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在塔斯斯塔逗留了大半天, 杰克对他们的急匆匆很不理解:“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高高的挑起眉毛:“难道又有哪个陷入麻烦的公主需要你的帮忙?”

  要是这样的话,他倒是很乐意去凑凑热闹,虽然莱安娜不接受他的满腔爱意, 但杰克觉得世界上总有个漂亮的公主等着他去邂逅的。

  敖麓弋对他假笑了两声:“很遗憾并不是, 我们只是要去老地方看望别人。那可是个小地方, 没有港口这么多漂亮姑娘,我看你是不会感兴趣的。”

  不出他所料, 杰克立刻对他们的行程失去了兴趣,只是耸耸肩说:“那好吧,看来咱们是又得分开了,我马上就又要出海了, 不能送你们了。”

  “无情的家伙。”敖麓弋笑着调侃了他一句, 顺手把面包扔在他身上。杰克不以为意, 手一伸就抓住了, 塞到嘴里嚼起来:“不过,过一会儿我倒是可以陪你们去市场上,我知道谁家的马匹是最好的。”

  阿尔曼没开口, 过了一会儿才走到敖麓弋身边,低声说:“我也知道的。”

  敖麓弋愣了一下, 然后大笑:“看来你真是学会了不少东西。”他用力揉揉阿尔曼的脑袋, 直到把他那一头乌黑柔软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

  阿尔曼看着他微微笑了笑。

  果然, 收拾好了行李,三人直接去了港口市场,敖麓弋和阿尔曼轻装简行, 所有的东西加起来只有一个小小的藤编箱子这么大。

  不过,从市场买了马出来,阿尔曼身上就多了好些东西。

  刚烤好的面包, 一大包肉干,上好的马皮靴,毯子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

  然而事实上他们只花了大大压价后两匹好马的价格,其他的东西,包括那马的马鞍笼头脚蹬,全是老板慷慨赠送的。

  这一路上,敖麓弋不免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阿尔曼在这里竟然这么受欢迎。

  那些老板们见了他就像是见了亲孙子一样,简直可太关照了,几乎看见他过来,就是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活像是盼着皇帝来一样。

  每一个人见到他,一定要高声和他攀谈,无不热切,最后还得白搭上自己摊子商铺里的东西,硬要送给阿尔曼,他要是推辞,他们还直接塞进他手里。

  阿尔曼从一条街走过去,满手提满了,这还是没办法推辞才不得不收的,要不然,看他们的架势,恨不得把整个店饶上个女儿全送给他。

  阿尔曼却表现得十分无奈和无所适从,他虽然能以一人之力破开一个城邦的大门,但是面对这么多热情似火的街坊邻居,却一点本事都使不出来,只好连连推却,但是他的话往往只能淹没在大家的话语里。

  看到这一幕,杰克才忽然想起来似的,面无表情的噢了一声:“我忘了,阿尔曼要是愿意,这条街上的人们都恨不得把他供起来呢....”

  “哦?这是怎么回事?”这里面似乎有段故事,敖麓弋顿时来了兴致,也不去搭救陷入麻烦的阿尔曼,反而饶有兴趣的站在几步之外看他被围着。

  “这个市场前几年有个地头蛇,好像是哪个贵族的小舅子,收租放高利贷,后来忽然说要把这条街夷为平地修建城堡。”杰克扬扬下巴,“说是要把这些商户们都赶出去,但是没人肯,他就找了一群不入流的小混混绑架了老板们的家人女儿,要这些人拿钱来赎。”

  敖麓弋看着耳朵红红的阿尔曼,微微睁大了眼睛:“所以阿尔曼行侠仗义了!”他有点激动,心里顿时老怀大慰。

  杰克嗤笑:“哼,哪算什么行侠仗义,他去找那个贵族,让他管教自己的小舅子,并且不能再为难这些商户....”

  敖麓弋没有想到这走向,顿时一愣。

  阿尔曼选择了....告家长?????

