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结束了。
我喘着粗气,把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拄。
我听说过剑纯压冰心压VK压山竹,没想到还要压巨型青蛙精。
休息了很久后,我撑起身,拖着刀来到了巨蛙身边。
它趴伏在地上,腹部正好被压着。我没力气把它翻过来,而且这浑身滑溜溜的,难保翻的时候不会一个不小心就被压成肉饼,只能干脆从它的侧面下手。
现在下手已经没有下第一刀时那么困难了。长刀深切入蛙腹,使劲一划就拉开了一道口子,一股鲜血很快就汩汩地涌了出来,顺着蛙腹淌下。
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我转头看去。巨蛙的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睁开了,正幽幽盯着我,只是颜色已经从血红转为漆黑。
我没想到它还没死,忙松开刀后退了两步,然而它只是盯着我,并没有别的动作。
僵持了一会,我看它不再狂躁,这一刀下去也没什么反应,心里念了声对不住了,就走回到它旁边,硬着头皮接着划了下去。
有了长刀,一切简单了许多。等一道一米长的刀痕出现在了蛙腹上,我吸了口气,撸起了一边的袖子,在做下一步前抬头看了眼巨蛙的眼睛。
它依然盯着我,但眼下居然挂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泪珠。
我不知道那是眼泪还是皮肤表层的分泌物,但一看之下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也许是善心作祟,居然真的轻手轻脚抽出了那把长刀,总归已经用不着了,末了还僵硬地拍了拍它肚子,自言自语一般道:“我也没办法,你要吃我我也不能站着让你吃不是。”
我没指望它会听懂,但巨蛙发出了一声“咕噜”,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重新蹲了下来,做了个深呼吸后,把手探入了那道伤口里面。
把手伸进未知的地方本来就需要足够的勇气,加上里面血肉的触感意料之中地恶心,尤其是血液搅动和脏器翻动的咕唧声不绝于耳,我头皮都发麻了起来。
血随着我的动作不住地从伤口涌出。摸了半天,我依然没有找到任何东西,正打算到另一边开道口子试试的时候,指尖突然碰到了什么异物。
我抻着手指努力去够,几乎把半边身子都塞进了伤口里。那东西的边缘上有浅浅的沟壑容我施力,但经常打滑,我几乎折腾到整只手抽筋才一点一点地把它从青蛙腹腔里勾了出来。
它进入光线的一瞬间,我的眼睛险些被闪瞎。
那是一枚脸盆大小的金币,整个被裹在一层混着血丝的粘液里。我拈着外套随便擦了擦,发现那上面还刻了画,刻的是一手抻铜钱串的人一脚踩在一只蟾蜍背上的场景。
这是“刘海戏金蟾”,传说中收服了蟾蜍精的那个道士就叫刘海。我进幻境之前专门查过和金蟾相关的资料,看到的就是这幅图。
因为是在幻境里,我丝毫不怀疑手里金币的质地,不由在心里感慨了一声,这种坐拥脸盆一样的真金的感觉,这辈子可能只能体验这么一次。
我端详了一会金币,又抬眼看向巨蛙。它腹上的刀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得完好如初,但那条后腿没有再长出来。
金子取到了。任务怎么完成?
这时,一个女声从我身后传来:
“拿到了?”
我回头去看。手电光下,一具惨白浮肿的女性尸体正吊在棺材残骸的上方,和我在游戏里看到的如出一辙,只是这一具的腹部上有个不小的窟窿,应该就是被挖了内脏的风中驭真身了。
那声音很好听,不知情的话绝对没法想象是一具尸体发出来的。
换做平时,我肯定要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尸体吓得气短,然而我现在只是瞥了它一眼就看向了手里的金币,淡淡问:“你要的就是这个?”
“厉害。”它的语气带着点赞赏的意味,“给我吧。”
我抬起眼盯着它。
“怎么了?”那道声音从它腐烂黝黑的嘴里飘出,“给我呀。”
我抿出了个微笑:“好。你把江珩还给我吧。”
“你要先把金子给我。”
我笑容不减,一点都不松口:“你把江珩给我,我就把金子给你。”
“你先给我。”
“你先。”
尸体沉默了。我也不笑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它的身体突然和头颅断开,腐肉白骨直接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而被绳索挂着的头颅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那颗肿胀到不成人样的人头对我嘶吼:“把——它——给——我——!!!!!!”
