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麓弋百无聊赖的在木屋里等着, 喝完了自己的汤,走出木屋,顶着漫天的星斗到湖边去涮自己的碗。

  他蹲在湖边的石头上, 一边涮碗一边抬头看天, 这个世界的夜色真是美极了, 天上的繁星每一颗都璀璨明亮,像是一把撒出去的沙子, 月亮又大又圆,如水般的月光映在湖面上。

  他低下头来,看着自己手里的碗失笑。

  经历了好几个世界之后,他都对自己的改变感到惊讶了, 瞧瞧他现在, 居然在刷碗。

  以前会用的法术不多, 却几乎能自己做的事都用小伎俩来代劳, 即使跑到人界去游玩,敖麓弋也并没有真正体验过生活。

  然而现在,他的修为日益精进进步, 移山填海不在话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越发的接地气了, 像个真正的普通人一样, 简直像是返璞归真。

  他默默的蹲了一会儿,感慨完了站起来,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呜呜呜呜呜......”穿着绸缎裙子的兰瑟小姐还处于惊吓的状态, 一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搂着自己一大抱裙摆从树林小道上走出来。

  她的骑士负了伤,鲜红的血从腰侧沁出来,正被阿尔曼扶着勉强支撑着走路。

  哎哟, 好巧啊,还是熟人呢。

  敖麓弋眉毛一扬,朝他们走过去:“是你们啊,兰瑟小姐。”

  兰瑟小姐看见他也是一愣,好像没想到他也在这里。她用手背用力的擦了擦自己的脸:“是、是你。”她抽噎着说,眼睛哭的肿肿的。

  这姑娘似乎有点惊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然后忽然打了一个哭嗝。

  她本来就哭红了的脸顿时更红了。

  兰瑟小姐喜欢阿尔曼,她简直再清楚不过了,阿尔曼游历的时候从来都是单枪匹马的,几乎没听说过他会和谁同行。

  敖麓弋当然不在意,看她一副腿软的样子,就走上前来扶她:“走吧,进屋里再说。”

  阿尔曼微不可见的迅速皱了一下眉头,又松开了,这时骑士难耐地痛呼一声,他只好赶快把人带进屋子里。

  屋子里亮着火光,又很温暖,骑士被放在了唯一的小床上,他捂着伤口,眉头紧皱的发出嘶声。

  兰瑟小姐这时候才看见他腰上的伤口,小脸一白,腿软得差点摔在地上去。

  还好敖麓弋像是拎小猫似的迅速一提,把她给提起来了:“别担心,小伤口。”他把她提溜着放到火塘边。

  敖麓弋走向阿尔曼,拍了拍他的胳膊:“把你的那碗给兰瑟小姐吧,你也去吃点东西,我的碗洗过了。”他就把干净的空碗递给他:“我来照顾伤员。”

  阿尔曼看了看手里的锡碗,默默点了点头,走向火塘,坐在了兰瑟对面,刚刚好挡住她看向床边的视线。

  他简言意骇的指了指兰瑟旁边的鱼汤:“你喝那碗。”

  他重新舀了锅底里剩的,刚好够一碗,阿尔曼端起碗,用很快的速度就解决完了。

  抬起头来看兰瑟,她并没有喝汤,脸色还是惨白的,捧着碗紧抿着嘴唇。

  “丹尼尔....他不会死吧...”兰瑟眼里闪着水光。

  阿尔曼对此表现的十分不体贴,他直接站了起来,把锅放进碗里,拿着勺子,一副要出去洗餐具的样子,只是抽空说了一句:“路易会救他的。”

  这时,坐在丹尼尔骑士床边的敖麓弋也施施然站起来,对她一笑:“放心吧,他没事了,只是血流的有点凶,现在已经止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兰瑟小姐似乎看见敖麓弋手上有一抹绿光迅速一闪。

  真绿,就像斯特兰奇的阿戈摩托之眼一样绿。敖麓弋面色如常的搓了搓手。

  而伤者本人缓缓的睁开眼,感到无比的奇怪。他额头上还残存着薄薄的汗水,和渐渐消退的痛感一起提醒他自己的伤并不是幻觉。

  可是这会儿呢,好像不怎么痛了,甚至由于流血而造成的眩晕也逐渐消失。

  兰瑟小姐顿时站了起来,端着鱼汤快速走到了他的床边,担忧的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丹尼尔尝试着稍微坐起来一点,吓得兰瑟立刻放下碗去扶他。

