛苦的呻吟,直听的他心都拧了。

  也顾不上还要顺着回廊往里走,他也不顾前几天才下了雪院子里泥泞非常,直接就穿了院子奔向自家媳妇卧房,院里一群丫鬟婆子来来回回准备白布热水,又有几个主事儿的看到他过来了就赶紧上来接着,说夫人是睡醒了起来小解的时候破的羊水,稳婆已经请来了,正在里面忙着。

  方明华根本没在听。

  只大踏步到了房间门口,他也不管自己之前都跟周泽楷和江波涛说了些什么,伸了手就去撩帘子——这可吓的一群丫鬟婆子赶紧上来拦着,一个两个说的都是使不得,不能进。

  而他试了几次也没能进去,就在外面团团乱转,就听着里面稳婆指挥说话,又听见自己媳妇痛苦呻吟不休,一时缓一时急,一颗心也跟她在里面的声音一样,时高时低的。

  听到后来也是难受,就顺着门框滑下去,他坐在地上抱住了头,把脸埋在了膝盖里。

  人群在他身边进进出出,屋里那个人还在呻吟喘息,他一个人坐在这里没人说没人劝,一动不动。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房里掌了灯,人流还在进进出出,屋里自己媳妇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她累了,他知道。

  却怎么都听不到另外一个声音,听到的只有稳婆的呼喊,叫她使劲儿,再使点劲儿,对,就这样,偶尔又要热水,或是跟丫鬟说,叫丫鬟给夫人喂点参汤——

  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方明华眼珠子茫然的转了转,眼角余光却突然瞅见院墙外面某处灯火通红,火光把夜色都染成雪亮。

  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跳起来时因为蹲了太久腿麻掉了还差点摔倒,也顾不上这些,方明华只抬头往那边望过去,心里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他听到城外传来喊杀声。

  大典虽然是辰时开始,邹远却是从寅时就被拖起来准备,更别提之前几天斋戒沐浴,这青年竟是好些天都没正经吃过东西。

  又任着人各种摆布侍弄,衣袍帽饰鞋袜腰带,手上扳指腰间饰物,大到外罩的料子款式小到帽子上的花纹靴子口的锁边,每一样都是百般研究。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倒让本来就没什么主意的邹远越发没了主张,他头昏脑涨任人摆布,衣来伸手帽来探头,别人让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一步指示一个动作,浑不知今夕何夕,现在又进行到了哪一步。

  直到被推到某个房间里叫他等吉时的时候才稍微回过了神,那些摆弄着他的人都出去了,只留他一个人在屋里,又听见外头礼乐悠扬,人声鼎沸。

  却完全没觉得紧张,只是饿,胃里抽搐的厉害,从嗓子眼到肚脐眼都在痉挛。——毕竟他之前连着斋戒三天,今早上起来到现在也只喝了半碗参茶,他又只是二十岁不到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这样下来自然是受不了。

  一时就想出去找点东西吃,又怕出去找东西的时候到了吉时长老们来叫再找不到他误了事,房间里却是空荡荡的什么吃食茶点都没有,只有香炉里插着三炷香,香灰积了深深的一层。

  又发了一阵儿呆,邹远慢慢的抱着肚子缩成了一团呻吟了一声,胃里的响动比他的呻吟声更大。他只觉得整个胃都空的拧了。

  额上直冒冷汗,青年嘴唇白的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听到屋里突然吱呀响了一声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饿得太过,过的都出现幻觉了。

  但还是茫然的抬起头来四下里看了看,他什么都没看到。刚要重新缩回去的时候房间里又是吱嘎一声响,这次邹远听清楚了,这声音是从后窗那边传来的。

  一抬头正看到唐昊灰头土脸的顶开了天窗从外头伸进个脑袋来,又费力无比的把胳膊探进来,他冲着邹远晃了晃手里的一个手绢包,接着一扬手把东西扔了进来。

  然后脑袋一缩,那人消失的跟他出现的一样突然,若不是地上还躺着那个手绢包,邹远还要以为那是个幻影。

  就走过去捡起那个包来摊在掌心里打开,手帕里包着的是两块丽江粑粑。

  也顾不上多想,青年赶紧拿起粑粑来塞进嘴里,随便嚼了几下之后就用茶冲了下去,抻了抻脖子把东西咽下,邹远匆匆忙忙将手帕团成一团塞进了袖子里——房门外面的走廊上,来迎他去大典现场的脚步声可是已经传过来了。

  就假装镇定的跟在人后面往外走,他借着回廊转角把嘴重新擦了一遍,又将手帕往袖子深处杵了杵,以防自己待会儿动作一大,这东西就随着自己扬起的胳膊飞出来,砸到不知道什么人脸上。

  只是随着他越来越接近待会儿他就要登上去接下虎符金印的高台,邹远的心里也越来越是晃荡,他又开始冒汗,这次却不是饿的。

  四周的人声大了起来,礼乐声也大了起来,嗡嗡的回荡在脑袋四周传进耳朵里,时远时近飘飘忽忽的,听不清究竟是什么。又看到四周全是人脸,然而看不清五官。

  脚下越来越软却依然一步一步的顺着台阶往上走,邹远喘着气努力定着神,他偷偷往百花的席位上扫了眼,他想看看那个跟自己一屋住了好久的师弟在哪里,什么表情,他一直没找到他。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来,唐昊虽然是内门,可他只是小都统,他还是……没有资格,来参加今天的大典的。

  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邹远完全没印象,之前的那几天里虽然慌乱忙碌但是忙完之后好歹还记得个大概,这次的大典里他脑袋中却是完全的一片空白,似乎是别人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别人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没出错,却也没表现的多出彩。

  又之后是大宴大庆,他被长老领着四处去敬酒,走到蓝雨席上的时候于锋单独敬了他一杯,那人眼里有些什么东西,他看不明白,也不太想看明白。

  只是宴席结束了却还不能休息,今天毕竟是除夕,他身为百花大帅要去犒劳部众,更何况他才是新官上任,这头一把火可必须得往旺里烧。

  终于能休息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山,回的也不是之前他跟唐昊同住的那个——长老新给他派的亲兵一直把他送到了当年孙哲平和张佳乐共居,后来张佳乐独居的小楼里。这楼里那两个人留下的东西都已经被收拾了个干净,现在的家居布置一律全新,连墙壁都是重新粉刷过。

  若说还有什么是旧的,除了房子本身和外面院子里的花树,大概也就只剩下正房堂桌上架着的猎寻了。

  甚至就连邹远当初还只是个普通的内门子弟时穿惯了的衣服都没给他留多少。

  把虎符金印都放在猎寻旁边,慢慢的将腰带上悬着的各种东西摘下来顺着桌沿摆了整整一排,邹远脱了身上拘束的吓人的礼服用撑子挂起来。穿着内衣赤着脚在衣柜里找了好久,他终于是在长老们给他新做的各种袍服下面找出自己一身旧衣,就换上,房里炉子还没生,他浑身都是冰凉。

  又坐在桌边对着猎寻发了一会儿呆,邹远终于想起什么,就出门问外面那个从今天起成了他亲兵的人——也是当初那个站在神之领域的议事厅大堂里,对着一群人悲愤控诉张佳乐如何背叛的人。

  这人他实在不想要,只是长老发话,他拒绝不了。

  他问那人唐昊哪里去了,得到的回答却是呼啸来人,请了他去做客。

  因为联盟里用爪的人不多,林敬言之后,就是这名青年。

  这句话如同一个霹雳直落下来砸在了邹远脑门上,他很是发了一会儿呆,刚想说什么又听见军营外杀声四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