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奥林匹斯山绿荫盎然。
美神殿被圣橄榄树包围,出自火神之手的纹刻令这座圣殿美轮美奂。
但就在这圣殿中,正发生着一件令人发指的事。
“唔!救命!”丘比特在麻袋里使劲挣扎,“你们这群粗鲁的冥界神明!怎么敢光天化日之下破门而入,还想绑架我!”
塔纳托斯冷酷地将麻袋口扎上:“你母亲让的,闭嘴吧,老实跟我们下冥界。”
“胡说!”丘比特在麻袋里不信地大嚷,“我母亲可喜欢我呢,才不会这么说,快放开我!”
“安分点,待会你可以自己问你母亲这个问题。”塔纳托斯把拱来拱去的麻袋一托,往背后一抛,就跟修普诺斯溜出了奥林匹斯山。
过程相当顺利,偶然遇到几个神明,也被修普诺斯轻轻一吹给放倒了。
丘比特的呼救从一开始的精神奕奕,到有气无力。
等跨入冥界门户时,麻袋已经彻底没声了,心如死灰地在塔纳托斯背后晃来晃去。
雅辛托斯对于死神兄弟的举动一无所知。
他正和赫菲斯托斯商量假肢的功能和细节:“……如果只是一根僵硬的铁柱,那和拐杖又有什么区别?不能做出那种能跑能跳,和活人的腿一样的假肢吗?”
“嘿!你刚刚才说不准使用神力!”赫菲斯托斯把笔一扔,“没有神力怎么可能做成这样的假肢?”
雅辛托斯据理力争:“那人类的真腿是怎么能活蹦乱跳的?不也没用神力?”
“嘭!”
一只麻袋被扔到雅辛托斯面前,打断了争论。
丘比特在里面发出丧丧的呼痛声:“噢……”
“……”雅辛托斯低头看了会麻袋,“这什么?”
“劳动力啊,雅辛,”塔纳托斯殷勤地把麻袋解开,“阿芙洛狄忒说,丘比特现在这五短身材只是假相,其实他早就是少年身,可以放肆奴……放心地把工作交给他啦!”
阿芙洛狄忒也殷切地从书桌后跑出来:“亲爱的丘比特,我真是想死你了。”
想死你替我工作了。
她把如遭重击的儿子往雅辛托斯面前一推,甚至主动地问:“要不要把他的神格也收走呢?万一他不乖。”
“???”丘比特眼珠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雅辛托斯无言以对。
这完全在他计划外。
虽然多了一个可以奴……可以托付公务的对象,他是有点高兴,但金泪并不受他控制,神格不是他说收就收的。
雅辛托斯只能含混道:“算了,他还只是个孩子。”
雅辛托斯戴得严严实实的面具令丘比特得以保持头脑的正常运转。
没有了美色当前的干扰,丘比特比起欣喜能见到雅辛托斯,更加惊怒于母亲和死神兄弟的行为。
他忍不住一把抓下弓箭:“我看你们还是没有吃到教训!我可不是好惹——”
雅辛托斯手臂一抬,举重若轻地一把攥住了丘比特射出的爱神金箭。
没等丘比特流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他就长腿一迈,弯下腰信手将丘比特的弓箭都缴了:“没收,这些都交给……”
雅辛托斯本来想说都交给哈迪斯保管,但话讲到一半,他的注意力就被触及爱神之箭所带来的感受所吸引。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受,雅辛托斯用指腹拈着箭杆转了转。
就好像在这爱神之箭里,隐隐有什么东西与他相连,令他心头微动。
但箭杆上的金色鎏光微微流动,这种奇异的感觉又很快消失了。
是错觉?雅辛托斯微蹙了下眉头,面不改色地将话继续说完:“……交给哈迪斯保管。在你完成公务前,如果想要弓箭,向哈迪斯申请。”
他随手将弓与箭篓塞进哈迪斯怀里。
“……”丘比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惊怒迅速占据他的面容,“放肆!你怎么敢——”
“啪嗒。”
众目睽睽下,一滴金色的眼泪蓦然从面具下坠落。
惊恐之中,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
塔纳托斯都来不及惨叫一声“我们还在”,金丝就从坠落的泪滴中暴涌而出,眨眼便将丘比特包裹在内。
“——呼!呼!”塔纳托斯猛喘了两口气,猛然低头,在身上一阵乱摸,“我,我没事?我的神格还在?”
