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全员]倾城>第六十五章 双兔傍地走

  这一路终究是再无交谈。

  云端部的人心下尴尬,叶修也知道他们需要些时间来消化反应,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旅程就安分待在自己房里跟张佳乐一同让安文逸查看检点一下身上伤处,又听那少年说了些事情出来。

  他是霸图外门弟子的事情叶修早就知道了,只是不知道这少年明明已经回了霸图,此时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还跟云端部的人搅到了一起去;而安文逸检查过他肩背处的淤痕又看了看叶修在之前混战时留下的新伤,确定了只是看起来惨烈,实际上并无大碍之后才回话。

  “是副掌门说先生出关大约需要人手,因而特意遣我过来,并叫我路上一应事项全听先生吩咐。至于云端部,是掌门给的我信物与地图。”

  他依然不知道为何自家掌门人是那种态度,又不知道身为霸图人该如何面对这位斗神,好在还清楚眼前这位与自己比起来,无论哪个方面都是天壤之别,于是老实说出张新杰的交待,他一点都不打算胡闹。

  叶修也明白那两个人这是打算干嘛,所以点点头,他老实不客气应下,又听那少年想了想,他皱着眉头问了句。

  “就是不知先生打算在哪儿下船?”

  叶修闻弦音而知雅意:“本来我确实是有,不过文逸小哥的意思,莫非是想建议我从某地下船?”

  那少年点头,表情十足是在模仿张新杰,只是眉梢皱起的弧度还是显露出了些许茫然:“我来的时候为了方便,数次都是宿在风雨楼的地盘,某次住宿时遇到一位刀客前辈,听了我来历来意之后就托我给您带个话,说他会在十里荷塘等半个月——”

  叶修看他一眼:“还有几天?”

  张佳乐问的则是另外一句:“那人是谁?”

  安文逸一一作答:“不算今日,半月之约还有三天。那位前辈没说自己是谁,只说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又说翠袖天寒泣竹枝,三更正是雨来时。”

  张佳乐就又转头看叶修:“吴羽策也在关外啊?”

  这么说了句,他撩起窗帘往外看了两眼,认清外面景物之后就站起身来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又扔了句“我去跟他们说,叫他们在蒲子湾停船让咱们上岸”。

  而安文逸直到他走的没影儿了才轻声开口:“叶神。”

  叶修转头:“怎么?”

  那少年又犹豫了一阵儿,他终究还是把韩文清的交待道了出来:“掌门说……年底他要收徒弟,知道您估计是不方便出面,他也不强求。只是……他叫您……务必准备好见面礼。”

  总之直到跟吴羽策成功会面,安文逸都没有搞明白自家掌门人郑重其事的交代的那么一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最后只得归结于掌门对宋奇英太过满意所以想在老对头面前嘚瑟一下,他叹了口气,继续听着叶修和吴羽策安排路上注意事项。

  张佳乐不在。

  是他自知在潜伏变装出行经验上比不过这两人,就心安理得做了撒手掌柜,卷了衣服去内室洗澡。

  而安文逸又叹一口气。

  希望他出来的时候,不要后悔罢。

  张佳乐这个澡洗的时间不算长,但是也不算太短。

  洗好了之后他就擦着头发往叶修房里来,当当当敲了三下门之后来开门的却是个丫鬟,大约十四五岁年纪,头上抓着双丫髻,穿一身夹棉的青布衣裙。这丫鬟长得还算秀气,身量颇高,只是身形有些单薄,倒显得衣服空荡荡的。

  从那丫鬟肩膀上则能看到屋内桌旁坐了位花信少妇正在对镜梳妆,上身远山青的对襟绫子小袄,下身湘江水的八幅罗裙曳地,一双脚在裙摆里藏的严严实实。

  她刚把一头鸦发挽好,此时正在桌上的首饰匣子里选着压发的簪饰,腕上悬了一只羊脂玉的镯子,那镯子颜色竟不比她手腕更白。

  那俊秀青年腾的一下闹了个大红脸。

  倒不是他没见过姑娘,只是跑错屋子还碰上人家姑娘正在梳妆这种事情……说起来,总是有那么几分尴尬的。

  慌慌张张道了个歉,百花张转头就跑,没跑几步又敏锐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刚刚那间房……好像就是老叶住的啊?

  一时间确实有些想不明白,脚下却站住了,刚要细想,他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

  再一回头就看到那清秀丫鬟已经走到了身后,看着他的眼神古怪非常,又行了个礼,她声音不算难听,但也说不上柔软:“大少奶奶请二少爷回去。”

  被这么叫住,那人自然一脸犹疑。毕竟他实在不觉得自己认识她口中的“大少奶奶”,更不是那什么“二少爷”。便站在原地不动,张佳乐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回答——视线在那丫鬟脸上一掠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这姑娘……似乎有些眼熟?

