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全员]倾城>第八章 公开亭

  叶修的伤势好的比陈果想象中的要快许多。

  本来她以为受了那么重的伤怎样也要在床上躺上一两个月,不过也就是半个月多一点儿的功夫,那个人就已经可以在乔一帆的搀扶下下床走动,再过个几天,更是连搀扶都不需要了。

  不过虽说是欣喜于他的快速恢复,不过叶修来帮店里干活的时候,陈果还是对他严加看管着的,不许他沾冷水也不许他干重活,更没忘了叫所有伙计都注意监督着那位的日常保暖和行动范围。

  与此同时,老板娘倒也没有忽略掉某些事情。

  比如这位叶修先生,在看到自己那座长生牌位上的名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

  有点哭笑不得,又有点抓狂崩溃,还有点……羞恼尴尬?

  总之,跟见了一只活生生的包子入侵似的。

  没想明白这表情究竟所从何来,所以陈果干脆挑明了直说。

  直说她给这位立长生牌位自然有她的用意所在,又看一眼叶修。

  “小乔说你也是军中人,既然你在军中多日,应该也受过叶先生的恩惠吧?虽然你是霸图门下,可是斗神叶修可是与你们主帅韩文清并肩齐名的角色,他的名号,难道你没听过?”

  ——她愤怒的看着叶修捂着脸沿着墙根溜了出去。

  直到吃饭的时候都没回来。

  对于这个反应,一直把那位视为天人的陈老板娘自然是非常愤怒的,所以她根本没让伙计们给那个缺勤旷工的货留晚餐!

  ……她只是吩咐了一下包子,叫他灶上给叶修单独炖一锅鸡汁粥,温着,这样的话,甭管叶修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吃。

  而这些天里除了养伤和在店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之外叶修还有做另外一件事,就是,指点乔一帆。

  其实这个也只是偶然才开始的。

  以叶修的眼力自然从一些日常的细节上认出了这孩子的出身来路,而那张他自己看着就觉得是方士谦的手笔、又从陈果那里得到了确认的药方,则让他肯定了这一点。

  这孩子是微草门下,而且十有八九,是个入室弟子。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亲传子弟。

  只是虽然不知道他这个微草的入室弟子为什么会沦落来兴欣客栈里当个跑堂打杂的小二,不过叶修也没心情去问这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况就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又哪儿还有功夫去管别人的是非。

  不过怎么说呢……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且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也实在是寂寞难耐,所以叶修会被乔一帆拿着的那些东西所吸引,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他看到那孩子拿了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传单布告,上面有着各种问题,有的是某些机关零件的图纸,问要怎样才能解决某个技术要求,也有的是设定了一个怎样怎样的大环境,问要用怎样的战术和成员组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最高效的取得其中的某样东西。

  所以跟那孩子讨了这些东西来看,又顺便给出解答,而乔一帆小心翼翼的问他其中关键的时候他也全不避讳,更是在这个解释与探讨的过程中深深喜欢上了这孩子的敏锐聪颖勤奋好学点头知尾举一反三。

  若不是还记得他是微草门下不好在没跟王杰希打招呼的状况下就强抢了他的门人,倒真是有心,要把这孩子好好栽培教育一番。

  但就算这样也一样告诉了他不少经验教训,并对他在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一些因为经验不足而导致的想当然加以纠正,顺便还将关外各种生物的相关知识普及了不少。

  只不过一直没告诉对方自己其实不是霸图军中人士……不光跟霸图没关系,还是霸图军最大的对头嘉世的那位,七年代帅。

  又在想起来了的时候问了他一句,问他那些东西,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

  乔一帆说,公开亭。

  看叶修不明所以,就又给详细介绍了一下这公开亭究竟是什么来历,而叶修在听到这是肖时钦的主意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又在知道交了可用的解答上去之后可以得到悬赏的时候,亮了眼睛。

  他看了一眼那把破破烂烂的白伞。

  之后碍于行动不便的问题所以虽说是答了不少问题却是让乔一帆代为交上的,而那些东西交上去之后也是要有一些时间才能验证可行性,对于这个事情叶修也没着急,只是让乔一帆收好了公开亭那边给他的信物,静等验证期结束。

