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早上醒来时,电风扇还吱吱嘎嘎地转着,两个室友低沉的呼噜声,伴着清晨隐约的鸟鸣,窗帘被微风掀动,露出一行雨洗过的天空。

  明诚望着天花板,脑门一片清明,他又躺了一会儿,然后从枕头底下摸出手表,缠在手腕上。

  听见动静,梁仲春眯缝着眼睛支起脖子:“你干嘛去?”

  “上自习。”明诚拿毛巾胡乱擦着头发,边从书架上拽下几本书。

  “大周六你不好好睡觉,上个屁自习。”

  回答梁仲春的,只有清脆的落锁声,梁仲春骂了句“有毛病”,哼哼唧唧地坐起身来,开了电脑刀了几把,郭骑云的闹铃才响。

  梁仲春问郭骑云去不去食堂,去的话给带个炒饭。郭骑云说我不去食堂啊,约了女朋友出去玩,又问阿诚哪去了。梁仲春说早走了,五点多就上自习去了,你真不去食堂啊。

  郭骑云呀了一声。他没想到明诚能触底反弹,他本以为他要是能坚持不逃课,就很不错了。

  梁仲春一局打完,摘了耳机冷嘲热讽:“弹什么弹,他就算弹到天上去,最后不还是得落下来吗?走着瞧吧,不出一周,肯定原来什么样还什么样。”

  郭骑云不置可否,他收拾着相机包,也没空跟梁仲春辩论。摄影协会要求定期交作品,他已经连续交了三回女朋友照片了,这次说什么也得拍点别的回来。翻着相机内存,郭骑云默默给自己加油,今天一定要管住自己的手。

  见梁仲春瘫在床上唉声叹气,郭骑云走到门口还是犹豫了一下,问他:“我俩要去故宫,你要不要一起……”

  话音未落,梁仲春已经一咕噜爬了起来:“去!”

  郭骑云叹了口气。能不能拍着好照片另说,他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防止女朋友被梁仲春惦记去。

  周末的清晨,路上没几个人。明诚到了教室先给明台发了条微信,问他今天状态怎么样,想学习就来找他。

  一个人坐在空荡的自习室里背完几页公式,才收到明台的回信,说不去了,昨晚上没睡好。明诚摇头笑笑,把手机揣兜里,起身去食堂吃早饭。

  小笼包的档口排着长队,就快轮到明诚时,明台又来信息了:你还在教室吗?

  明诚回了条语音:你不是不来吗?

  明台敲了一大段:你以为我想去吗?你的明教授说了,我要是不去学习,就在家给他做早餐,WTF?!

  明台的怒气眼看要漫出屏幕了,明诚刷着饭卡笑出声来,刚要回复又顿了一下。“你的明教授”,明诚蹙着眉头念出声,继而撇嘴一笑。

  这小子……应该是笔误吧。

  明台来的时候眼皮还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书包往椅子上一扔,坐下来话也不说一句,闷头吃包子,一不小心辣椒又蘸多了,呛得自己龇牙咧嘴。

  明诚给他递纸巾:“你不会少蘸点吗,我又不跟你抢。”

  明台鼓着腮帮子咕哝道:“阿诚哥,你说有他这样当哥的吗?”

  “跟我说有什么用,想告状,给你大姐打电话啊。”

  “我就找你。”

  明诚睨了明台一眼,勺子在小米粥里画了几个圈:“那你可找错人了。”

  明台挑着眉梢压低声音:“我都看见了……他抱你了。”

  “那又怎么了?”明诚不紧不慢地喝了勺粥:“我给明教授做了点饼干,他表达一下感激,有什么不对吗?”

  明台怔了怔。嘴真硬啊。可是话说回来,一个拥抱的确说明不了什么。

  那疑似定情信物的手表呢,还有在他大哥浴室里出现的买二赠一的沐浴液呢。

  明台惊觉他一晚上搜肠刮肚捋出的线索,也都不过是线索。

  明台暗暗提醒自己,他要自信,不要被敌人蒙蔽了双眼。证据固然不足,但直觉不会骗他。虽说自己在学习上悟性一般,但看人方面一向精准,他跟郭骑云聊不超过十句,基本就能推断出他跟女朋友进展到哪步了,一般人行吗。

  “你俩,藏得够深的。”明台冷笑一声,不依不饶。

  “是你想得太多了。”明诚给他夹了个包子,正色道:“还剩不到一周了,少想点有的没的,把心思多用在正事上。

  统一战线了是吧,倒打一耙了是吧。明台不吭声了,耸肩微笑以示暂且休战,然后狠狠地咬了口包子。等着吧,等他考过来,有的是机会相处,他倒要看看,这纯洁的男男关系能演到什么时候。