  他满脑子问号。

  杰克啧啧两声,以一种显然是嘲讽的语气说:“我真的觉得他是个傻瓜,明明可以直接让对方从塔斯斯塔滚蛋,但是他居然把自己卖给那个贵族一年,充当他的守卫骑士,以此换来他想要的。”

  在杰克看来,阿尔曼这种堪称愚蠢的行为简直是令他无言以对了。

  那个贵族确实拥有这片市场的土地,但是阿尔曼需要作出这样的牺牲吗?杰克完全无法理解他,他就不能吐一口火,把那个贵族和该死的贵族的小舅子一家全部轰到天上去,这样一来,还需要当什么守卫骑士。

  虽然阿尔曼在那一年里确实学到很多东西,而且那位贵族,那位男爵老爷,看上去似乎也确实是个大方慷慨的聪明人,他显然知道阿尔曼的价值所在,没有仗着对方单纯正直就欺骗欺辱他,反而给予他许多敬重。

  更重要的是,他真的非常严厉的惩罚了自己的小舅子,不顾妻子的哀求将对方送去了很遥远的修道院里,并且将商户们的家人都安全送还,还把这一整块市场都送了出去,以后这些商铺店面就属于店主们了。

  敖麓弋实打实的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阿尔曼居然选择了这样来帮助别人。

  杰克摇头晃脑的说:“不过也许这是值得的,毕竟你也看见了,这个市场的老板们都快把阿尔曼当成上帝崇拜了,哦对了,他们还坚持把这块地送给阿尔曼,只不过是阿尔曼不愿意要而已。”

  于是老板们只好共同建立了一个商会以此保证大家的共同利益,不过在他们的坚持下,阿尔曼依然成为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尽管他不愿意要。

  他们牵着马走出市场,后面还有一些人跟出来送行。

  敖麓弋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他心里的滋味非常复杂,骄傲兼内疚,自豪也同样心疼。

  他知道阿尔曼这几年四处游历,这种经历显然是会非常的丰富的,但他没想到这么快就直面了阿尔曼当年的故事。

  而且出乎他的意料,阿尔曼居然成长得如此正直,正直得他都无言以对,一想到他不得不卖身自己给别人家为奴为婢,他的心情就十分糟糕。

  当然,情况和他乱七八糟的设想几乎不一致,阿尔曼也并没有多少自己卖身的感触,甚至他连自己把自己卖出去给别人当守卫骑士这件事也没有什么被辱没了的感觉。

  对于他来说,他想要帮助别人,也就帮了,虽然说他没有过依附别人为生的想法,但是他对成为男爵的守卫骑士这件事毫无反感。虽说一开始是不愿意的,因为他内心的想法十分坚定,就是要去寻找敖麓弋。

  然而男爵确实是一位睿智而博学的绅士,他虽然治家不严,导致小舅子用自己的名号搞了许多事出来,但是他还是一个慷慨善良的大人。

  让阿尔曼当他的守护骑士,也是因为阿尔曼年纪轻轻,却能赤手空拳的掀翻自己庄园里几十位穿着铠甲拿着剑的守卫,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伤到任何一人的性命。反而走到自己面前来的时候,还很有礼貌的说:“您好,我想和您谈谈您妻子的弟弟。”

  阿尔曼强大如此,却并不以自己的强大践踏弱小,甚至为了不相干的人愿意冒险。

  男爵觉得让阿尔曼一个人流落在外太可惜了,不仅不伤害他,反而听他说完了话,然后又把事实调查清楚,还让小舅子出来当面对质,最后才公正的做了最终的决断。

  阿尔曼不仅在男爵家换了衣服吃了饭,男爵还想给他钱,只是阿尔曼不要,于是男爵问他,要不要留在自己身边做守卫骑士。

  阿尔曼先是拒绝了,他说了理由,男爵就说,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模样,有哪些国家,如果他留下来,那么他就会教阿尔曼一切他想学的知识。

  而且男爵说,接下来一年,他都要在这个国家各处游历,正因此缺一个身手好的人,只要这一年时间,之后阿尔曼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男爵十分惜才,确实不忍心看阿尔曼这样一个少年英雄流落在外,没人照顾,他看出来少年的本质善良,可是偏偏很单纯,以为外面的世界很简单,如果放任,恐怕会遭受一些磨难。

  从此之后,阿尔曼就留在男爵身边成了他的守卫骑士,其实也算是男爵的一个学生了,因为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男爵确实带着他寻访了各个城镇,也教会了他许多的东西。

