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瑜洲】岁月无悔>第六十三章 63

  从发现可疑通话记录开始,许魏洲就一直在秘密跟踪吴谨恩,这个人公务繁忙,不是在办公室里,就是在会议室里,许魏洲连着两天大部分都一直在城建局大楼下面等待,伴随着内心无休无止的焦灼。

  林枫松提出换班让他休息的时候,许魏洲看吴谨恩正在准备参加下午的大会,终于点头,因为他一直都在担心黄景瑜,他必须回支队看一眼。

  林枫松看到许魏洲的时候,震惊却又不敢多说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许魏洲,他作为组长一直都是从容平静的,甚至一直都偏温和,虽然实际气场很强,但却从来没有如此浑身散发着濒临爆裂的气息。

  他的眼神,虽然压抑着,却透出了困兽一般的光芒。

  许魏洲用最快的速度回了支队,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袁宁,袁宁看着他,一时之间没有回话,神色却难掩黯淡。

  许魏洲努力平复呼吸,低低吐出一口气,他知道,曾培的死想找到突破点很难,如果不能证明他不是自杀,或者不能证明他不是非个人意愿选择了这条路,那么黄景瑜试图击破他心理防线的短信就成了确凿的证据。

  “他真的一直很注意分寸……”许魏洲近乎语无伦次地低喃,“他不是那种人,他不会这样做,他知道底线在哪里。”

  说到最后他自己停下了,因为他知道,袁宁也知道,可是这没有用处,只有证据才是关键。

  “调查组呢?”许魏洲强打起精神问。

  “没人能接触他,我想办法看了一眼监控——”袁宁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只是选择更让他能安心一些的回答方式,“他一直都很冷静,他应该撑得住。”

  许魏洲低下头掩饰自己听到这话那一瞬间的表情,他没有办法藏住自己眼底那一瞬间涌出的心疼。

  “你看起来太累了,去休息一会吧。”袁宁看看他苍白的脸色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叹息。

  许魏洲点点头,独自转身走过长长的走廊,下楼,到达审讯室外的走廊,在冰冷的长椅上坐下。其实隔着厚厚的墙壁和一个房间,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是这里是距离那个人最近的地方。

  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陪他一会。

  再长的会议也不会超过这个下午,许魏洲在两个半小时以后回到了城建局大楼下,继续跟踪吴谨恩。

  会议结束之前,阴霾的天空再次下起了雨,雨势逐渐转大,车窗上蒙着一层水汽,许魏洲隔着雨幕看着吴谨恩的车到了商场外,是司机撑伞下车,进去商场,很快提着一个看不出品牌的纸袋出来。

  挡风玻璃之后的许魏洲眼神渐渐凛然。

  司机又开了一段,终于在拐入几处新开发楼盘集地区之前停下,他撑着伞让吴谨恩下车,坐进了驾驶座,自己等车开走后打了出租车离开。

  许魏洲跟着驾车的吴谨恩,拐了又拐,到了某个小区门前。小区是高档公寓小区,并不在可调查的吴谨恩名下资产之列。小区只有住户才能进去,许魏洲冷淡地出示了警官证,也不管小区保安的犹疑,猛一踩油门就往进冲,保安大惊失色地升起了防护栏。

