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游记·君子攸宁

  *《浮生游记》系列第一篇。

  *小甜饼系列,希望你们喜欢。

  *部分私设,祝各位阅读愉快。

  长林王离京归隐后的第一个消息,是从柳州传来的。

  “听…听说长林王妃在柳州济风堂坐诊,医…医死了人…”殿下人还在战战兢兢地汇报着,皇帝陛下却已经坐不住了。

  “胡说!长林王妃悬壶济世,当世鲜有人能及,怎么可能医死病人?!这是谁传的谣言?!”

  天威震怒,殿下臣子早已跪了一片,“臣…臣不敢妄言。柳州来报时,城内百姓已将济风堂围得水泄不通,柳州府尹得知长林王消息便立刻遣人入京,如今情形究竟如何,尚不…不可知。”

  天高路远,金陵于柳州,实在有些鞭长莫及。元时心下岁着急得很,究竟却不知实情如何,也只能下旨令柳州府查清缘由秉公办理,并不能多做什么。

  另一边,柳州济风堂前几日确实去了一个病人,也确实激起了民愤,百姓也确实将医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不过,治病的大夫并不是林奚,百姓围堵,也并非全然无理。

  此刻,两日前才抵达柳州的萧氏夫妇正站在主厅内,听着柳州济风堂主事之人详述事情经过。

  “那病人,是由谁医治的?”

  “回姑娘,是柳琛。”

  “柳师兄?”林奚听言,十分惊讶,声音也跟着提了几度,却没看见身后那人因她对某个师兄的格外关注而撇了撇嘴。

  “正是。”

  “柳师兄医术过人,怎会过失至此?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柳大夫,确实,用错了药。”堂中老人语带惋惜地回答道。

  “那…可是病情太过复杂,难以用药?”

  “只是寻常风寒。”

  “那怎么会…”林奚的眉头越蹙越紧,“柳师兄现在何处?”

  “柳大夫将自己关在房内,不肯见人。”

  年轻的姑娘叹了口气,“师兄现在大约不好受,让他一人静一静吧。我先去前门看看情况如何了。”

  “姑娘不可!”堂中老人立时挡住了她,面露难色,“近日城中不知为何出现谣言,说那病人是长林王妃医死的。柳州民风彪悍,他们又正在气头上,姑娘还是别去了…”

  饶是林奚再怎么性子清冷,此刻也是瞪大了眼许久没反应过来。自己与平旌两日前才到了柳州,好端端地怎么就背上了这样大的罪名?况且她与平旌的行踪向来自由随意,又有会几人知道长林王和长林王妃大驾?

  “我还是去看看。”

  “林奚!”一直沉默不语的萧平旌却站不住了,“他们正在气头上,早已没了理智,你现在去,不仅没有用,还可能伤着自己。”

  林奚见面前这人叉着腿一副要将整个门挡住不让她出去的架势,不禁觉得好笑,抬手帮他擦了擦额前的汗,“我是医家,又是济风堂堂主,要去的。”说着提起裙摆便走了出去。

  林奚自小学医,一门心思都扑在药典百草上,性子单纯清冷,于世事不敏,从来不去想,也想不通世间的弯弯绕绕究竟是为何。

  所以,就算她做了一遍又一遍的心理建设,还反复告诉自己最坏总有萧平旌在,看到门外黑压压的一群人,已经自己听不太明白的柳州方言,她还是心下一颤。

  厚着头皮走出去,迎头就是一顿骂:

  “什么扶风济世,全是些黑心的渣子!”

  “还天下第一医馆,连风寒也治不好么?!”

  “长林王妃呢?!还好意思称仁心圣手?!仗着皇家威严就可以罔顾人命了么!”

  柳州民风彪悍,果然所言不假,竟敢当街大骂皇室家眷。

  林奚并不在意他们说长林王妃如何如何,也不在意甚至有人直接点了她的名字骂,只是听着他们诋毁济风堂的医术医德,实在是心寒又无助。

  她几乎失了方寸,站在门槛内听一句又一句的辱骂声,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一只有力的手在这时托住了她的腰,她听见最熟悉也最让自己安心的声音:

  “当务之急,应该问清你师兄,事情原委究竟如何。”

  “师兄,林奚知你此刻心中难受,但实在不得不把你请出来,了解了事情原委,才好处理此事。”

  被叫到主厅来的柳琛只抬头略略看了她一眼,开口道:“长林王妃传召,柳琛不敢不来。”

  “长林王妃”四字听在林奚耳里实在别扭,却也无暇顾及,“师兄医术一向精湛,寻常风寒而已,怎会用错了药。”

  “许是当时晃了神吧。”柳琛简短答道。

  柳琛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向来清冷的林奚,“我医家治病救人,面对一条人命,师兄竟是这样的态度么?!”

