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没有能按照原定的时间离开。
福特夫人的病越来越重了, 很快,她无法从床上起身了。
天气变得暖和了,积雪溶解, 福特家的庭院里, 虽然那些花草疏于照管, 却都开始逐渐的冒出了绿色的嫩芽。
小艾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安。
为什么大家都看起来不开心?
为什么爸爸哭了?
为什么妈妈不像以前一样带着她到花园里为新长出来的玫瑰和桔梗修剪枯叶?
人人的脸色都越来越凝重, 小艾拉大多数时候都只能自己玩自己的。
今天,她被送到法官大人家里,被埃斯梅夫人照料,和法官的女儿梅拉一起玩了半天。
说实话, 她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法官大人和埃斯梅夫人会看着她, 用一种父亲告诉她她的小兔子跑丢了的可惜的语气对她说:“哦, 可怜的小艾拉。”
他们说自己感到遗憾, 却不告诉她他们在说什么。
回到家里,小艾拉沉默的抱着自己的洋娃娃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忽然开始放声哭泣。
没有人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安慰她, 她觉得更加委屈了。
“你为什么哭?”
阿尔曼的声音从玫瑰花丛另一边冒出来。
他走过来,站在艾拉身旁。
艾拉抽抽噎噎的把自己的洋娃娃展示给他看, 裙摆的蕾丝被扯坏了一个口子。
她眨着眼睛, 大颗大颗的眼泪溢出来:“梅拉扯坏了她的裙子。”
她伤心的说。
阿尔曼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哭的:“你可以自己缝起来。”
可是艾拉依然在哭:“这是妈妈做的裙子, 虽然梅拉跟我道歉了,可是我还是很难过。”
阿尔曼语气中带着一点疑惑:“我不明白。”
艾拉哭的更伤心了:“埃斯梅夫人还训斥了梅拉,我觉得很愧疚。”
“为什么你不让埃斯梅夫人或者谁帮你缝起来?你不想原谅梅拉吗?”
艾拉的哭声弱了下去:“我没有——我现在原谅她了, 但是裙子还是这个样子。”
她用手背擦掉眼泪。
“你可以在梅拉家就说出来,让埃斯梅夫人帮你把裙子缝好,接受梅拉的道歉, 跟她和好——那么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哭泣。”
艾拉咬住了嘴唇,带着哭腔说:“我做错了吗?可是妈妈告诉我我应该善良和慷慨....”
阿尔曼十分冷静直白的说:“善良和慷慨是很好的品质,不过它们应该带给你好的感觉,你现在没有那种感觉,说明你的方式用错了。”
艾拉沮丧的说:“我是个傻瓜,永远也不能像妈妈那样。”
提到福特夫人,阿尔曼忽然沉默了。
好一会儿,他忽然说:“如果下次你再遇见这种事,想想福特夫人会怎么做吧。”
艾拉眨着泪眼抬起头来,看着阿尔曼,他低声说:“你很像你妈妈,她很爱你,你要让她的爱变得每一丝都很值得——”
艾拉当时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春天来临的时候,福特夫人终于支持不住了。
福特先生与艾拉一起在她的床边,一家三口的手紧紧的牵着。
福特夫人的面庞并不像普通病人一样消瘦可怕,她的面容在这个时候还是温柔而美丽的,生命的余晖使她的面容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与艾拉几乎一模一样的湛蓝色双眼留恋的扫过丈夫的脸庞,然后深深的凝视着艾拉。
“我亲爱的艾拉,希望你的余生健康而快乐,拥有一切你值得的美好事物。”
小艾拉趴在她的床边,懵懵懂懂的保持着安静,轻轻的将脸庞挨着福特夫人的掌心,她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小声的问:“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福特夫人嘴角扬起来:“保持你的善良和坚定,会有好运降临在你的身上的。”
福特先生哭着低头亲吻自己的妻子。
“我永远爱你。”
“我也是——再见,本杰明,我爱你,照顾好自己和艾拉.....”