  许魏洲一路跟过去,远远看见吴谨恩的车进了车库,边靠边停下。

  吴谨恩提着纸袋,谨慎地从车库出来,有个穿着绿色针织裙的女孩子撑着伞悄悄走过来,纤细曼妙的身段,年轻娇俏的脸庞,从背后悄悄抱住吴谨恩的脖子。

  吴谨恩算是个有魅力又高大端正的中年男人,这一刻的场景,如果不知道对方是谁,看起来几乎可以说是相配的。

  许魏洲握住方向盘,心底涌起冰冷的怒火来,他就是在保护着这样一个人渣。这个人结束了重要的会议,就买了昂贵的礼物来探视自己年轻的情人。

  可是自己那样珍视的人,因为相信正义,坚持法理,此刻却因为这个人渣还在接受无休止的残酷调查。

  雨势越来越大,夜幕沉沉,许魏洲坐在车里听着雨滴砸在车窗上的声音,眼神落在吴谨恩最后揽着情人进去的大厦门口处,一片寒凉。

  他知道自己要等待很久很久,便拧开了广播,电台里播放着一首不知名的粤语歌曲,低沉磅礴的曲调,悲情也壮烈。

  “谁知终结在哪方 谁知黑暗哪日过

  无数愿望无人讲 也未能承诺

  谁可失去梦太多 谁可摆脱了自我

  岁月无悔 得到胜果便没错

  前方灾劫没法躲 前方一切也极恶

  捱过以后谁能讲 也未能期望

  明知一切没结果

  无心不要继续差错

  岁月无悔 伤口结疤略过

  动荡时洪流里 冲走了盼望

  看岁月来又走 一早不懂感觉

  在夜阑无人处 只可能冷漠

  细看命运到访 如无穷跌荡

  谁知终结在哪方 谁知黑暗哪日过

  无数愿望无人讲 永远未能承诺

  谁可失去美梦太多

  谁可摆脱爱恨交错

  岁月无悔 得到胜果没错

  我亦无悔 将一切苦受过。”

  在这段充满讽刺的等待时间里,他听着这首歌想了很多很多。

  他最在意的一切都在被心怀着卑劣欲望的人践踏凌辱,他深爱的人正在因为坚持正义而前途未卜,他此刻正在坚持着最艰难的选择。纵然保护最在意的人的渴望这样强烈,可是他坚持了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情。

  思绪虽然一直都掺杂着焦灼和痛楚,凌乱中,却也有什么东西一直都平静地坚持着。

  在年少轻狂的时光里,他爱着一个正义,勇敢,一直虔诚地坚持以后要成为警察,维护正义公理,保护所有人的人。他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个人的信仰和他的爱情一样,都留在了自己的心里。

  在分离的那段岁月里,他曾经埋头猛冲过,是师父让他明白了成为警察不是一个随便的选择,是一生的责任。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所爱的人身处危险的环境也从未被磨灭他的勇敢和信念,他坚定,他无畏,他用自己的热血在践行自己年少时候许下的诺言。

  从开始调查那个人就知道案子的背后藏着暗流汹涌,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后退,即使是身陷险境,举步维艰,他都冷静地说相信。

  即使在最艰难的的时刻,他都还是相信正义,相信法律,相信自己。

  此刻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那段时光,即使他看不清楚前面的路,也一样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时间缓缓前行,深浓的夜开始渲染,整栋楼的灯光开始渐次熄灭,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直到凌晨四点的时候,有一扇窗还是亮着灯光。

  一线难以形容的不安,渐渐从许魏洲心底开始浮现。

  他摸出手机打过去,林枫松睡梦中声音迷糊,“组长?”

  他冷静地报了那个窗口的地址,“帮我查一下,这栋房子在谁名下。”

  林枫松霎时清醒过来,很快给了反馈,“女大学生,不是本地人,白婷茹,这个小区不像是她这种家庭能负担得起的。”

  “家里有电话么?”

  林枫松又过了一会,给了肯定的回答,“装了电话。”

  “用太空卡打这个电话。”许魏洲皱起了眉,那扇窗依旧亮着灯,即使是柔光在雨夜里也有些刺目。

  “没有人接。”

  不安瞬间扩大,许魏洲推开车门踏入雨幕之中,很快便浑身湿透,他踩着雨水走到大厦门前,没有进门的密码锁只能用力砸门招来保安。

  不等对方说话,他已经出示了警官证,也不理会对方就跑到电梯门前。保安倒是个认真负责的人,担心出事一路跟着他上去。

  许魏洲来到门口,屏息停了片刻门内的动静,继而焦躁地猛按门铃,依旧是一片寂静。

  不安终于成了清晰的预兆,他咬着牙猛地抬脚踹门,然而高档防盗门根本不是一时能踹开的,他习惯性地想去摸枪,可是他不可能在平日里配枪出来。

  他呼吸沉沉,胸口似乎在着火,终于他清醒过来,拿出手机打电话,“我要报警,对,这里可能有人死亡了。”

