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嘶嘶的吐气声音里，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
叶秋的手仍覆在周泽楷肩侧，可能是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他的手冰凉，那冷意透过一层衬衫渗透过来，在附近的皮肤引起一阵小小的战栗。
叶秋看着周泽楷，缓缓地，他的嘴角弯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小周，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我理解，”叶秋把周泽楷拉进怀里，一手揽着他的背，一手摸着他脑后的头发，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别紧张，有我呢，我陪着你。”
被叶秋抱着、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周泽楷几乎忘记了这几天一直压在他心里的那些情绪。在那个瞬间，他只想要抱住叶秋，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
然而，下一秒，两个并排的名字突兀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周泽楷推开了叶秋。
叶秋愣了一下，手臂在空中僵了两秒，才缓缓落下。
“小周，别闹啊。”叶秋的嘴角仍然挂着弧度，但由于眼中神色的缘故，那笑容显得缺乏说服力。
为回避那神情，周泽楷垂下些眼，说：“没闹。”
叶秋脸上的笑终于消失了。
“为什么？”良久，他低声问。
“你……骗我。”
“你知道了？”叶秋一愣，声音带着意外，随后稍微轻松了起来，“怪不得你这几天都不理我了……小周，你看，这些年下来我都习惯了，再加上你平时说话又少，所以我是真的没想起来这回事……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说着，他伸手覆在周泽楷的脸侧，用了点力气抬起他的脸，放软了声音：“小周，我错了。”说着，他顿了顿，轻轻咳嗽了一声：“不过你看，这也不影响咱俩在一起啊……对吧。”
周泽楷看着叶秋，他凝视着自己的眼神显得很真诚——大概他说的确实都是真的。
“你觉得……”周泽楷拨开叶秋的手，费了好大的力气压下心里的火气，以至于开口时声音都在抖，“我不在意？”
叶秋没有说话，然而他眼中的神情已经足够刺伤周泽楷——那种诧异的神色，分明是没想到他的反应会是这样。
原来你并不觉得我会在意。
原来你心里我是这样好说话的一个人。
原来在你看来，我可以容忍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只因为我喜欢你。
见周泽楷站着不动，叶秋低头吐出一口气，又向前踏了小半步，把手搭在周泽楷肩上。他很深地看着他，而后他的脸忽然在周泽楷的视野里放大、直到因为难以对焦而模糊不清。
温暖、柔软、湿润……叶秋的嘴唇覆上了他的，像收拢了翅膀的蝴蝶，静静地停留在那里。
周泽楷瞪大了眼睛。然而下一刻，一股怒火蓦然自心底升腾而起，瞬间便吞噬了所有理智和思绪。
没有任何思考，周泽楷猛地扭过头挣开了叶秋的吻，然后用额头向上撞去。
叶秋狠狠地抽了一口凉气。
“周泽楷，”叶秋退了一步，神情扭曲地捂住颧骨，疼得声音都带着颤，“我就不明白，我叫叶秋还是叶修，到底哪儿碍着我喜欢你了？”
听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原本手已经在身侧攥成拳头的周泽楷怔了一下。
人的注意力永远是容易转移的，就这一愣的功夫，他蓄好的力气便不知不觉地松懈下来。
“你说……什么？”
叶秋看着周泽楷，眼睛里由于疼痛的缘故，生理性地泛着一层眼泪，显得特别委屈：“我不就是忘了告诉你当年我注册时拿的是我弟的身份证吗，多大仇啊！”
一秒。
三秒。
五秒。
不知多久过去，周泽楷还是卡在原地没有反应——事实上当他理解了叶秋刚才的两句话背后的所代表的一切时，他就死机了。
叶秋看着傻掉的周泽楷，终于意识到两人的对接方式出了问题。他刚想开口，却不知怎么牵动了脸上的痛处，疼得直抽气：“嘶……到底怎么回事，小周？”
关上水龙头，周泽楷小心地拧着手里的毛巾，确保里面含有足够的水分而又不至于滴落下来。走出浴室后，他在拐角停顿了一下，然而终究是抿了抿嘴，迈开步子转到了房间里。
暖黄的灯光下，那个叫叶修的男人正坐在床边抽烟，两条长腿伸开着。见周泽楷走过来，他掐灭了烟，把双腿收拢起来，给周泽楷腾出了站立的地方。
“叶……修前辈，”轻手轻脚地把毛巾贴在叶修脸上敷了一会儿，周泽楷终于开口小声说道，满眼愧疚，“对不起……”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叶修笑了一声，随手拿下毛巾扔到一旁，伸手揽着周泽楷的腰，把头抵在他的小腹上，“该道歉的是我。”
说着，他就着这个姿势抬起头看周泽楷，收敛了嘴角的弧度。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翻腾，像是要流淌出来。