  而今天他终于被老板娘恩准可以出门走走了,便打算上一趟那个地方,去拿他那些花红。

  ——是“拿”没错,他可不觉得自己那些答案通不过,更不觉得能有人在这些问题的处理上,有能跟自己相提并论的能耐。

  厚厚裹了两件棉袄,扶着乔一帆的肩膀,叶修在少年的引领下慢吞吞走向公开亭的方向。

  他在客栈里窝了太久,乍一出门见到阳光还有些不适应,只举起手来挡在眼前眯着眼睛看着天,又在习惯了日光之后贪婪的做了个深呼吸,嗅着风里传来的市井味道。

  和交好的女伴挑胭脂水粉的姑娘,在布庄里羞答答挑料子准备做嫁衣的女子,发了工钱打算为心上人买副钏环发簪的小伙儿,盘算着卖了自家种的青菜之后就给孩子捎纸笔和先生要的书本回去的父亲,墙角抽烟下棋的老人,路上追逐嘻笑的孩童,东家的饭菜西家的日常,张家嫁女李家娶亲,老王家的儿媳妇生了一对大胖小子正在坐月子,合着小商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喧嚣不止。

  又见街角做糖人的摊子前面站了一排吮着手指巴巴望着的娃娃而那金黄的糖画在日光下格外晶莹剔透,不远处现炸现卖白糖桂花糕的摊子上油锅里的热油滋滋作响,糯米和热油的味道顺着风溜过来悄没声息钻进鼻孔,引的叶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另一边却是哪家的姐姐掏出了母亲给自己买头花的钱,反复数了几遍之后终是领着眼巴巴的两个弟弟跑到那卖糖葫芦的小贩身边,仰着头挑了半天,她选定了一支最大的。

  再拿回来跟弟弟们一起你一个我一个地分着吃。

  虽然挑的只是支最普通的冰糖裹山楂,却已经十分满足。

  只是孩子是三个,山楂却只有八颗,那大约十一二岁的姐姐就只拿了两个,剩下的六颗留给两个弟弟,又在最小的弟弟很快吃完了三颗山楂的时候吞了吞口水,看了看手里山楂,她还是将自己还没吃的另一颗山楂喂进了弟弟嘴里。

  然后嘴里就被七八岁的二弟塞了半颗山楂进来,还带着口水和牙印,是孩子看到姐姐把自己那一份让给小弟的时候,嘴下留了情。

  那画面柔软得让叶修都没法儿不露出微笑。

  另一边的乔一帆看到之后也微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钱,他跟小贩要了一支红豆沙的糖葫芦。转过身去走到几个孩子身边,蹲下来与姐姐齐高,少年微笑着把手里东西递了过去。

  叶修唇角的弧度,顿时更显温柔。

  接下来的路途里却没跟那少年说半点儿这家姐弟的事情,只是慢吞吞的在路上走着,东张西望的看着沿街的家长里短,偶尔侧身避让一下拉着板车飞奔的车夫,或是往饭馆里张望一下吃饭的人群,更在哪家茶楼前面驻足,直到听完了里面说书先生说的一段《韩文清大闹千波湖,张新杰巧取蓝白晶》才肯继续往前走,只是他当时脸上的那个表情,就别提多……奇妙。

  完全是一种强忍着不笑的扭曲。

  另一边乔一帆自然不懂叶修笑的是什么,他只是看着这位前辈兴致勃勃地张望着那些对他来说再平常不过的日常琐事,看着那些乔一帆见过无数次的市井人家,就似乎这位前辈,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一般。

  这少年自然是不知道,在前线拼杀了整整十年,在军营里在最前线住了整整十年,直到最近才不得不离开的叶修,确实是,已经久违了这些画面。

  久违了这些最平凡也最普通的日常。

  于是跟在叶修身边扶着他的手臂看着他东瞅瞅西望望,看着街头落魄的书生替出门做活的丈夫写一封家书,看着巷尾编筐的老者手指飞舞竹篾交错,或者深巷里出酒时的呐喊,又或谁从提篮的卖花少女篮边取下一枝秋菊,小心翼翼的簪在了恋人发间。