  下一刻房里的“大少奶奶”也走了出来,她站在门口扶着门框,发间凤钗口中衔着的东珠摇摇晃晃,折射出温润光芒:“我方才还在想要遣文逸去看叔叔洗好了没有,叔叔倒是自己过来了。”

  这声音一出,百花的掌门人顷刻间就觉得晴天里打了个霹雳,还正正儿的劈到了自己头上。

  一时间大张着嘴巴合不上,他瞪着面前比自己矮了足有半头的“花信少妇”,嗓子里一堆古怪声音挤在一起,却根本分辨不出究竟说的是些什么。

  那人也不说话,只笑意盈盈的看着张佳乐,最后却还是那“丫鬟”走到了那人身边,又压低嗓子:“前辈不去房里让叶神帮着改换一下容貌么?虽说风雨楼内部不用担心太多,但是前辈这般抛头露面……时候一久,总归还是不好吧。”

  百花张瞪着门边上站着的那人,拿手推上了自己下巴。

  又甩开胳膊硬邦邦直挺挺的朝着那人走过去,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压低了嗓子:“你自己爱怎么作怎么作,我管不着。只是老叶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我也捯饬成个女的,你当心我跟你没完!”

  叶修噗嗤一声。

  他本来跟张佳乐一般高,装扮成女性时用了缩骨将身高压下去半尺,就抬起头来看向对面那人,又微微一笑,一席话说的同样很轻:“你那张脸虽说条件不错……不过就你这举动,打扮成妹子,不出半个时辰就得穿帮。”

  这么说着又摆弄了下腰带上的荷包穗子,叶修眼中光芒闪动,说不出的意味深长:“再说了,三个女人一起上路,身边怎么着,也得有个男人不是?”

  张佳乐突然觉得他貌似又要被雷劈。

  却是咬着后槽牙,他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往外蹦:“三·个·女·人?”

  叶修冲着他背后的方向一抬下巴。

  那青年就回头。

  他和叶修此时是站在二楼廊上,栏杆外头是这家店的内天井,往下就是一楼大堂,而等张佳乐回过身去扒在栏杆上往下一看,他看到一位漂亮女子坐在某张乌木方桌边上。

  这位一身姑娘打扮,看相貌大约二九双十年华,桌上放了几样精致小菜,手里擎着一只黑陶酒盏,盏内碧莹莹一泓梅子酒。

  而她红唇乌发柳衣紫绣,耳边一对蓝宝石坠子晃悠悠打着秋千,腕上又是黄澄澄一只虾须镯,金丝间编着的各色宝石幽幽闪光。

  见到张佳乐望下来也不过就是举了手里酒盏微微一笑,又叫了声“二哥”。

  再看一眼张佳乐背后的叶修,他又唤了声“嫂子”。

  笑着应了声,叶修走到栏杆边上扶住了栏杆:“酒这东西,三妹妹还是少喝些的好。”

  ——这人自然是吴羽策。

  直到这一行四人重新上路,张佳乐都没有振作起来。

  倒是也知道叶修跟吴羽策这么打扮是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走漏了行踪,只是看着自家两位兄弟突然间就如此的……娇俏可人,他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十分的,不适。

  便趴在马背上蔫了吧唧,他一眼都不想往那边三位坐着的马车里看。

  只是他不往这边看,那边车里却有人要招惹他——撩起窗帘来往外看了眼,叶修掩口轻笑,那动作敬业非常,标准非常,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好听:“乐子,跟你说个事儿,你要再这么下去,我跟阿策演得再好,也得穿帮——不光我俩要穿帮,你还得背上一骂名你知道么?”

  头都不抬,张佳乐恼怒不已的哼唧了一声:“我能有什么骂名……我上能敬兄嫂下能护亲妹,二十四悌也就这样了吧!”

  吴羽策就从另外一边露出脸来,说话时那叫一个幸灾乐祸:“二哥,不是我说,从客栈里出来的时候,那边伙计们已经开始猜测……你是因为这位是你嫂子,我又是你亲妹妹,所以才这么,怏怏不乐的了。”

  张佳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会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腾的就从马背上直起了身体,一张脸气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人更是咆哮不休:“他们自己眼瞎,还要当老子跟他们一样眼瞎是怎么着!”