福特夫人的低语消失了,她湛蓝色的双眼轻轻的闭上。
葬礼举行的时候,天上在下雨。
福特夫人被埋葬在庭院后的小树林里,那里有一片开满了百合花的空地,夜晚,月光会照耀到这里来。
福特家的女主人去世了,到处都充满了一种悲伤的气氛。
艾拉看见仆人们在哭,她趴在父亲的肩头,看着母亲躺在那个木盒子里,被深深的埋在了地下。
回到家里,她悄悄的问福特先生:“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
福特先生的眼眶再次湿润了,他吻着自己小女儿的额头,强忍着泪意:“不,亲爱的,妈妈不会回来了。”
“没关系,我可以去看她。”
沉默了一会儿,艾拉这么说道。
福特先生抱着自己的女儿痛哭起来。
葬礼过后,敖麓弋和阿尔曼决定是时候离开了。
花园里的花丛长出茂密的新叶,花苞挂在枝头,积蓄起淡淡的颜色。
鸟儿婉转的唱着歌,阳光暖洋洋的照下来,气温足以穿裙子了。
艾拉正在花园里读一本故事集,她正在努力的学习,因为不会再有人为她念书。
她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父亲和敖麓弋交谈的声音。
“谢谢您,我知道如果不是您,玛利亚生命的最后时光不会这么轻松——”
“那没什么,我也只能做这个了。”
“现在,我只希望艾拉能健康而顺利的长大,我再也无法承受其他的打击了。”
“夫人将这个愿望给了艾拉,放心,她会长得很好的。”
“谢谢、谢谢您.....”
福特先生的哽咽声若隐若现。
他明白自己是多么幸运,如果遇不到敖麓弋,恐怕他在几个月前就没命了,他相信这是上帝的恩赐,敖麓弋的出现对他们一家来说已经是奇迹。
敖麓弋走向艾拉。
小女孩儿茫然无知的抬头看向他,敖麓弋对她微微一笑:“艾拉,早上好。”
“早上好,路易先生。”
她的嗓音十分稚嫩,对敖麓弋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敖麓弋坐到她身旁:“我来和你道别,小姑娘。”
艾拉失落的撅起嘴:“哦,你们要走了吗?”
“是的,我们要离开了。”
敖麓弋对她浅浅一笑:“不过我希望能在临走前送你一件礼物。”
艾拉好奇的问:“什么礼物?”
敖麓弋摸了摸她的头:“我要送给艾拉一个愿望,你想许什么愿?”
艾拉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一个愿望?什么都能实现吗?”
她毫不犹豫的说:“那么我希望妈妈能回来。”
“哦抱歉,这个恐怕不行。”
他遗憾的说,艾拉失望的垮下了脸。
小姑娘的眼神往下落,落到了膝盖上放着的故事集上。
一阵风吹来,书页哗啦啦的翻动着,停在了某一页上面。
这是杰克与魔豆的故事,插画上,一株颜色鲜艳的豆藤长得直冲云霄,地面上的房子和森林都小小的。
“路易先生,我妈妈是去了天堂吗?”
艾拉忽然问道。
敖麓弋温和的说:“没错,她在天上看着你呢。”
“太好了!那么我想要一棵很高,很大的树!”艾拉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我可以爬上去,说不定能见到妈妈!”
“你确定吗?”
敖麓弋问,艾拉十分肯定的用力的点头。
“也不用长得很高很高,我可以把这棵树种在妈妈旁边,这样她也能看见了。”
艾拉兴高采烈的说。
敖麓弋摸了摸她的头:“跟我来。”
他抱着艾拉走向福特夫人的坟墓,穿过树林时,一根榛树枝轻轻的勾住了艾拉的衣领,她伸出手来将这根树枝折了下来。
“我觉得这枝就可以,不是吗?”