修普诺斯也在同款摸索,确认睡神的神格还老老实实呆在他胸膛里,骤然松了口气:“太好了……”
他们还以为雅辛托斯的眼泪会无差别攻击呢,没想到居然放了他们一马,难道是他们这些天的辛苦工作终于打动了雅辛托斯的铁石心肠?
不光是睡神兄弟,在场的美神、哈迪斯等也是面色骤变。
不像塔纳托斯兄弟,他们可是创伤的直接经历者,看到金色眼泪的瞬间,阿芙洛狄忒差点两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他们的神格才刚刚回来一部分呢,可不要辛辛苦苦这么多天,一朝回到解放前啊!
“……”雅辛托斯眨巴眨巴眼睛。
他也不知道金泪会突然落下,但露怯是不可能露的,他装模作样地抬手摸摸胸口:“这小孩怎么这么凶?居然瞪我,我委屈。”
“……”听吐了,你委屈个头!!
在场的神明几乎同时在内心咆哮,但有丘比特的前车之鉴,他们侥幸能幸免于难,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雅辛托斯过不去。
好几个人心有余悸地抬手抚胸,处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满腹的惊吓无处发泄,只好一股脑化为脑火,对准让他们经历惊吓的丘比特:“好小子,你敢让雅辛委屈?——好小子,你居然还长高了???”
赫菲斯托斯喊得最激愤,失去记忆时喊雅辛托斯“爸爸”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他是又恨丘比特这个便宜儿子差点让他再次丢脸,又气凭什么他失去神格是退化成稚童,丘比特却变成了少年形态?
不管了,反正打一顿再说!
赫菲斯托斯第一个冲上去,就连阿芙洛狄忒也跟在后面抹着眼泪冲上来:“你这个臭小子!差点又害苦我!”
丘比特懵头懵脑地被金茧吐出来,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怎么好像他的神格不见了,就被团团围住,兜头罩脸一阵暴打,打得嗷嗷乱叫:“我要喊我母亲——”
丘比特捂着左眼看看满脸怒容的阿芙洛狄忒:“……我、我要喊我父亲了!!”
赫菲斯托斯被戳中痛脚:“喊,你喊,但凡你敢把阿瑞斯喊下来,我就敢让雅辛把他永远留这儿!你看他揍不揍你!”
雅辛托斯在旁边假模假式地劝架:“哎呀,不要打了,哎呀。”
他嘴上说着担忧的话,人已经坐到窗边躺椅上,悠闲地抱过坚果篮嗑起来了,目光漫不经心地一扫,和呆滞张嘴的明塔对上视线:“……咳。”
他坐起身,多少维持了一□□面。
明塔呆呆道:“他、神格,我……”语无伦次片刻,明塔终于在这一刻福至心灵,通悟了真相,“难道,这些小孩真的都是本尊变的?!你,只要你一滴眼泪……”
难怪!难怪呢,之前她拦马车,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却只关心雅辛托斯生不生气、委不委屈、想不想哭。
明塔的目光迟滞地落在作壁上观的哈迪斯身上:所以,哈迪斯陛下之所以变成这样,神格不全,根本就不是什么“在下很大一盘棋”——连冥王陛下也抵不过雅辛托斯的一滴眼泪吗?
围攻的风暴中心,丘比特还不曾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兀自梗着脖子倔强:“打!你们打死我好了!哼,只要我还留有一口气,你们就都给我等着!我要让你们爱上路边最臭的泥沼!”
雅辛托斯闻声回头,起身路过哈迪斯,顺手抽出两支爱神之箭:“都让开。”
塔纳托斯兄弟俩跑得最快,眨眼间丘比特身边就空无一人,露出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少年丘比特。
丘比特把眼泪一抹,仰起头,一脸慷慨就义的模样:“亏我还曾为你心动,特地给你下的不会动心的铅,你——哎呀!你干嘛!放开我!”
