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元旦的时候,张军辉的判决下来了。

  这个潜逃多年的杀人犯对自己多起案件供认不讳,亦不上诉,判了死刑,最高法院核实之后一个星期直接就执行了。

  从判决到执行,快的离谱。

  伊谷春把这事告诉他的时候,辛小丰还有点傻,“头儿,你说什么?”

  辛小丰有点不敢置信,他等了七年,结果短短七天就了结了?

  伊谷春说,“张军辉的死刑已经执行了,今天早上。”

  辛小丰把帽子拿下来又扣上,“不是上个星期才判决么。”

  伊谷春说,“判的就是立即执行,也就一个星期的事。”

  辛小丰表情空白的站了一会,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是怎样的一个表情,“真,真死了。”

  伊谷春点了烟给他,“死了。”

  辛小丰把烟推回去,坐在派出所门口的花坛上,肩膀垂的很低。

  伊谷春把烟叼在嘴里,看着马路边上那个卖早餐的小贩,“给你三天假。”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进去了,看都没看辛小丰一眼,这种时候他没什么热闹凑的。估计辛小丰自己,也只想一个人待一会。

  他心里排演了无数版本的剧本,设想了无数的结局,堪堪彩排了一半还未等高潮,就轻飘飘的结束了。就像是这世界上那么多无足轻重的事情一样,不值得大肆报道,就这样揭了过去。

  让他的那些慷慨激昂全都落空。

  或者早在这七年的时间里,他的慷慨激昂就已经消磨殆尽了。只剩下一股誓不罢休的坚持,最后坚持到了一个结果。

  辛小丰使劲抹了一把脸,五官都挤变了型。他没有坐很久,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也回去了。

  晚上下班,辛小丰亲自去接了尾巴放学,顺便帮她请了一天假。

  尾巴牵着辛小丰的手,抬头问他,“爸爸,请假去哪里呀?”

  辛小丰看了她一眼,把她脸旁的头发别到耳后,“去看你妈妈。”

  这是尾巴自有记忆起,辛小丰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个词。

  女孩子一家灭门,后事操办基本都是当地警局弄的。骨灰在殡仪馆停了一年后,移到了公墓,不算靠边的位置,旁边有棵很大的树。大概是有专人看顾着,墓旁鲜有杂草。

  照片上的人和记忆里的有很大的差别,他很久没来,只是头一年的时候悄悄来过一次,他对着照片说抓不到凶手他就不来见她。

  那时候尾巴才两岁多,一点都不记事。如今记事了,看着照片上的母亲,也没有太大的感触,只是无措的看着辛小丰。

  尾巴说,“爸爸。”

  辛小丰低头,“嗯?”

  尾巴说,“这就是妈妈呀?”

  辛小丰说,“是,她就是你妈妈,你小时候看别人家有妈妈,自己也哭着要。”

  他没法了,就哄着尾巴说老陈就是她妈妈。老陈恨的他牙痒痒,可对尾巴那是要多好有多好,甚至那段时间尾巴喊他妈,他都磕巴不打一个的应着。

  尾巴说,“我不记得了。”

  辛小丰说,“好多年前的事了。”

  尾巴抱着辛小丰的腰,仰头看他,“爸爸,你别难过。”

  辛小丰摸摸她的头,把她抱起来,脸埋在她的脖颈里,“我不难过。”

  尾巴拍拍辛小丰的背,“拍拍就不难过了,爸爸没有妈妈,但是还有我。你别难过,你不陪我过生日我也不生气了。”

  辛小丰哽咽着说好。

  出去的时候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辛小丰把外套罩在尾巴身上,抱着她在墓园外面打车,只是地处偏僻,少有出租车经过。

  墓园的门卫大爷开门喊他,“先带着孩子进来避一避。”

  辛小丰看了看空旷的街道,猫着腰跑进门卫室里。

  大爷坐在小桌子后面,脚底下支着个电暖风,“这里车不好打,你等等。”

  辛小丰说谢谢,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抱着尾巴,衣服还裹在她身上。

  大爷说,“看着你面生,瞧哪家的?”

  辛小丰把尾巴往上抱了抱,说了个名。

  大爷想了会,“哦,你是第一次来?没见过你啊。”

  辛小丰说,“第二次,头回来是好多年前了。”

  大爷道,“我说呢,年纪大了记不得久的事。不过你说那家我记得,倒是每年都有个姓伊的小伙子来看看,只是今年还没见着他呢。”

  辛小丰愣了一下,有些局促。

  是伊谷春吧。

  辛小丰道,“他每年都来?”

  “都来。”

  他倒是每年都不来,要是来了,也许能遇见他。

  大爷从抽屉里拿了一把糖给尾巴,“丫头,吃糖不?”

  尾巴看了看辛小丰,伸手接了一个,“谢谢爷爷!”

  大爷笑眯了眼睛,心满意足的靠回去。他看了一眼窗外,“这雨越下越大,你要不要叫个人来接你?”

  辛小丰也看见了,摇头说不用。

  总不好麻烦别人。

  最后还是他顶着雨等了半个多小时才拦到车,自己淋的湿透,尾巴倒是好好的只湿了鞋子。

  在车上往后看去,墓园在雨里洇湿成淡墨色,被雨水化成一团黑白,渐渐的消失不见。

  辛小丰扒拉了下头发上的水,慢慢揉搓着手指上的烟疤。

  一月份在外面淋雨,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辛小丰第二天就光荣中枪,感冒发烧。倒也没到晕迷不醒人事不清的地步,甚至准时起床给尾巴弄了点吃的,在送她去上学。

  尾巴摸着他的脸说,“爸爸,你脸好红,生病了吗?”

  辛小丰道,“没,爸爸是热了。”

  尾巴说,“你骗人。”

  辛小丰说,“不骗人,”他抬起头,“不信你摸。”

  尾巴摸了摸他的脖子,“真的热?”

  辛小丰肯定道,“真热!”

  尾巴叮嘱,“你可不能生病呀,我会担心你。”

  辛小丰说,“一定不会让尾巴担心的。”

  父女两黏糊了一会,辛小丰把尾巴送到学校,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打算随便找家药店买点药,然后去上班销假。

  这月份,正是忙的时候。

  然后也不算是赶巧的,被守株待兔的David遇见了。

  “小丰!”

  他的语调发音太过缱绻,辛小丰一时没有听清,待他喊第二声的时候,辛小丰回过头去,正看见他从马路的对面跑过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

  David一直等在暖和的车里,看见他连外套都忘记拿,就一件单薄的衬衫,等跑到辛小丰跟前的时候,已经被冷风吹透了。

  David又叫了他一声,“小丰,又见面了。”

  辛小丰看到他停在车位里的车,没有戳破他偶遇的借口,“你怎么在这?”

  David道,“只是路过。”

  辛小丰倒也没再问下去。

  David说,“既然遇见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他带着那么点期待的看着辛小丰,让辛小丰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有点沉的脑子也不想思考太复杂的东西。

  辛小丰道,“行。”

  辛小丰说,“你先把外套穿上,不冷啊?”

  David回头看看自己的车,对辛小丰道,“那你等我?”

  辛小丰点头,“嗯。”

  David跑到对面拿了衣服,锁了车。

  回过头,辛小丰还在对面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