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直哉本来以为自己今晚肯定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结果他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一口气睡到天亮。

  这栋屋子之前一直没有人住,也没有安空调。禅院直哉一大早是被热醒的;他闭着眼睛摸索到自己手机打开,才七点十分。

  夏天天亮得早,这个点太阳都已经出来了。

  他打开壁橱爬出来,却发现屋子里还很暗:樱井把窗帘拉上了。

  她还没醒,一条薄薄的毯子搭在胸腹处,呼吸平稳,大眼仔睡眠眼罩遮住了她三分之二的脸,只露出上翘的鼻尖和颜色浅浅的唇。

  禅院直哉轻巧落地,宛如一只猫儿似的,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轻飘飘走到樱井身边,半蹲下来——夏日睡衣本就轻薄,她的领口敞着,从脖颈到锁骨处的皮肤白得好像会发光,柔软覆盖着层起伏的肌肉。

  他想:不说话的时候,长得还挺好看。

  忽然,樱井抬起手一勾眼罩,墨绿色的眼眸冷冷淡淡从里面露出些许:“醒了?”

  她的声音有点哑,很低,掠过禅院直哉的耳蜗。

  他吓得后退,蹲坐在地:“醒…醒了。”

  这家伙不是在睡觉吗?!见鬼!

  樱井松开手,眼罩‘啪’的一声又落回去:“帮我和女仆说一声,早饭我要吃红豆饭,草莓牛奶,饭后甜点要草莓芭菲,超甜的那种。”

  “红豆饭淋三层红豆。”

  禅院直哉想了一下那个味道,喉咙里顿时升起一股恶心的粘腻感。

  他道:“好,我会和女仆说的。”

  一大早就摄取这么多糖分,迟早得糖尿病!

  在心里愤愤的诅咒着,禅院直哉站起身出去——走到门口时,他鬼使神差的又回头看了一眼:少女已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她金色的头发柔顺的铺在木质地板上,修长的脖颈,消瘦的肩,后背两片明显的蝴蝶骨微微耸起。

  樱井并不瘦弱,她的脊背上有线条流畅而漂亮的肌肉,随着她平稳的呼吸而微微起伏。

  光线昏暗,那片脊背白得像是某种纯色石雕被披上层灰蓝色的薄纱。

  禅院直哉立刻转过头,黑着脸下楼去了。

  在禅院家没有人来叫樱井起床,她舒舒服服的睡到自然醒,换了宽松的休闲服下楼,一边走路一边打哈欠。

  侍女将早饭摆好放在饭桌上:早饭完全是樱井早上转达给禅院直哉的那几样。

  侍女:“直哉少爷先去训练场了。”

  樱井往嘴里塞了一勺甜腻的红豆饭,满足的眯着眼睛:“唔……好。”

  侍女见樱井似乎并不在意禅院直哉去哪了,便也识趣的将嘴闭上,同时心底又忍不住淡淡的疑惑:这个反应……是喜欢直哉少爷呢,还是讨厌?

  山田心子:你少吃点,一大早摄取这么多糖分,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樱井认真道:这不叫摄取糖分,这叫续命。

  山田心子懒得和樱井争执。按照它的经验,但凡它和樱井吵起来,百分百会输。

  它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刷禅院直哉和禅院甚尔的情绪值?

  樱井:不着急,我要先去确认其他的一些事情。

  吃完早饭,樱井拿着钥匙直奔藏经阁:昨天直毘人就和她说过,禅院家的卷宗都放在藏经阁了。

  禅院家藏经阁这地方虽然平时没有什么人来,但却打扫得很干净,所有的卷宗上居然都没有落灰。樱井跳过了近代的卷宗,直奔战国时代往前的资料——从战国之前的记载就明显变得模糊很多。