丘比特弱小无助地被雅辛托斯揪着后颈,一路拖到办公桌前。
雅辛托斯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爱神金箭,一下扎到丘比特的胸口,摁住丘比特还想挣扎的脑袋:“看,你的爱人。”
金箭甫一入胸,就化作一缕金光,钻入丘比特胸膛。
丘比特的挣扎不受控制地停下,眼前目光所及,是堆积成山的公务:“……啊,好美。”
“……”原本还在嘀嘀咕咕的众神一时噤声。
只见丘比特的挣扎缓缓停了下来,随后动作从扑腾着想要后退,转而变成扑腾着想要上前,眼底流露出强烈地渴望:“放开我,让我和她团聚!”
雅辛托斯拍拍丘比特的脑袋:“去吧。”
手一松开,丘比特就像见了肉骨头的狗子一样,猛然蹿到书桌后,端端正正坐好,迫不及待地拿起笔,咬着笔头对着公文皱眉沉吟起来。
“……”
半晌,哈迪斯缓缓动了一下,为了大家,也是为了自己考虑,试探地靠近雅辛托斯,抬起手:“把金箭给我吧,不是说要交给我保管?”
众神的目光紧张盯着雅辛托斯的手,屏住呼吸。
雅辛托斯动作随意地将金箭丢给哈迪斯,玩笑道:“看见这个丘比特没有?谁再偷懒试试。”
他就是顺口一说,来个自己最擅长的惊悚冷幽默,然而现场的气氛瞬间凝固了一秒,眨眼间大家就迅速闪回自己的座位。
谁敢把这个当笑话听啊,丘比特都已经那样了。
明塔也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咕咚咽了下口水,又被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吓得一弹,连忙垂下头奋笔疾书。
我认真,我超认真!
书房里霎时无比安静,只有笔触纸面的沙沙声不断作响。
雅辛托斯忖度了一会要不要澄清一下误会,转念一想,自己真拿出来当回事解释,指不定这些人又脑补成什么说反话、故意强调威胁,索性放任自然,转回身重新在椅边躺下。
剥着坚果的同时,雅辛托斯还不忘跟旁边桌上的丘比特搭话:“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汪!”
雅辛托斯的话头顿住:“……”
他慢慢扭头,看向声源处:“丘比特,你刚刚说什么?”
“汪!”
这次的声音更加清晰,源头直接从丘比特的衣裳下拱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嗷呜!”
众人齐齐抬头,哈迪斯眉头一皱:“一只还活着的狗?塔纳托斯,修普诺斯,你们把人带回来的时候,就没发现这里还有一个生灵吗?”
塔纳托斯惊愕:“没啊?”
修普诺斯内心挣扎片刻,还是责任心姑且占据了上风,他放下笔走到丘比特身边:“我把它送回——”
“别碰我的狗!”丘比特啪地打开修普诺斯的手,艰难地抽回紧黏在公务上的眼神,防范地抱紧狗崽,“我捡来的,是个小姑娘呢!别用你的手碰她。”
丘比特又柔情蜜意地看着桌上的公务:“以后,她就是我和工作的爱情结晶了。”
“……”病得不轻啊这孩子,修普诺斯怜悯地看了丘比特一眼,然而仍是要秉公办事,伸手握住丘比特的手腕,“不行,生灵不能呆在冥界。你把它强留在这里,它也不会舒服。又不是每个生灵都是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挑眉,怎么什么事都能扯到他身上,关于小狗的事他都没发表评论好吧。
失去神力的丘比特又怎么能比得过睡神,徒劳地挣扎几下,手腕就被修普诺斯拉开了,原本踹在他怀里的小狗崽顿时精神地支棱起毛脑袋,左右看看,汪的一声从丘比特衣服里跳出来,在地上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扒住雅辛托斯的衣角,冲着雅辛托斯欢快地直摇尾巴。
“嗯……”雅辛托斯瞅着小狗,没动,“不关我事,该怎么处理你们自己决定。”
小狗崽完全没听懂雅辛托斯铁石心肠的话,兀自摇尾巴,仰着脑袋一跃,相当狗胆包天地爬上雅辛托斯的大腿,肉爪垫哒哒哒一路踩到雅辛托斯的腰际,绕着尾巴转一圈,趴下不挪窝了。
“……”修普诺斯如临大敌地盯了会狗崽,见雅辛托斯仍在悠闲地嗑着坚果,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才松了口气,转回头冲着丘比特严厉道,“别胡闹,你明知道把它留在冥界,很快它就会死。”
修普诺斯讲完事情的利害关系,松开丘比特,转身壮着胆子将手伸向蹲在雅辛托斯腰间的小狗崽。
“——那也不行!”