  一年过后,男爵结束了游历,成为了一名议员,留在了首都成为官员,也如约放阿尔曼离开了。

  说起来,昨天那位兰瑟小姐,就是男爵让阿尔曼给兰瑟老爷送信时在她家碰见的,后来也导致兰瑟小姐对阿尔曼念念不忘,痴心不改。

  阿尔曼挽上缰绳披上马鞍,给两匹骏马喂足了草料,等着敖麓弋说出发。

  他自己对一切都无所谓,光是敖麓弋在他身边这件事就足以占据他所有的心思,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自从重逢的那一天起就满满当当的塞满了他的心脏,好像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似的。

  这种奇异的欢欣鼓舞让他陷入了一种梦幻般的好心情中,昨晚他还突然惊醒,怀疑一切都只是梦,紧张的转头,才看见在对面另一张床上睡觉的敖麓弋,心才飘飘忽忽的落到实处。

  现在,即使他忙于打理马匹也不损他的开心,阿尔曼只是想到接下来很长的路程,只有他和敖麓弋两个人,这一路上一定有无数的话题说不完,简直是让人想要跳起来。

  他轻抚着马背,脸上就不由自主的挂上了笑容。

  而敖麓弋这边,正满腔怀着一种复杂微酸的沉重思绪,与杰克心不在焉的告别:“行了,就送到这里吧,我们这就走了。”

  杰克说自己懒得送他们,但最终还是来了。

  他们已经出了塔斯斯塔,周围已经是旷野和田园,离开的道路宽阔的朝着前方蜿蜒而去,高大的橡树在他们头顶耸立,洒下阴凉。

  太阳正在头顶,但并不燥热,微风轻拂,他们决定离开这一天,天气也很好。

  杰克立刻睁大了涂了一圈黑眼线的眼眶:“如此薄情冷血的人,难道分别在即,你都不肯展露半分不舍?”

  他当即扭捏作态起来:“瞧瞧我都把我一腔真情给了谁.....”

  敖麓弋假装呕吐:“你想让我在马上吐出来吗?”

  他用力拍了杰克一下:“行了,说再见吧,我们真得走了。”

  杰克嘿嘿一笑:“你就不再给我个祝福什么的?”

  敖麓弋斜眼看他:“别太贪心,小麻雀,另外,在我下次在见到你之前,别少个胳膊眼睛什么的,真成了教科书般的海盗了——”

  这个家伙死性不改,天生喜欢冒险,下次自己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说不准又卷进什么电影之外的故事里去了。

  敖麓弋张开手臂,敷衍而快速的抱了抱他:“我说真的,人作死,真会死。”

  别说他留个祝福,隔着个世界,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呢。

  杰克嬉皮笑脸:“你让我特别期待和你们俩的下次见面。”

  他说完,歪歪扭扭的冲上去,完全不顾阿尔曼意愿的强行将他抱住,并且说:“小伙子,你早晚是要长大的,懂吗?”

  阿尔曼一脸茫然,只是任由杰克抱着,杰克很快松开他说:“所有男孩子都会这样的。”他贱兮兮的挑挑眉:“万一你要是因为姑娘什么的和路易闹不愉快了,可以到我的船上来当我的大副,你懂的吧?”

  他嘻嘻哈哈的说:“我可不是路易,如果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着你。”

  敖麓弋在旁边哼了一声:“你是对我的教育方式很有意见还是太看不起阿尔曼了?”

  杰克对他很俏皮的一眨眼:“你不懂,等男孩儿长大一点儿,就想离开保护伞潇洒去了,不是我说,阿尔曼天生是这块料。”

  敖麓弋想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在船上当杂工还是免了吧!你个坏家伙!”

  杰克轻巧的躲开他的一脚,哈哈大笑着转身走了,还扭过半个身子来对他们抛了两个飞吻:“我可不继续送了,再见吧老伙计!”

  他轻飘飘的就跑远了,敖麓弋失笑:“他倒是想打个好算盘呢。”

  阿尔曼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他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

  杰克以为他们俩只是离开了这里,并不知道他们俩要去的地方遥远得不能以数字来衡量。

  阿尔曼忽然转头看向敖麓弋:“不过我是不会那样的。”

  敖麓弋没听懂:“哪样?”

  “他刚刚说的,男孩长大了就想离开家,我是不会那样的。”阿尔曼笃定的说,语气坚决的仿佛在发誓。

  敖麓弋眨眨眼,忽然笑了:“那可不一定。”

  阿尔曼脸上却写满了真挚,他乌黑深邃的双眼凝望向他:“我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