  “长林王妃要罚,柳琛绝不多言半句。”

  “柳师兄一口一个长林王妃,倒叫林奚觉得奇怪。我济风堂内,没有长林王妃,只有堂主林奚!”她的音量并未提高分毫,却足够分量。

  林奚走到堂上主位坐下,“林奚自小与师兄一起学医,承蒙师兄照拂。虽领少堂主一职,却并不善管理钻营之事,与诸位也都和气相处。但我希望各位记着,师父既授我堂主之职,我便担得起这名号,济风堂内若有有辱医门之事,林奚不会坐视不理。”

  萧平旌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奚。

  粉面简唇,双眉轻蹙,不怒自威。

  他以为他的小姑娘,是清冷不理世事的医女,是与世无争的游人,却不知她可以像今天这样威严。

  可爱,更加可敬。

  堂中人也被这二十几岁的少堂主震得不敢说话,堂内一时很是寂静。

  “我看了师兄开的药方,其他药材都没错,独独最关键的一味,被写成了药效恰恰相反的药。师兄还要和我说,是一时晃了神么?”林奚拿起桌上那张药方。

  柳琛并不说话。

  “师兄究竟为何,要故意将药方写反?你不可能不知道,这味药与其他药相冲,喝下去凶多吉少。”

  “柳琛甘愿领罚。”

  “你以为怎么罚你才能平息此事?你以为罚你就能风平浪静?师兄难道真的毫无怜悯之心么,一条人命,真的就可以这样罔顾么?师傅当年所教,师兄一点也不记得么?”

  柳琛仍不说话,反而直直地梗着脖子盯着堂上的林奚。

  “师兄自己不在乎医者天职,却有没有想过,济风堂几十年的积累,师傅一生的心血,大梁百姓这些年的信任,可能因为你这次的执迷不悟而毁于一旦?”

  林奚没有得到柳琛的任何回答,自己却没出息地落了眼泪。

  她看见平旌心疼的眼神,和那恨不得就要出鞘砍了柳琛的剑,还是稳了稳心绪,开口道:

  “济风堂柳琛,医术不精,枉顾医道,有辱师门。今剥除医籍,逐出济风堂,转送柳州府,听候发落。”

  她甫一说完,萧平旌便走上前扶她走向了内厅,撂了句:“我带林奚休息去了,剩下的你们自己处理吧。”

  “林奚…”萧平旌刚要开口嘱咐她好好去休息一阵,他的姑娘就转身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胸前,大颗大颗地掉眼泪。

  林奚从没这样主动过,他心中闪过一瞬间的欢喜。

  然而这欢喜很快被心疼代替。

  他知道他的姑娘为什么哭。

  不是因为今日无故被百姓辱骂,不是因为柳琛那几句阴阳怪气的“长林王妃”,而是因为人心不古,世事繁杂。

  他自小虽然是长在江湖,却毕竟是将门之子。朝堂从来都不干净,父王和兄长曾经为什么所累他也清楚得很,只是自己躲在父兄背后乐得安心,便装作没看到,其实心里是懂得的。

  可他的姑娘却不一样。

  明镜儿似的内心,虽然聪慧清冷,却也是完全单纯的人。从小到大读的是医学宝典,想的是济世救人,为什么会有罔顾人命的医者,为什么会有不分青红皂白的病人,为什么一次失误就能让所有人对济风堂破口大骂,这些问题,他想得通,他的姑娘,却怕是从来都想不明白的。

  而今日,她却要强行接受所有的不明不白,果决地给出一个判断和结果。尽管这样的结果并没有错,对她来说,却还是过于悲凉。

  他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背,轻言安慰着。

  林奚大概从未这样放肆地哭过,竟缓缓睡过去。平旌小心翼翼为她盖上被子,盯着她睡熟了,才又走出门去。

  她不愿想的事情,他便替她解决了。

  林奚再次醒来时,第一眼就看见平旌浅笑着盯着自己。

  她被盯得有些脸红,不自然地撇过脸去,“师兄…柳琛,处理好了?”

  “嗯,柳州府尹来过了,事情都调查清了,门口百姓也都散去,都没事了。”

  她微微点头。

  “你可以放心在这里多留几天啦,不是说想在柳州待久一点吗?”

  床上的姑娘却又摇了摇头。

  “嗯?怎么啦?”他觉得她这双颊通红,抿着嘴唇点头摇头的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用手捏了捏。

  “平旌…我们逃跑吧。”姑娘终于又把头转过来,水汪汪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甚至还撒娇似的捏了捏他的手。

  这样小女儿情态的林奚实在是少见,萧平旌自然是无比受用,笑得像只大黄狗似的猛点头,“行,夫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其实…”林奚看他这傻样,也忍不住笑出来,刚要说话,却又觉得不对,急急地打住。

  “其实什么?”

  姑娘又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萧平旌早已习惯了林奚话少,也并不在意她话说一半,反正他都懂。

  其实那一年,我也很想拉着你逃跑。

  等你解了毒醒了,我便把你绑了,塞进马车里,带你逃跑到随便什么地方,谁都找不到,谁都不会告诉你究竟发生过什么。

  平旌还是平旌,一辈子都做逍遥的江湖人。

  多好。

  可我最后,还是亲口告诉了你所有的事。

  坐在床上的姑娘想着这些前尘往事,又看着眼前一直傻笑个不停的人,紧了紧手中攥着的大手,觉得一切皆可原谅。

  世事曲折,反正还有他在,我不需再多想。

  当年没能逃跑,蹉跎这些年,反正我们还有一生。

  君子攸宁,愿许天涯。

  *至于平旌为林奚处理了什么,柳琛又为什么要故意开错药,就留个空间啦,反正这也不是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