丘比特像枚肉炮弹,冷不丁猛撞过来,修普诺斯一时没防备,一下被撞得向前一趔趄,和丘比特两人一道撞向躺椅。
他反应倒是算快,一下伸手撑住了,就是撑得地方不太对,手掌恰好按在雅辛托斯挂在腰侧,垂落在椅边的小挂囊上。
仓皇之下,修普诺斯下意识地运起了神力,强大的神力加上两个男性带来的冲击力,顿时将小挂囊内的东西碾碎,渗出酒红色香甜的果汁。
一直想要作壁上观的雅辛托斯猛然坐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被惯性带得骨碌碌滚到腿上的小狗崽便晕晕乎乎地一伸舌头,舔了舔溅到它嘴边毛毛上的冥石榴汁。
“——!”哈迪斯也猛地从桌后站了起来。
“咯——咯吱——”一阵沉闷的、听得令人牙酸的骨骼变形声从小狗崽的体内传出,紧接着,这种变形造成的痛苦,也从小狗崽的口中流溢出来,“嘤……呜……呜汪,汪嗷——嗷——”
声音从原本的奶声奶气,到嘶哑震耳,狗崽的体型眨眼间便从巴掌大膨胀至两人高,雅辛托斯在躺椅被压塌前抬手一撑,灵巧地从巨犬的爪下翻身出来:“修普诺斯!”
修普诺斯也在大喊:“丘比特!”
丘比特早傻眼了,萌萌的茶杯小犬突然变得跟三头犬刻耳柏洛斯一样庞大,面目狰狞,裂开的嘴牙龇出来都有他手掌长,腥臭的涎水从牙缝滴落,砸得他透心凉。
狗子变大的不仅是体型,还有脾气,眨眼间它就巨口一张 ,将丘比特的书桌咬穿,惊得丘比特尖声惨叫:“啊!!我的爱人!!”
“够了!”哈迪斯从桌后翻跃出来,拎起差点被削断脑袋的明塔往后一退,眼看着明塔的桌子被狗爪挠成三段,“剑呢?雅辛托斯,斩了它的头,我早说过冥石榴不能碰生灵——”
“哇!”明塔抱着脑袋,“它为什么突然盯上我!”
“可能你身上有刻耳柏洛斯的气息呢,”雅辛托斯匆匆后跃,弯刀自刀鞘中亮出银刃,“让开。”
丘比特像才反应过来似的,连忙扑到雅辛托斯面前:“不行!你不能杀它,它是我带进来的!我把它从践踏它的人类脚下救出来的时候,就对它发过誓,一定不会遗弃它——它活着进来,我就要把它活着带出去,如果你要把它杀死,只要它还有亡魂,我也一定要带它回到人间!”
“你讲不讲点道理了?!”塔纳托斯恼怒地骂,“它就是因为你乱来才变成这个鬼样子的,现在你倒是说起要负责任的话了,刚刚呢?把它害成这样之前呢?修普诺斯是不是早说过它呆在冥界很快会死了——”
“吼——”巨犬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已然不像犬类能发出的声音。
修普诺斯连忙向巨犬吹去神力,然而此刻巨犬体内正被纯粹的冥界气息所占据,就连睡神之力都无法如今挤进去抢出半寸地盘。
“雅辛!”修普诺斯颇有些狼狈地躲过巨犬探来的爪刃,“你发什么呆?!所有人的神力都在你手里呢!”