  “不...真奇怪,我感觉很好。”他嘴唇苍白,喃喃的说着,看向自己的腰侧,那里被大片的鲜血染红,甚至给盔甲的系带都染红了。

  他试图解开盔甲,兰瑟立刻上前来要帮他。

  “等等,兰瑟小姐....”丹尼尔要避开她的手,兰瑟苦口婆心的说:“别再计较这些了,你现在受伤了。”她非常不熟练的帮他卸下了盔甲。

  丹尼尔里面的衬衣被染红了一大片,破口也很大。

  兰瑟小姐不由得脸色更加苍白,她几乎是咬着牙用发抖的手小心翼翼的掀起来那破烂的鲜红湿润的布片。

  小熊崽撕咬出来的伤口非常可怕,一团血肉模糊,但是血却已经止住了。

  兰瑟吓得屏住了呼吸,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除了被针和裁纸刀伤过以外的伤口,只觉得十分可怖。

  然而丹尼尔看见了自己的伤口之后却立刻松了一口气,看着可怕,但其实并不算什么,甚至并不很深,连血也止住了。

  他立刻将衬衫往下扯了扯,把伤口挡住了。

  “别害怕,只是小伤。”他干巴巴的安慰道。

  兰瑟却又看见了他手上的几道血口,当即流下了眼泪。

  敖麓弋耸耸肩,看着这两个人,觉得很有意思。

  骑士和小姐,哇,不是很般配吗。可惜兰瑟小姐喜欢阿尔曼,不过阿尔曼是肯定不会喜欢兰瑟小姐这样的女孩儿的。

  敖麓弋坐在火塘边拨火,开始思索阿尔曼可能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想了半天也无果,这时候,兰瑟小姐已经坐到了丹尼尔的床边。

  她哭了一会儿,丹尼尔并不是个会安慰女孩子的人,只是无奈的劝她别哭。兰瑟小姐却不说话了,她漂亮的发髻凌乱,绸缎裙子也脏了,坐在矮小的木屋里,两眼红肿。

  她低声说:“你应该像小时候一样叫我的名字。”兰瑟小姐坐在床边,从怀里拿出自己的手帕,转头问:“路易先生,您有清水吗?”

  “有啊。”敖麓弋指了指床边的水壶:“那里面是清水。”

  兰瑟小姐道谢过后,用清水沾湿了手帕,笨拙的擦掉了丹尼尔手上的血迹,然后将他的伤口裹了起来。

  丹尼尔很愧疚的看着她,说:“谢谢你....奈尔。”他叫她的声音很低,但她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你把汤喝了,我现在没有胃口。”

  敖麓弋看见丹尼尔一直看着奈尔,眼神里流露出十分复杂的情绪。

  就在他兴致勃勃的解析这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的时候,阿尔曼终于回来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回去,把他们的行李都给捡回来了。

  几大口箱子,阿尔曼倒是拿的一点也不费力。

  “放在哪儿的话,会有小动物来翻。”阿尔曼把奈尔的箱子都放在墙角。

  他看向敖麓弋:“箱子可以拼起来当床。”

  敖麓弋不由得失笑,怪不得他大晚上的跑去帮人拿行李箱,毕竟那张小木床给了唯一的伤员,其他人没地儿待了。

  奈尔站起来,惊呼一声:“你怎么搬得动这么重的东西?”她快步走到自己的行李面前,随便打开一口箱子,里面装满了自己的裙子和衣服,有的沾了灰,似乎是捡起来之后放进去的。她不由得有些脸红,因为有一些是贴身穿着的。

  但阿尔曼显然对此一无所知,他把最大的两口木箱放到床边,一拼凑,勉强可以睡得下三个男人。

  丹尼尔往里挤了挤,对阿尔曼说:“我还没有谢谢你。”他说这话的时候心情显然也很复杂。

  阿尔曼淡淡的说:“不用。”

  这时,奈尔找到了一瓶葡萄酒和伤药,急急忙忙的拿过来:“用点这个吧。”她忽然想起没有可供包扎的绷带,又折返回去,从箱子里拿出自己的棉布衬裙。

  总不能让她一个姑娘给丹尼尔包扎伤口,阿尔曼接过她的裙子,毫不犹豫的撕成了布条。

  敖麓弋看得欲言又止。

  阿尔曼给丹尼尔包扎伤口,敖麓弋只好在火塘边上,用矮桌子和其他的木箱和毯子给奈尔拼凑出了一个可以凑合一晚上的小床。

  “这里比较暖和。”敖麓弋对她微笑。

  奈尔低声道谢,她看出来敖麓弋的好意,火塘边是最温暖的,她又是个女孩子,她休息的地方和他们三个人隔开来,但又不至于太远。

  她坐到了木箱上,忧心忡忡的目光一直看向丹尼尔。

  敖麓弋跟她闲聊:“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奈尔收回目光,回答道:“我父亲给我写了信,要我去我姑妈家,她住在康特郡的一个庄园里。”

  “哎哟!”敖麓弋大为惊讶:“好巧,我们也要去康特郡见老朋友。”

  奈尔也愣住了,她眨了眨眼:“真巧....”

