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吴启，你们俩别闹了，专心看比赛。”方明华实在看不下去了，仗着座位高一排，伸出双手各给了两人后脑勺一巴掌，前面这才安静下来。他又转过头，看着身边一双眼盯着大屏幕、脸和脖颈却红得像是随时会在选手席上自燃起来的周泽楷，咳嗽了一声，低声安慰道：“队长，你别听他们胡扯。”
看着方明华明显是在忍笑的表情，周泽楷简直欲哭无泪。
前些天在咖啡馆里，周泽楷被几位队友押在座位上，费了好半天劲才解释清楚有老婆的不是叶修、而是他的双胞胎弟弟；然而接下来，平时总抓错重点的孙翔却超水平发挥，敏锐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叶修他弟来找你干嘛？”孙翔打量着周泽楷，神情疑惑。
在队友们左眼写着八、右眼写着卦的炽烈目光里，在赛场上无解的周泽楷败了，当机立断地选择了战略撤退，之后无论队友怎么逼问也只是“嗯啊哦”应付；后来他挺愧疚地把此事告诉给了叶修，本以为这会让他苦恼，结果对面只是随口嗯了一声。周泽楷松了口气，只当这就算过去了。
——结果到了晚上，轮回的正选群里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提示君莫笑已加入该群。
“哟，都在线啊。”
“我是你们队长的男朋友。”
“平时小周就有劳照顾了哈。”
叶修轻飘飘留下了三句话，随后就退出了群聊，全过程不超过五秒，放出的无差别AOE却成功炸翻了包括周泽楷在内的一群人。
那天夜里，周泽楷的宿舍热闹得如同发布会现场，所有在群里的正选都聚集在他的房间——因为把叶修拉进群而有点愧疚地嘿嘿笑着的方明华、早有预料般若有所思的江波涛、一左一右挂在周泽楷身上哭着哀嚎被男神抛弃了的杜明吴启、脸上写满“三观尽碎”的吕泊远、恍恍惚惚的孙翔……周泽楷被这群人围在中间逼问到十二点，问题从“今天是不是愚人节”一路飘到“队长你是在神智清醒且没有受到武力胁迫的情况下决定和他在一起的么”，最后实在是受不了，成为队长以来第一次祭出了加练大招，这才把一队损友轰回房间。
事实证明，平时不八卦的男人一旦八卦起来，那根本不是一次加练能消磨的。打那以后，凡是有什么关于叶修的风吹草动——哪怕只是选手群里叶修发了个言——全队人就会一脸高深莫测地看向周泽楷、在训练室“哦哦哦哦哦”地鬼叫，比起当初调戏杜明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队友们的起哄，窘迫之余，周泽楷的心里却也不是没有感动。
作为当事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社会对同性恋的排斥，然而轮回众人不仅接受了他是同志的事实、和他共同保守起这个秘密，而且丝毫没有歧视或厌恶，大家像调侃杜明和他的女神一样调侃着周泽楷，就好像他只是谈了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恋爱。就连对叶修意见比天大的孙翔，在起初的震惊过后也只是黑着脸骂骂咧咧了一阵，此后对叶修的仇恨又添新理由——“臭不要脸勾引我们队长”。而至于现实究竟如何，他却是不管不顾了。
那天晚上对兴欣的比赛结束后，叶修到轮回入住的酒店找周泽楷。
“我就这么替你在队里出柜了，不生气吧。”
一通漫长而细致的亲吻后，叶修用手臂从床上撑起上半身，看着周泽楷的眼睛用陈述的语气问道。两人此刻都有些喘，周泽楷没答话，微笑着用拇指抚过他的颧骨，继而下移到嘴唇上摩挲。叶修微微垂下视线，张嘴含住了他的手指，一面吸吮一面用舌尖温柔地舔舐。
作为有过性经验的成年男性，周泽楷瞬间就被这个充满暧昧暗示的动作撩拨了。颤栗的电流从湿热口腔包裹下的指尖一路沿血管窜到头皮，唤起了所有动物性的本能。他翻身压住叶修，像渴极的人乍见甘泉一样急切地吻他。叶修低笑了一声，在他的颈后安抚般轻轻揉捏，等周泽楷稍微平静下来，便一点点接过亲吻的主动权。
床榻间的喘息和细碎声响里，叶修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一切却都在无声中被理解。
周泽楷没生气，而叶修也知道他不会生气，这一问与其说是等待答案，倒不如说是叶修一种单方面的表态——他明白自己的决定是自作主张的，所以哪怕事先就知道周泽楷不在意，也依旧要用这种方式向他表达歉意。
两人既然想长久相处，向身边人出柜便是必然的。父母、朋友、同事……人是社会动物，他们无法脱离这些社会关系生存，无论过程多么艰难，也要一步步走出去。
激烈的情事过后，两人搂抱着温存了一会儿，便一起去浴室冲澡。在这方面叶修是糙得没救的懒人，原本从来不用各种瓶瓶罐罐、一块肥皂解决所有问题，和周泽楷交往以后才对洗面奶、沐浴露和洗护产品有了概念，然而也常需要周泽楷督促才不情不愿地用。
帮叶修在背上打沐浴露时，周泽楷听着他懒洋洋的抱怨，只觉得说不出地感慨——
七年之前，他还只是在电视屏幕前仰慕着斗神的普通少年；七年后的如今，他们已经如此亲密。
情人、兄弟、知己、对手、家人……复杂的关系、交缠的情感、不定的身份，而横贯过所有这些莫测的，是每一天都更加深沉的爱，以及白头偕老的愿望。
要有多喜欢一个人，才会甘愿将漫长的余生与他捆绑？
要有多珍惜一个人，才会觉得共度余生都仍贪心不足？
“发什么呆呢？”
走出浴室，叶修把两人的衣服顺手挂了起来，回身见周泽楷穿着浴袍站在行李箱前愣神，不由得一笑，拿了毛巾走过去给他擦头发：“别着凉了，赶紧吹干。”