  车里的两个无良青年顿时笑的前仰后合,连安文逸都忍不住勾起嘴角,却还记得自己身份是“大少爷指给大少奶奶贴身伺候的大丫头”,就咳嗽一声,又问:“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张佳乐抬眼:“这个问题我也想问,叶……嗯,这是去哪儿啊?”

  叶修哦了一声:“去燕北,我有事儿要找楼家少爷。”

  他那位小叔子立刻会意:“你是想跟他们谈谈跟云端部的那个长期交易?”

  叶修点头:“他家现成的商队,到时候往里面插两个伙计就好,总好过咱们自己再组织人手——人多了容易走漏风声不是?”

  张佳乐一想也是。

  说到这儿却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来,他皱起眉头:“不过……我说……”还是叫不出嫂子两个字,含混着带了过去,骑在马上的青年忧心忡忡,“你把真实身份告诉了云端部那些人……喂,你确定他们真的可信?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可别被卖了——”

  叶修先给吴羽策解释了一下之前发生了什么才回头看向车外。

  “我跟重楼交道虽然打得不多,但也知道这是个老实人;至于辛露,那姑娘心直口快不假,却没有什么坏心肠。再说了,反正你都被下了海捕文书了,还差这一两个追杀你的人么?”

  要不是这人现在打扮成了个姑娘模样,张佳乐简直想给他一鞭子——他担心的是自己么?百花缭乱再怎么着,也没有斗神叶秋仇恨度来得高啊!

  气呼呼的甩了个鞭花,一身富家公子打扮的青年没好气儿的又问了个问题:“那干嘛我是二哥?”

  这次回答他的却是吴羽策:“咱们三个按岁数算下来你行二,可不就是二哥,就算不按岁数,你在百花,那也一样是二哥啊。”

  百花张啪的又凌空抽了一个鞭花。

  车里那两个人又笑了一通,最后却是叶修开了口。

  “总之……云端部的事情我是觉得能成,这事儿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害处,我想不出他们拒绝的道理来。燕京那五家本来就说好了帮咱们倒腾材料,现在无非就是多担一项商队的事情,这笔钱细水长流而且安逸的很,他家里想来也不会不答应,就算是不答应,我也还有其他的路子可以找——”说到这里笑了笑,也没说是哪里的关系,他只是把事情继续说下去,“事情只要一谈定了,这两年要出关可以走霸图,三年之后差不多也该轮换到了蓝雨微草——甚至不需要等他们当值了继续偷渡,只要这事儿切切实实的办成了,又看得到好处,我想,冯长老也不会非拗着就是不答应。只是开始这两年咱们还是得瞒着点儿,以防走漏了风声,再误了大事……若是实在瞒不住,到时候你们只说是我自作主张也就罢了。”

  张佳乐和吴羽策都看了他一眼。

  清楚知道这事儿往小里说叫无组织无纪律,往大里说扣个心怀不轨的帽子都是叶修活该,他俩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却还是那个跟他认识更久一些的青年闷声:“我说,你这到底是……图什么呢?”

  大概是举得久了手酸,叶修放下车帘。

  声音却从那层布里头穿出来,是听不出破绽的女声:“总之……总不能再出一个临阵脱逃的主帅吧?要是再这么来一个,冯长老非犯病不可?”

  这话一出,纵使叶修一身女装张佳乐都想拿鞭子抽他,偏偏里面那人话还没说完:“不过再出这么一个总好过再也没有这么一个,再出这么一个最多就是冯长老发病大方忙活一阵儿,要是不再出这么一个……怕是老冯头他,连发病的机会都没有啦。”

  车里车外几个人登时都叹了口气,叶修则笑笑,他抽出簪子来将松脱的发髻重新挽紧,又将簪子再次插回发间:“未雨绸缪,总好过亡羊补牢。”

  说到这里这个话题也没什么兴趣继续下去,几个人就沉默下来,他们继续赶路,又接连几天都是宿在风雨楼或者虚空留在关外的沉底鱼儿开的客栈旅舍里,更从他们那边不断更新着消息。

  就从他们那儿知道了楼家那位少爷本来是入关去了,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中途又折回来,现在商队所在的位置距离这一行四人,也就只有不到两天的路程。

  听到了这个消息,接下来的两天里这几个人自然是加紧赶路,又在第三天的傍晚成功追上了楼家的商队——只是看到那队伍里的人的时候,叶修还好,吴羽策已经先后了悔。

  张佳乐则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他大步走上去,用力拍打起了那个看着吴羽策看的呆滞在了当场的人的肩膀,声音里要多幸灾乐祸,就有多幸灾乐祸:“哟,三妹夫你也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