  但她很快又感到十分沮丧:“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出发的,车夫说我们要在午夜之前赶到下一个城镇就必须走小路,要不是这样,也不会遇见那两头熊。”

  “车夫呢?不会....”

  奈尔脸上涌起一阵怒意:“车夫跑了,他一看见母熊出现,就立刻骑马跑掉了,丹尼尔的马和拉车的马也受惊跑掉了。”

  她攥起拳头,把裙子都攥出了褶皱。

  “那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回塔斯斯塔吗?”

  奈尔说:“丹尼尔受伤了,当然得回去.....”

  \"不用了。\"丹尼尔却拒绝了她的提议。

  “兰瑟老爷说了,我们得在舞会之前赶到康特郡,已经迟了好多天了,再不去就赶不上了。”丹尼尔说:“您的姑妈一定也很着急。”

  奈尔瞪大了眼:“可是你的伤...”

  丹尼尔从床上坐起来对她说:“这只是小伤,等明天下午赶到下一个城镇,我会去找人处理的。”

  敖麓弋好奇的问:“什么舞会这么重要?”

  丹尼尔要回答,却被奈尔略显粗暴的打断了:“那舞会有什么重要的!我可没兴趣嫁给王子。”

  奈尔并不觉得王子又多么了不起,多半不会有丹尼尔这么勇猛,更不可能比阿尔曼更好看。

  她对敖麓弋抱怨道:“是我父亲,他一直希望我嫁给王子,王子的姨妈塞西尔夫人在康特郡有一处宫殿,她几天后要办一场舞会,邀请了很多未婚少女,所有人都说这是要为王子寻找妻子,还说王子可能会出席......”

  “所以你要去参加舞会?”敖麓弋补充完,奈尔很不情愿的点点头。

  丹尼尔显得有点着急,他看向奈尔:“这很重要,请不要胡闹。”

  他很恳切的看向两人:“如果你们能把马借给我们,我们会给酬劳的,多少都可以,马车完全能带上四个人,到下一个城镇,就把马还给你们。”

  敖麓弋对此完全没有意见,毕竟他们俩现在没有交通工具,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总不能把他们丢在这里。

  但他还是用询问的目光望向阿尔曼,毕竟他看起来很不愿意和奈尔有更多接触的样子,毕竟之前在塔斯斯塔,他就对她十分不假辞色。

  奈尔也有点忐忑的看向阿尔曼,她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了,只是现在丹尼尔受了伤,她希望他能尽快到城镇里去找医生处理伤口。

  阿尔曼倒没有犹豫,点点头:“那明天我去找马车。”

  奈尔松了一口气:“谢谢你。”

  她不知道怎么的,明明和阿尔曼共处一室,却一点都没有浪漫的心思,也许是因为丹尼尔受了伤,这让她心乱如麻。

  并且,她今天又对阿尔曼有了全新的认识,其实她躲在翻倒的马车厢里的时候,从门缝里看见了阿尔曼是如何单枪匹马的将小山一样巨大的野兽赶跑的,那只小熊,比她还高,居然就被阿尔曼毫不费力的甩飞出去了,这么恐怖的力量,真的是人类会有的吗.....

  她和衣躺在了箱子上,隔着火塘里闪烁的火焰看见阿尔曼先上了床,然后脱下外套叠起来给敖麓弋当枕头,敖麓弋对他笑了,两人低声说着话,敖麓弋亲昵的摸了摸他的头,阿尔曼就躺下了,侧着身,尽量留出空间给他,他的双眼还是那么乌黑得像是檀木,在女孩中出名深邃而忧郁的眼神不见了,完全是存粹而平静的,像是小狗小猫的眼睛,幼圆而大,折射出明灭不定的温暖火光。

  他一直看着敖麓弋,直到对方躺在了他旁边。

  奈尔看不见阿尔曼了,不过一直听见敖麓弋和他在说着什么,声音低低的,柔柔的,很容易被火塘里噼里啪啦的声音盖过去。

  奈尔听见丹尼尔疲惫的呼吸声,他好像已经睡着了。

  她觉得自己的眼皮发沉,小木屋里有淡淡的木头的气息,奈尔躺在毯子上,感觉得到下面的木箱子上的纹路尤其嗝人,她从来没有睡过这种地方,本来以为自己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睡得着的。

  她缩成一团,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火苗在漆黑的木炭上跳动,感到十分的温暖,渐渐的,她的眼睛就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