  尤其是平安时代那个大概时期的卷宗更是含糊不清,有的甚至连年代标记都没有。

  樱井一直翻到最里面的书柜,她的个子够不到第一行,于是便把大蛇召唤了出来。

  大蛇熟练的盘起身躯,环着樱井的腰把她托起来。樱井抬手拿下最后一卷打开,皱着眉翻阅——

  果然找到了关于两面宿傩的记载。

  但是很少,只有寥寥几句,大概就是说他性格残暴,杀戮成瘾。为了世界和平,禅院家与其他两大咒术家族还有咒术组织联合一起围剿他。

  还失败了。

  樱井‘啧’了一声:“那么大的优势都打不过。”

  山田心子:…跑路成功的人说话就是硬气。

  樱井翻到后面,挑眉。

  山田心子:看见谁了?

  樱井指了指其中一行:这个应该是说阿直。

  在两面宿傩的记载后面,用小字记了一行:有一女名直,深慕于两面宿傩。为追随两面宿傩左右,不惜背叛家族,自甘堕落,修行邪术,终日与咒灵为伍。最终被家主祓除。

  樱井:终日与咒灵为伍,应该就是指阿直的术式咒灵操术。

  山田心子看得叹为观止:禅院直,深慕两面宿傩?编得挺好,要不是我在现场,差点就信了。

  樱井耸了耸肩:毕竟阿直背叛禅院家是事实,禅院家总得编个过得去的理由。不过既然能被记上卷宗,那么说明阿直和姐姐之后没有事。

  山田心子疑惑:这是什么看出来的?

  樱井怜爱的拍拍它脑袋,为自己同事解释:禅院家家大业大,如果只是跑了个女儿,他们为了脸面,要么说对方死了,要么就是假装没有这回事。

  既然会被记入卷宗,就说明阿直那时候已经变得很强,而且她所做的事情切实的威胁到了禅院家乃至数个咒术界,所以才需要记入卷宗警示后人。

  弱小的逃兵没有资格在卷宗下留下姓名。但诸如两面宿傩这种穷凶恶极,手上人命无数的诅咒师,却可以在整个咒术界历史上留下浓笔重墨的记载。

  禅院直能在两面宿傩的介绍旁边被单独批注一句,正是说明她在那时对于禅院家来说,有着不次于两面宿傩的威胁。

  山田心子顿悟:原来如此!人类好复杂啊——

  门外传来脚步声,樱井抬头看向书柜的间隙:直毘人脸红脖子粗的进来,带进来一股浓重的酒气。

  她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兄长,你下次见我之前至少把身上酒气洗洗不行吗?”

  直毘人绕过前几个书柜,找到了樱井。他本来是来找樱井说事情的,抬头看见樱井的瞬间,直毘人愣了一下。

  少女穿着纯度很高的海蓝色吊带长裙,外面披着白色薄衬衫外套——这件衬衫外套明显只充当搭配调色的作用,甚至不需要扣起来。

  她的皮肤完全是继承自混血母亲的冷白,黑色大蛇缠绕攀附于她小腿和腰肢上时,色差漂亮到让人移不开眼。

  直毘人揉了揉额头,但也没有就樱井的着装提出异议:“等会要去见咒术界高层,还要走一趟高专那边。您最好换身和服,这样会显得庄重些。”

  “如果您觉得麻烦,也可以不换。”

  大蛇俯下身降低高度,将樱井稳稳的放在地上。樱井将自己手上的卷轴扔给直毘人:“我看见两面宿傩旁边还有个女人的记载,关于这个女人,还有更多的信息吗?”

  直毘人接住卷轴后愣了一下。他将卷轴展开,按照樱井提示的找到了相关记载:“这个女人……叫直的女人?”

  “更详细的记载应该是没有了。这个女人死后就变成了特级咒灵,据说在百年前被加茂家的咒术师加茂宪伦杀死。”

  “不过加茂宪伦杀死她之后没多久也叛逃了。所以咒术界不少人都怀疑加茂宪伦可能根本没有杀死她……但在那之后,特级咒灵‘巢’确实没有再出现过了。”

  樱井茫然:“‘巢’是什么?”