  高考如期而至。

  考生是新的,天气却跟头两年一样,雨下个没完。考场外的家长相互打探着对方孩子的情况,各色雨伞亲密地交叠着,空气里沁着湿润的花香。

  校门外的餐馆和奶茶店也被霸占了,一家就这么一个,一年就这么一回,老板们都能理解。

  明镜一袭苋红色旗袍,端坐在巴掌大的沙县小吃里。她跟老板打听附近哪有花店。老板说大学那边多,不过得走挺远。

  明楼手上捧着本书,不忘分出神来揶揄弟弟:“我看不用了吧。您直接给他个红包,他更高兴。”

  明镜嗔怪道:“你啊,你是真沉得住气。”

  明楼笑笑,抬腕看表:“阿诚正往这边来,我估计,他应该带花了。”

  明镜眉头舒展了些:“明台要是能考上,我还得给阿诚包个红包。”

  “光包个红包?”

  “那你的意思呢?”

  “现在的大学生就业压力多大,您又不是不知道。”

  明镜便笑:“这孩子那么优秀,找工作肯定不用愁的,不过他要是愿意来我这,我当然欢迎。诶,他还得好几年才毕业吧?”

  “是得几年呢。大姐说的对,还是先给红包吧。”

  明诚踩着点来的,他远远地瞧见站在小饭馆门口的明楼和明镜,快走了几步。他怀里抱着一束小向日葵,牛皮纸包着,连绵细雨映衬下,格外鲜活。

  郭骑云背着相机跟在明诚后边。他上周六去故宫又没拍着好照片,每次刚取好景,梁仲春就腆着脸往镜头前面蹭,愣是把郭骑云酝酿好半天的历史尘埃和百花深处,统统搅和成到此一游。

  明诚建议他来考场外面抓拍,没准能有意外收获,顺便再帮明台照相留念,一举两得。

  四个人聊了会天,前面忽然骚动起来,紧闭的校门不知何时已经敞开了,考生开始一波一波地涌出来。

  “大姐!大姐!”明台一路喊着,从人堆里直冲出来,差点把明董事长扑倒。

  “好啦好啦……像什么样子……”明镜笑着,眼泪流个不停。

  明楼笑叹一声,转头刚好看见明诚低下头,飞快地揉了下眼睛。见他眼角红着,明楼皱了皱眉:这个人,打架不哭,挨处分也不哭,受多少委屈都不哭,怎么这会儿就哭了呢。

  哭就哭吧,还藏着掖着,怕叫人看见。

  感觉有人安慰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背,明诚愣了一下,一扭头正对上明楼的眼睛,不由得紧张起来。

  好在明楼也没说什么,明诚刚要转回视线,突然有只手揽住了自己的腰。

  天气潮湿,隔着一层T恤,明楼的手心温热干燥。他们之间本来只隔了半个人的距离,明楼稍一用力,便将明诚搂到了近旁。

  明诚心脏快要撞出胸腔了。明教授也没喝酒啊,明董事长和明台还在旁边呢,大庭广众他想干嘛。

  明楼眯眼望着他:“有车。”

  明诚一怔,紧接着后背一阵凉风,一辆自行车擦着明诚的人字拖,滑水而过。

  明楼胳膊早放下了,明诚腰侧还绷着劲,他喉结一滚,从嗓子眼里挤出句“谢谢”。

  明楼报之一笑:“等会儿一起吃饭。”

  晚上临睡前,郭骑云还在电脑上选照片,琢磨着拿哪张交作业。

  见明诚推门进来,蹬了鞋往床上一栽,郭骑云赶紧问了句:“我明早要上自习,用不用叫你?”

  明诚半梦半醒间应了一声:“叫啊,一定得叫。”

  梁仲春床里传出几句骂娘:“这寝室我快住不下去了,压力太他妈大了。”

  明诚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头发在枕头上蹭了蹭。陪着明台跑完最关键的一程,那根绷紧的弦,也骤然松动下来。

  晚上跟明楼和明镜喝了点酒,此时被酒精怂恿着,脑中不断地闪现出一些念头和画面。诸如他是怎样混进了他的课堂,他又是如何握住他的手。还有突如其来的怀抱,哭笑不得的礼物,隐匿在巷子里的饭馆,空了的盘底,暖黄灯光下残留的醋和盐。

  明天开始,他和明楼便不再是雇佣关系,等到这学期结束,也不再是师生关系,至少,不再是直接的师生关系。

  明台的马拉松跑完了,他的还要继续,他还不能松懈。

  他需要一张看得过去的期末成绩单,能够在明楼的办公桌上拍出响的那种。

  他好趁他低头看分数的时候,唤一声他的名字。

  诶,明楼。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