“……”雅辛托斯握着弯刀,站在原地没动,攻击的动作凝固在原处。
巨犬的咆哮声中,一段尘封的记忆浮出脑海。
他记得似乎也是在这么个春光明媚的白天,他正在行宫里灌着酒,宫殿外传来殷雷似的咆哮声,由远及近。
“还要添酒吗?”侍女从他身边掠过,带来阵阵香风。
他在长椅上撑起身,示意侍女再给他来两壶,盯着声源的方向:“那是什么?”
“哦,是刻耳柏洛斯的声音吧,”侍女将怀中的双耳壶放在他身边,“好像是前段时间有亡灵在地狱门闹事,刻耳柏洛斯胡吃海塞了一通,结果胃就不舒服了。这哼哼唧唧的,应该是在叫痛——不过呀,闹肚子那都是几天前的事儿了,刻耳柏洛斯到现在还不好,总觉得应该是在借机撒娇呢?死神和睡神两位大人拿刻耳柏洛斯没办法,就商量了要把刻耳柏洛斯送来爱丽舍行宫,刻耳柏洛斯挺喜欢冥后的,想说能不能让冥后安抚一下它。”
侍女说完,便抱着酒壶转身,临走前还啰嗦了一句:“看你长得漂漂亮亮的,为什么要整天泡在酒里呢?你一天喝的量,都够活人醉死三四回了。早点振作起来,出去找个正经活计干吧!人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梦里的他似乎笑了一下,也没和侍女争辩,只是抱起酒壶又灌了一口,随后拎着酒循着刻耳柏洛斯“撒娇”的声音,走向行宫门口。
他去的巧,抬头就刚好瞧见塔纳托斯和修普诺斯正和门口守卫说话:“……你们把门拉开,不然我们怎么把刻耳柏洛斯运进去?”
梦里的他脚步微微一顿,闪身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守卫们搬运三头犬时,死神兄弟就跟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聊着天。
只言片语顺着春风,一路送进雅辛托斯的耳畔:
“……之前那个斯巴达人,你最近还有见过吗?”
“没有。可能放弃了。”
“也该放弃了,之前每次一来爱丽舍办事,他就非堵着我们问能不能离开。唉,不管他是因为西风神死,还是战死在战场上,死就是死,哪还能还生呢?他非要说是神明害得他,是神明插手了他的生死……说实话,我这么讲可能有点冷漠,但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他这一个。”
“嗯,挺好的。希望他已经放下对阿波罗的执念,别总幻想着离开冥界。离开又能做什么?问阿波罗讨个说法?”
“是哦,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阿波罗会怒发冲冠,把西风神打一顿再把他接出去呢。怎么可能,就不说阿波罗对他没认真到哪去,就算是认真了,阿波罗敢为了他,不讲任何道理地冲过来,硬着脖子对抗我们陛下吗?让阿波罗进冥界,估计那小子都得吓得提前三天辗转反侧。”
“你说,他也是挺可怜的。好歹是一国王储吧,被阿波罗这么一辜负,一事无成。听说这种死法,在他们斯巴达人的观念里,算是挺没脸的,你没发现他之前好像还把自己的披风摘下来了?大概是觉得没有脸面穿着红披风见人。”
死神兄弟很快转过了回廊,梦中的雅辛托斯靠在门边,轻轻晃了下勾在指尖的双耳壶,无声地哂笑了一下。
他摘下披风,确实是觉得自己不配,但想离开冥界是为了阿波罗,却是无稽之谈。
让他想要离开这里的原因有很多,不甘、耻辱、自责……唯独对阿波罗的感情,是早在他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月,就已经清楚地了悟,果断抛诸脑后的。
能够坚持到现在,他的一切动力来源,都来自斯巴达的亡魂们。
前月,又有一批斯巴达少年的亡魂来到爱丽舍乐园,他们的灵魂还保留着死前鞭挞的血痕,但比起血痕更深的,是他们脸上的耻辱和愤怒。
愤怒着那些高高坐在看台上,欣赏他们被鞭挞的罗马游客,愤怒于斯巴达的没落,愤怒于他们自己的无能为力。
梦中的雅辛托斯深吸了一口气,一口将双耳壶中的酒一饮而尽,黑陶酒壶被他顺手重重搁在壁台上。
“咦?你怎么跑来这里喝了,庭院的风太大了?”之前送酒的侍女站在门口,疑惑地问了一句,又不甘不愿地尽职道,“还要添酒吗?”