  110出警速度很快,打开门的时候,许魏洲只觉得眼前突然间一片黑暗。

  黑过了夜色中的雨幕,铺天盖地浓稠无比的黑暗,所有的光芒在一瞬之间远去。

  最后一幕,是吴谨恩和那个绿色裙子的女大学生双双倒在地上,瞳孔放大,口吐白沫,皮肤呈现着诡异的苍白,面孔扭曲,表情痛苦。

  死前那一刻一定是痛苦的吧,所以定格在这样一幅可怕的模样。

  许魏洲做了这么久刑警,第一次在案发现场捂着自己的眼睛溃退,与疾步走进去的警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一直在犹豫,一直在衡量,一直在怀疑,自己这么保护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他无数次问自己,他所坚持的东西,难道就是告诉他去保护一个践踏着自己信念的人?

  然而此刻却还是难以抑制的自责和惭愧,生命从手中错失,不过瞬息之间。

  还有,让他更加难以承受的东西。

  他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不容回避地直面崔衡光杀人的事实。

  直至此刻,他才意识到这么多天以来如影随形一直压在他心头的痛楚,最深的,是来源于,崔衡光真的在杀人。

  哪怕两次的会面,他都显得那么严厉,那么不近人情,他指责她,甚至宣布与她对立,可是在他内心深处,这个事实带给他最深的感受是无法言说的痛苦。如果不用那样强烈的情绪去压制,他可能随时都会被痛苦击溃。

  衡光是他最欣赏的师妹,是最在意的朋友,是最珍惜的知己,是最疼爱的妹妹。

  可是她已经做出了这样无可挽回的事情。

  许魏洲不记得自己跟办案人员说了什么,结束笔录之后,他游魂一般地走在路上。

  队长打电话给他说,调查组调查无果,目前要暂缓调查,虽然黄景瑜还不能归队,但是暂时可以回去休息了,队长话还没有说完,他的手机就没电了,自动关机。

  他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发了好一阵呆,他应该欣喜若狂的,应该立即奔回黄景瑜的身边。可是听完之后除了松了一口气,还是头脑中一片空白。他慢慢走出一段路,抬头看看天空,头顶是一片花哨的ktv招牌,白天特价的广告滚动而过。

  他失神地踏进去,点了满桌子的酒,自己一个人拿着麦克风,开了一瓶酒,在前奏里仰面整瓶灌下去。

  他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滴水未进,酒液滑过食道进入胃里一路灼烧一般的剧痛。

  他看着一片模糊的歌曲字幕,拿起麦克风唱出第一句,才发现嗓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每一句都像是被撕碎了从喉咙里挤出来。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搏激流,历尽苦难痴心不改,少年壮志不言愁——”这一句还未唱完,心头滚烫,泪流满面。

  他还记得师父坚毅的神情,谆谆的教诲,还有那些日日夜夜风雨无阻的奔波辛苦。

  他记得病房里清醒过来衡光削着苹果促狭的笑,那天她穿着警校学员的制服,阳光里警徽闪闪发光。他记得去学校里探望她,她摸爬滚打之后一身尘土笑眯眯朝着自己跑过来,跳起来勾住自己的脖子,还调皮地戳自己痊愈的伤口嘲笑自己。

  那时候她无忧无虑,那时候他以为总有一天他们会并肩作战,成为师父期许之中的好警察。

  他再灌下一瓶酒,流着泪咽下苦涩的酒液,嘶吼着唱,“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危难之处显身手,显身手——”曲调进行到最高处的那一瞬间,他再也唱不下去,埋首在掌心无声恸哭。

  他没有忘记师父发生意外承受的所有非议和冤枉,他没有忘记衡光黯然离开警校的背影。

  可是他眼睁睁看见了在衡光的安排下,一个个的人就那样死在自己的眼前。

  为什么没能早一点发现,没能早一点意识到衡光一直在承受着什么,为什么因为她的笑容就忘记了她背负了多少伤痛,轻易地相信她可以熬得过。

  为什么,直到事情无可挽回,他才发觉?

  为什么,他握紧正义之剑,却注定要挥向自己那么在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