  想起来今天出来的早没顾上吃饭,乔一帆给他买了两个萝卜丝切肉馅的火烧,本是想提醒那位前辈小心烫,却见叶修撕开油纸把火烧攥在手里,两口就下去了半个。

  一个冒气滴油的火烧吃完才顾得上看一眼乔一帆,见到少年惊讶表情的时候又尴尬笑了一下。

  叶修说,他习惯了。

  毕竟在前线军情不等人,有了饭,就得赶紧吃,至于凉了还是热了,又有谁顾得上。

  若是真厮杀上,一天下来连吃不上饭的时候,也是常有的。

  这话让少年有些茫然和动摇。

  说到底他也就只有十八岁,没上过前线没见过沙场血腥,有些事情只是脑海中想当然,又怎么知道真相和自己的臆断差了多少?

  公开亭已经不远,已经可以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是有人在叫骂,隐隐约约有两个名字特别明显,一个是云听刀,另一个,是蓝河。

  在兴欣照顾叶修许久,乔一帆自然不会知道前些日子戴妍琦所见过的那场争吵,只是这场争吵里面所透露出来的那些信息,却和他之前的所思所想有着隐约的……相承。

  那叫云听刀的人在嘲讽叫蓝河的另一个只会做这些家长里短跑腿打杂的琐事,没本事上前线扬名立万,算什么男人。

  而身边叶修本来没怎么在意,听到这话却皱了眉。

  把手里最后一口火烧填进嘴里又把油纸揉成一团丢掉,那人站了出去。

  他倒也没说什么,只叫云听刀别把沙场想的太简单轻巧,便不上战场又怎样了,做后勤工作为前线将士解决后顾之忧也是本事。

  ……说完之后看看云听刀身形手掌走路步伐,他又补了一句。

  就是这一句惹了祸事。

  叶修说,那个蓝河先不说,单瞧云听刀这样儿他最好还是别上沙场……若真上了,估计……活不过一个月。

  对面的青年顿时跳了脚。

  见他跳脚叶修也没什么可多说的,拍了拍乔一帆,他让少年上去和那人打上一场。

  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乔一帆立刻瞪大了眼睛,而蓝河更是着了急。

  三两步从台阶上跳下来奔到叶修身边,那一身土染棉布的青年抓了叶修手臂,让他别太想当然了。

  叶修是外人或许不知道,但是蓝河自己可是清楚,这位云听刀虽然嘴上不积德,手头上却是过硬的——至少,在蓝雨外门子弟里排前五的蓝河自己,虽说是在更多的具体事务工作上比他好了不止一点儿,可单凭功夫较量,那蓝河同意梁易春所说的那句。

  他胜率也就三成。

  所以这位把这么一名瘦弱少年推上来,却又是想要怎样——

  那边叶修却已经揽了乔一帆肩膀,把嘴贴到了他耳边。

  大约说了三四句话的功夫之后,他伸手,把乔一帆向前一推。

  那孩子一个踉跄的跌进了人圈里面,清秀的面容上有着极明显的惊惶与不自信。

  这样的表情让蓝河越发为那少年担忧了起来,刚要劝叶修改掉念头,却见那人冲着自己伸出手来。

  纤细而白皙的柔软掌心里有一个记号牌,是公开亭发给答题人的信物。

  又用一种极其欠抽的语气说他觉得自己解答过的那些题一定可以换不少东西那么吸血光剑有没有,有的话,来一把?

  再冲云听刀摆一摆手指。

  表示打是一定会打的,不过要打也要等有了兵器再打。

  反正很快。

  那表情语气看的蓝河出奇的想扣他一脸什么,只是对了一下信物上的记号和公开亭里的存根之后表情却奇怪的扭曲了起来——这位……用懒洋洋的语气说着讨打的话的家伙,他帮这里,解决了好大的麻烦。

  大得可以换很多东西。

  而那人似乎在少年与云听刀打完之前不打算要更多东西,咬了咬牙,蓝河摘下自己腰间的吸血光剑递了过去,又看着那人唤了场中的少年回头,将长剑扔给他。

  而那少年手指依然是抖的,虽然是把长剑握在了手里,步伐却有点不稳。

  直到这位说了一句话。

  他说,拿出点儿勇气来,你也是入室弟子啊。

  那少年的手指,突然奇迹般地停止了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