我闭着眼忍过它开口时扑面而来的腐臭味,然后示意它去看后面地上一滩烂泥般的身体:“有本事就自己用手来拿。”
“你居然……”
“我说最后一次。”我紧紧盯着它,一字一顿道,“把江珩,还、给、我。”
“……呵呵……”头颅拧起了一个怪异的表情,“和我谈交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拿到手的东西还回去。”
我毫无波动地看着它。
大概是经历了七个死者,我的神经终于断了。在它说出能把我心打入深渊的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只是轻轻抖了一下,甚至什么想法都没有,整个人就浸在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冰冷里。
我以为我会难以呼吸,或者哭天抢地,再或者也给自己来一刀一了百了,可我只是站在那里,似乎陷进了一片永无天日的混沌,又似乎清醒得可怕。
它如果不想给我就不会给我。显而易见,我不能拿它怎样。
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人头开始抽搐,有一簇簇烂肉从它脖颈断口处蛆虫一样挤着钻出来,不一会就重新形成了一副一模一样的尸体,吊在那根绳索上。
“给我吧。这里是我的幻境。别真逼我强抢。”
我无动于衷。
“看来……”
“为什么你会怕这只青蛙? ”
话音刚落,身后的巨蛙就突然莫名地粗鸣了一声。
“它还没死。”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同样一动不动的风中驭。
“你应该杀了它的。”
我不置可否。
从风中驭的表现来看,它是不怕巨蛙的,但如果我之前没想错的话,这巨蛙身上肯定有某一点让它足够害怕到不敢亲自动手。
不是巨蛙本身,也不会是金币,毕竟它敢离拿着金币的我这么近,还要我把金币给它。
那是什么?
我精神突然一振。我真的不能拿它怎样么?如果能弄清楚它害怕的是什么,说不定就可以。
不想轮回。缺少的金蟾。脱离控制的存在——
杀蛙取金。
几个词在我脑子里连成了一条线。
风中驭是不想轮回的,急匆匆把我赶进幻境,生怕我有机会带上任何和金蟾有关的物品。这样避轮回都避不及的它,肯定不会主动在幻境里设计和轮回的关键有关的东西。
巨蛙是谁“植入”的?也许是冯诺二曼,或者什么在我理解之外的所有冤魂幻境的“看管者”,但不管是谁,顺着逻辑说的话,巨蛙存在的意义就只有一个——
它就是风中驭试着避免,但由于某种规矩,还是被强行植入回来了的关键。
这个墓室不是个死局。
这么说来,风中驭怕的并不是被压成肉饼,而是怕一不小心被送入轮回。只要条件满足,驱魂轮回发生在顷刻之间,它根本来不及做什么。
所以它才拿江珩做把柄,逼着我完成所谓的任务,想要我杀了巨蛙,或者至少把金币拿出来。
不是为了财宝,是为了让我这个外来力量,它和那个“看管者”之外的第三方,破除掉轮回的关键。
那这个关键就和金币有关系。
不是巨蛙,不是金币,莫非是肚子里有金币的巨蛙,我初来时巨蛙的状态?这就能解释风中驭为什么在知道巨蛙还活着时一点反应也没有,因为金币在我手里,巨蛙就算活着,也已经对它毫无威胁可言了。
但也不对。书的“怨”应该是由持有者来完成的,冯诺二曼或其它什么人或鬼不会直接达到冤魂的轮回要求。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沮丧,眼神从面前的风中驭身上偏开,看向手电光下的地面。
巨蛙惧土的特性。
我之所以认为巨蛙不是这个幻境本有的一部分,是因为风中驭不能自己通过控制幻境得到它想要的东西,并且它没有道理去特意设计巨蛙惧土,这个BUG一样的特性。
这个BUG把本来坚不可摧的怪物变得……不至于不堪一击,但至少“易损”了很多。
植入巨蛙的人又是出于什么理由设计出这个弱点的?
所有细节的存在都有理由,不是为了风中驭,那就是为了……
我突然恍然大悟。
是为了我。
这个弱点方便我对巨蛙下手,同时也通过呈现出来的结果给我提示。
风中驭没有不慎到去和巨蛙交手,自然不会知道它怕土,自作聪明地想借我的刀杀巨蛙除掉隐患,却没料到让我歪打正着。
轮回的关键和巨蛙有关,我最好不要杀了它,这也是为什么那一刀下去,沙化没有往刀痕以上,也就是巨蛙躯干上蔓延,而是很迅速地断了它一腿,造成不至于危及性命的伤害。风中驭说“你应该杀了它的”,可见它之失望。
反之,土对巨蛙造成的沙化明晃晃地指向了“伤害”:我要在某种程度上伤害它,并且这种伤害会让它丢失某个身体部位。
完成“怨”的过程是一种矫正,那么对于死者来说,这个部位就是多出来的,不应该存在的。
腿。就是那条后腿。
我忙看向了手里金币上的图案,突然明白了什么。
第四只金蟾是存在于这个墓室中的。
只是我还需要再做点什么,才能把这个躲在我眼皮底下的金蟾从泥泞里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