周泽楷转过头，怔怔看着叶修。
“怎么，还要我给你吹？多大的人了啊？”叶修挑眉。
周泽楷没答话，眼神却凝定起来，抿了抿嘴，轻轻吸了一口气，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
“小周，你——”
叶修的话没说完，就被周泽楷的动作卡了回去。他睁大了眼睛，平时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一见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而且还有加剧的趋势；他的嘴张开又闭上，像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叶修此刻的样子被任何熟人见到，恐怕会惊得下巴都掉下来，而他自己却似乎恍然不觉，只是低头看着周泽楷——是的，低头，因为周泽楷此刻正单膝跪在地上，一双好看的眼一眨不眨地锁着叶修。
“结婚吧。”周泽楷说。
他向叶修伸出手，掌心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被汗水浸湿，在酒店柔和的灯光下闪烁着微芒。周泽楷仰起头着看叶修，微笑里带着羞涩的欢喜，浅棕色的瞳仁被激动和紧张映得那么亮，里面盛满一个人的倒影。
出乎周泽楷意料的是，叶修没有答话，也没有拉他起来。
他怔怔地盯着周泽楷掌心的戒指，神色古怪，像是在忍耐些什么，两颊的肌肉微微抽动。周泽楷被他的反应弄得心慌，眼神逐渐变得不安，不由得轻轻抿起嘴，犹豫着要不要出声。然而下一秒，叶修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随即不断加大，最后变成一个压抑不住的笑容。
在周泽楷茫然的目光中，叶修大笑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不由分说地带他走到衣柜前。他一手拉着周泽楷的手、另外一只手在自己的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摸索着，然后他放开手、转身，直视着周泽楷的眼睛，像他刚才那样跪了下来：“真没办法，被抢攻了啊。”
他苍白的掌心里静静躺着的，竟然也是两枚戒指。
叶修抬眼看向周泽楷，漆黑的头发垂在额前，湿漉漉地带着沐浴后的潮气，苍白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笑容。在那样快乐的神情中，当年在嘉世的午后阳光下那个眉眼锋锐、笑容挑衅的年轻人的影子隐约浮现，像是一步跨过了中间数年的岁月，再度来到周泽楷的面前。
周泽楷凝视着这样的叶修，只觉得心脏一阵阵抽紧，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攥住，在跳动里温柔地疼痛，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对叶修的爱和喜欢。
在这种时刻，原本应是人类表情达意工具的语言显得如此苍白，所幸周泽楷知道自己不必说话。他跪在酒店的地毯上，紧紧抱住叶修，用手臂、用胸膛、用每一次呼吸去感受他的存在，感叹着自己的幸运。
多么好……走过了这么多风雨，并肩或独行，而今天的我，能够拥抱你。
时间在沉默中寸寸流淌。
“那啥，小周啊，咱能起来了不？腿麻了……哎疼疼疼，赶紧扶我一把！我去……周泽楷，别笑了，你未婚夫要挂了啊！”
后来，苏沐橙生日那天夜里，从H市归来的黄少天拉了一个讨论组，把周泽楷和叶修加了进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子成功了！成——功——了！从今天起我就是有未婚妻的人了！你们不要太羡慕啊哈哈哈，这件事呢，充分说明了脱单早是没有用的，求婚早才是硬道理！哎，惭愧惭愧，看来我还是比你们人赢那么一点点的。”说着，黄少天发了张照片，两只带着订婚戒指的手握在一起，还被他p上了一大堆粉色爱心。
与此同时，叶修和周泽楷也在私聊。
“告诉他吧。”
“呃……”
“这是他活该。啧，还专门建群秀，得是多缺爱啊？”
“好。”
“我说你说？”
“我来。”
周泽楷行动力一流，立刻就用手机点开黄少天的聊天窗口，发过去一张前些天在酒店和叶修拍的照片，画面里两个人对着镜头举起左手、中指上各有两枚戒指；过了一会儿，周泽楷收到了一条私聊。
“不好意思周队，这么晚还来打扰。”喻文州待人一向温和有礼，先和周泽楷打了个招呼，接着聊天窗口上方变成了正在输入的状态，过了几秒，一条长长的消息跳出来：“刚才我好像听见少天在隔壁喊你的名字，动静很大，但我去敲门他又不开，说是想一个人静一静……请问是发生什么了吗？稍微有点担心他。”
“我鄙视你，我特别鄙视你，我真想在微博上挂你，让你那几千万粉丝知道你心有多脏！”与此同时，另一个窗口，黄少天仍在疯狂地刷屏，不断滚动的消息里夹杂着各种表情和大图片来表达悲愤欲绝的心情：“再说了，订婚戒指还他妈买两对，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小子有钱是吧？老子一场比赛几十万上下也没这么秀！鄙视鄙视鄙视！”
低头看看胸前用银链穿起的两枚戒指，周泽楷无声地微笑起来，弯着眼给喻文州回了一句“没关系”，然后果断退出了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