  “你一直在国外生活,不知道这个咒灵很正常。”

  直毘人将卷轴卷起来,解释:“直死后,庞大的咒力和怨恨化作特级咒灵,将她生前驯服的三万只高级咒灵全部吸收同化,变成了诡异可怕的卵巢

  “这只特级咒灵的术式至今不明,据不完全统计,它在人类面前已经展示过的术式就超过了三十六种。很多人怀疑它的术式就是复制吞食过的咒灵的术式。”

  说话的同时,直毘人将卷轴递给樱井。樱井顺手交给大蛇,让它放回去。

  她问:“我们能从加茂家借到‘加茂宪伦’相关的记载吗?”

  直毘人蹙眉:“有点难。”

  “虽然加茂宪伦已经背叛加茂家多年,但这毕竟是加茂家自己家里的丑事。外人知道就算了,如果还要把卷宗也借走研究的话……”

  他话没有说完,但是樱井已经明白了直毘人的意思。

  她将式神收进影子里,故意在直毘人面前自言自语:“千年前‘直’就是术师了,她是怎么活到百年前被加茂宪伦消灭的呢?”

  咒力确实可以强化人的身体,但强化身体不代表永葆青春。无论身体怎么强化,总会有衰老的一天。

  运气好的咒术师活个一百来岁当然没有问题。但要从平安时代一直活到加茂宪伦的年代,那就有点夸张了。

  直毘人听见了樱井的自言自语。

  他摇头:“我也不清楚,我出生的时候,连‘巢’都已经没有再出现了。”

  樱井:你怎么看?

  山田心子一愣:啊?这件事和我们刷情绪值有关系吗?

  樱井叹了口气,轻拍山田心子的脑袋:算了,你还是别看了,蠢得令我难过。

  山田心子:……

  走出藏经阁,樱井状似随意的换了话题:“我看卷宗上还写诅咒之王两面宿傩死后被人分尸了?也是咒术师们干的吗?”

  直毘人有点尴尬,摸了摸自己的酒糟鼻:“不清楚。”

  “两面宿傩的死和死后残余的咒物一直都是没有被解释清楚的谜。不过高专内部有封印的两面宿傩手指,他的死是被确认过的。”

  好在樱井并非一定要知道是谁杀了两面宿傩。她只需要知道两面宿傩已经死了就足够了:都被切成二十根手指了,樱井就不信他还能自己爬出来把尸体拼好再来找她麻烦。

  确认接下来的任务不会碰见两面宿傩后,樱井的心情大好,温和道:“不是说最好换和服过去吗?我先换衣服吧。”

  直毘人松了口气:“好。”

  他并不害怕惹事。但以禅院家现在不稳定的情况,能少点事自然是最好不过。

  两人并行穿过檐廊,即将走过拐角时,闷热的夏日将血腥味挥发在了这条走廊。

  樱井下意识舔了下唇:这个人的身体一定很好。

  山田心子:?

  樱井:只有身体健康的人,血味儿才会这么甜腻。

  山田心子抽得脑壳子痛:这就是甜党的世界吗?你不会还想去尝一口吧?

  樱井露出无辜的神色:我开个玩笑啊,不要这么紧张。

  山田心子翻了个白眼,心想:老子信了你的邪!

  身材高大的男人从檐廊拐角处走出来,黑色背心濡湿的贴着上身,浓郁的腥甜味儿就是从他身上挥发出来的。

  他黑色的额发过长,眼尾略上挑的眼眸掩藏在发后,像是野兽刻意掩藏自己的杀意一样。

  男人布鞋踩过的地方,留下灰红色的脚印,那是鞋底踩脏后又沾了血才有的颜色。

  樱井疑惑的看着男人,转而询问的看向直毘人。

  直毘人‘啧’了一声,介绍道:“禅院甚尔,我哥哥的儿子——你的侄子。”

  禅院甚尔没有等直毘人介绍完,径直绕过他们,朝着府邸更深处走去;樱井注意到,禅院甚尔去的方向,距离她住的地方很近。

  直毘人倒是很习惯禅院甚尔的脾气,只是担忧樱井一怒之下把大蛇召唤出来。

  他紧张的瞥了眼樱井,樱井面色如常,甚至还有丝好奇:“他和直哉是同辈啊?他多大了?”