“小周，让你这么难受……对不起。”他顿了顿，低沉的声音如同呓语：“以后不会了。”
周泽楷愣住了。
叶修神情平静，然而从他的眼神和语气里，周泽楷能感觉到他的难受。
前辈是在……心疼我？周泽楷这样猜测着，小心翼翼。他不敢确定，却又不知为何，有着一种莫名的直觉。
如果可以，他永远也不想叶修觉得疼，无论是何种形式、何种意义，因为他不舍得；可此刻，察觉到叶修在难过着他的难过、疼痛着他的疼痛，周泽楷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感到了开心，而且是开心得不得了。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扭曲了，彻底没药救了。
“啧啧，真是……我还以为你要对我始乱终弃了呢。”叶修说，此时的他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种神态，语气也怎么听都不正经，可周泽楷就是能从里面听出些让他的心化成一滩水的东西来。
毫无疑问，这些天来在他们之间上演的，是一场所有演员都被蒙在鼓里的滑稽戏。
刚才，了解到所有的真相以后，周泽楷曾猜测过叶修的反应——以叶修漫不经心的个性，或许叼着烟、挑着眼角啧啧感叹他的傻气，或许会理直气壮地把这一切总结为都赖叶秋那小子大庭广众秀恩爱，或许会一脸无谓地轻飘飘带过……但他没想到叶修会这样认真地心疼他。
以后不会了。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瞬间打穿了这些天来他一直努力给自己搭建起的坚硬外壳，狠狠击中了周泽楷。
在这出基于误会的乌龙里，一切的痛苦、矛盾、挣扎，似乎都是徒劳而没有意义的。
但现在周泽楷忽然发现，并不是这样。
事实上，自全明星周末的最后一天起，对于叶修在轮回宿舍突然的出现和告白，无论怎样给自己暗示、鼓励，周泽楷始终觉得缺乏实感。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一直仰望着的骄傲飞鸟忽然有一天落在了你的肩上，于是你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下一秒就发现这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梦，又或者一不小心就会把它惊走。你不明白这只鸟儿为什么会选择你，在你看来，这种眷顾简直突如其来，就好像没有根系也没有茎叶，凭空就开出的那样一朵花。
这种心情，一旦诉诸描述，就显得十分幼稚可笑；然而过去的几周，周泽楷确实就是在这样的心情里，像深夜守着摇曳烛光一样，守着叶修带来的每一寸幸福。
——然后，就在此刻，看着叶修的眼睛，周泽楷忽然清晰地认识到，叶修确实是在意着他的……就像他在意叶修一样。如果愿意，他尽可以去摸一摸那只鸟，甚至他能在它脸上狠狠地撞那么一下、留下一个红肿的记号。
周泽楷张了张嘴，却又很快抿住了。
他弯下身拥抱叶修，由于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的缘故，两人之间依旧空落落的，很不紧实。于是周泽楷向前压过去，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倾在他身上。叶修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扑得倒在床上，闷哼了一声，费劲地想要抽出手来，却被周泽楷紧紧箍住。
周泽楷把头埋在叶修颈边，过了好一会儿，叶修无奈的声音带着隐约的笑意，在很近的地方响起来：“我说小周啊，你再瘦也得有个一百好几十斤吧……再这么压下去可就出人命了。”
闻言，周泽楷这才放手撑起了身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从床上挺费力地坐起来的叶修。
“想亲你。”看叶修起身整理着毛衣，周泽楷站在他身边，小声说。
叶修笑了，懒洋洋地一挑眉：“那就亲呗。”
周泽楷凝视着叶修，看他清晰而深刻的眉眼。在大部分时候，叶修都是没精打采的神态，可周泽楷知道那双眼明亮起来的样子，就像此刻一样，盛放着足以点亮一整片夜空的光。
被那样的光芒所摄，周泽楷倾过身去，将一个热情而虔诚的吻，轻轻印在他的额头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那一刻，周泽楷感觉叶修微微一僵。
“小周，你实在是……”
周泽楷退开身子后，叶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的表情。最终他叹了口气，摇着头，不忍直视般转开了视线。
“前辈……”
“嗯？”叶修点了一根烟，从眼尾斜过一个眼神。
“耳朵，”周泽楷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尾音也上扬着，“红了。”
“哦，你看错了。”叶修面色如常，接着却随手一捋头发，挡住了发红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