梦中的他冲着侍女笑了一下,虽然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但估计笑得是挺肆意的,不然对面的侍女也不会唰的红了脸颊:“不用,差不多了。我今天有个约,如果顺利,以后应该都不会沾酒了。”
对面的侍女似乎又说了些什么,看口型好像是问他约的谁,但记忆却开始逐渐褪色,再一眨眼,雅辛托斯又回到了满是狼藉的书房内。
那只可怜的狗崽似乎已经被制服了,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丘比特正抱着它痛哭。
哈迪斯难得满身狼狈,举着不知从哪拔来的弯刀,指着丘比特冰冷道:“让开。”
“我不,”丘比特害怕地把头埋进巨犬的后颈毛,硬着头皮道,“我答应她的!我必须遵守承诺!”
雅辛托斯缓缓垂下执刀的手,看了会丘比特:“箭呢?”
之前的一番混乱,已经让相连的两三个房间都被打穿了,士兵们也加入了战斗,齐心协力才把巨犬打倒。
炼制后的冥石榴威力之大,远远超出了雅辛托斯的想象,难怪哈迪斯之前那么不乐意让他把冥石榴带出冥界。
赫菲斯托斯在旁边探头探脑地小心看雅辛托斯,半晌挨蹭过来:“抱歉,那个挂囊……我确实说过,它是有防御效果的,但冥界的材料我用起来不是很得心应手,没想到修普诺斯的神力居然能把里面的东西碾碎。”
雅辛托斯瞥了眼哈迪斯的脸色,拍拍赫菲斯托斯的肩膀:“先找箭。”
“……”哈迪斯的嘴唇动了动,想想宙斯的虎视眈眈,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道,“重新炼一个靠谱的。用熟悉的材料。缺什么跟修普诺斯他们说。”
雅辛托斯拨着砖瓦的动作顿了顿,眼神的余光恰巧同时瞥见一抹金色,他直起身,走到箭篓边,随意抽出一根金箭,走回巨犬身边,戳进巨犬的毛脑袋。
“呜……”巨犬搁在前腿上的头微微动了一下,眼睑微微掀起,看见跌坐在它身边的丘比特。
心爱的主人正在紧紧地抱着她,脸上湿漉漉的,像是在哭的样子。
她伸出舌头舔了丘比特一下,安稳地趴在远处,眼底的暴虐被一层濡湿温润的情感所替代。
放大的体型令这种情绪上的变化格外明显,原本炸起的蓬毛温顺地伏下,用力一抽就能扫断梁柱的尾巴欢快地微微摇摆起来。
“……”丘比特绷了一会,呆呆地道,“谢谢……差点她就死了。”
雅辛托斯不是很用心地学了下明塔鼓励式教育的口吻,拍拍丘比特的脑瓜:“也谢谢你自己,要不是你坚持,面对哈迪斯也没退缩,它也死了。不过下次做事前,考虑清楚后果,也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不是每次都有人能帮你扫尾。”
他站起身,打开腰间的挂囊看了看,大半的冥石榴都因为这场无妄之灾被挤烂,完好的果粒零零散散。
阿芙洛狄忒捧着心口,岔着腿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目光乱晃间,扫见哈迪斯等冥界一行人不快地盯着丘比特的表情,顿时一个激灵,连忙站起身,猛糊了丘比特的后脑勺一巴掌,用开玩笑的语气道:“你真是随时随地都在努力害死我,还好有雅辛托斯帮忙——道谢了没有?嗯?叫爷爷。”
丘比特:“???”叫什么?
被阿芙洛狄忒指着的雅辛托斯也:“??”
什么鬼玩意儿,他连阿卡的果身都没见过,突然连孙子都有了?