  直毘人:“十七,下个月就满十八了。”

  樱井一愣:“才十七?”

  她还以为禅院甚尔已经二十五六了——就离谱,十七?身高一米八多将近一米九?

  山田心子解释:很正常吧?毕竟禅院甚尔在设定上可是最强□□天与咒缚。十七岁的小年轻长个胡子也算青春期正常发育。

  樱井:…不行,我不接受,我要把他的胡子剃掉。

  山田心子:他又不是你对象!你管他刮不刮胡子呢!

  樱井明显并不打算听话。她单方面无视了山田心子的话,继续问直毘人:“他受伤了吗?身上血腥味好重。”

  直毘人:“应该是又出去接私活了。”

  樱井露出疑惑的表情:“为什么要出去接私活?禅院家不给他饭吃吗?”

  直毘人被这句反问噎了一下。他以为樱井会是那种洞察事故或者格外敏感自负之类的性格——但这两天的短暂相处,又让他错觉昨天放任式神食人的少女和面前的樱井是两个人。

  这位小家主的某些问题……似乎有点天真得过了头,显得愚蠢。她当真没有察觉整个禅院家对咒术师传承的重视吗?

  如果不是因为继承了十影法,樱井根本不可能当上家主。

  直毘人道:“甚尔没有咒力,是天生的天与咒缚。禅院家虽然会给他饭吃,但不会提供其他的资源。”

  樱井恍然大悟。她叹了口气,漂亮的脸上笼着一层阴云:“好可怜。”

  “有机会我和他聊聊吧。”

  直毘人听着这句话都觉得恍惚:小家主是这么多愁善感为人着想的设定吗?

  昨天那个被咬掉耳朵的倒霉鬼到底是因为什么会被式神攻击的啊?!

  山田心子冒头:这句话说的是不是太温柔了?你昨天还放式神吃人来着。

  樱井笑眯眯:我可是理想主义者啊。

  大义所在,一点牺牲在所难免。但在必要的牺牲之外,我当然要做个优秀温柔的好领导。

  山田心子:……

  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侍女带着樱井去换了和服:炽烈的红色面料上是明亮橘色印花,越发衬得樱井气色极好。

  她单手支着下巴,懒洋洋看着侍女帮她挽头发;侍女的手很巧,帮她把头发盘起来后,再稳稳的.插.上簪子。

  樱井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侍女紧张道:“是我挽的头发不好吗?”

  樱井柔和的弯了弯眸:“没有,你手很巧,把我头发挽得很好看。我只是不习惯把头发都扎起来,因为会露出脖颈。”

  侍女意识到樱井没有生气后,略微放松了一点。或许是因为樱井也是女性的缘故,侍女并不像害怕那些少爷一样害怕樱井。

  她极力称赞道:“您的脖颈很漂亮,白皙修长,就像天鹅一样,这样露出来很好看的。”

  “是吗?”

  手指抚了抚脖颈,樱井轻笑:“我其实不太喜欢别人称赞我的脖颈。”

  侍女一愣。

  樱井趁着侍女愣神的功夫,站起身出去了。

  屋外直毘人和扇都在——直毘人面色如往日一般,醉醺醺懒洋洋的。扇倒是紧抿着嘴唇,十分严肃。

  樱井抬手扶了一下自己头上的簪子,抱怨:“这衣服也太麻烦了。”

  扇和直毘人都没有接话。

  直毘人觉得这话不好接,而且不重要,小家主可能就是随口抱怨几句。而扇则是清晰认识到自己打不过樱井之后,陷入了短暂的自闭状态,还没有自我开导出来。

  樱井道:“先去见咒术界高层吧,至少让他们知道禅院家换家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