敖麓弋笑着点头:“我完全同意。”
他接过这根平平无奇的树枝,在艾拉面前半蹲下来。
他手指上闪烁起一阵绚丽的光芒,像是天上的虹彩落在他手上,映亮了艾拉的眼睛。
她惊奇的哇了一声:“她们都说你是个善良的巫师!你真的是呀!”
艾拉说的她们其实是福特家的女佣们,显然,在这几个月里,敖麓弋并没有刻意遮掩,而福特夫人也并没有像其他病人一样被病痛折磨得丧失尊严和人样。
人们自然而然的就联想到了一些神奇的力量,结合敖麓弋出现时救了福特先生的商队的事,他就显得更加神秘了。
敖麓弋笑眯眯的说:“巫师吗?不,我可以悄悄告诉你,我其实是龙。”
艾拉惊异的发出了一声惊叹:“哦!真厉害啊!!我以为龙都会绑架公主或者抢夺财宝...”
敖麓弋一本正经的说:“我可不是那样的,希望你能改变你的错误印象,小姐。”
但想一想,世界上说不定有其他的恶龙,于是他补充道:“我是好的那种龙,和那些恶龙不一样。”
艾拉笑起来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是顶好顶好的那种龙!”
敖麓弋露出笑容:“没错。”
他看向手里的榛树枝,深吸了一口气:“那么你准备好了吗?”
艾拉用力点点头。
敖麓弋将榛树枝插在泥土中,手上的虹彩如同雾气一样散开将它笼罩。
周围忽然刮起轻柔的风来,树林簌簌作响。
“这棵树会聆听你的愿望,当你保持善良正直,诚恳的向它祈祷,它会帮助你不受厄运烦恼。”
树枝忽然在光芒中长大了,它发出嫩绿的枝桠,快速的抽长,根系在土壤中延长。
“它不会赐给你财宝,不会让你保持青春,但当它听见了你所祈祷的愿望,你会得到幸运的眷顾——”
敖麓弋身上剥离出一些亮晶晶的光点飞向这棵榛树,它的每一片叶子,每一根脉络都亮起幽幽的光。
绿荫的树冠在他们头顶张开,投下一片阴凉。
风声吹过,树叶哗啦啦的响起一阵窸窣声。
“艾拉,希望你能坚定而善良,如同你父母所期望的那样,生命如同河流一样绵延,如彩虹一样绚烂,永远都快乐而幸福。”
艾拉闭上了眼睛,感到一种温暖而轻柔的力量在自己头顶轻轻的抚摸。
她太熟悉了,这是福特夫人。
小艾拉闭上了眼睛,发出自己第一个祷告:“妈妈,我会像您说的那样,快乐幸福。”
敖麓弋与阿尔曼最终坐上了离开的马车。
健壮的马儿轻快的踏着飞一般的步伐踢踢踏踏的往前跑去,阿尔曼回头看,福特先生正抱着艾拉站在庄园门口,远远的对着他们挥手。
他们要离开康特郡了,阿尔曼看着他们,心里泛起淡淡的不舍。
敖麓弋看向他:“觉得难过吗?”
阿尔曼诚实的说:“有点。”
敖麓弋笑了笑:“这就是人类的常态啊,人们会相聚,但最终都会分散的,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也许是因为生活,也许是因为别的。”
“像福特夫人离开他们一样吗?因为死亡?”
敖麓弋沉默了一瞬,点点头:“是的,是这样。”
阿尔曼半晌没有说话。
“路易你总有一天也会和我分开的,是吗?”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敖麓弋愣了一下:“大概...是吧。”
阿尔曼忽然执拗的说:“我不要,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敖麓弋忽然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不会死吗?”
“那就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阿尔曼坚定的说。
“.....你要吓到我了,小家伙,你可能不知道我的生命有多久——”
敖麓弋无奈的看着面前的小孩儿,带着一种包容和戏谑:“当然,说不定我会比你先死,毕竟你比较年轻。”
作者有话要说: 三太子是神仙教父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